《碎月生香》一位猛禽

12、森罗

　　“那你不早说，你早说我当时就不该救你，用得着现在在这儿跟你一起赌命？”
　　他以血为咒活生生闯入帝月的内心幻境，若是没救出帝月，他俩就一起栽在里面，灰飞烟灭。
　　归辰死命要把帝月往外头拖，耐不住帝月像头小牛一般犟，干脆一把把他搂入怀里死命抱住，把他包裹得紧紧地，让那些恶语咒语再也入不了他的耳朵。
　　帝月听不见了，归辰还听得清清楚楚，连猜带懵也明白了些大概。
　　“别他娘的你爹你师父了，都死透了的人你也怕！你现在身边不还有我这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在这陪着你吗！”
　　“唔……”
　　帝月被他抱得太紧，差点呼不过气来，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归辰的话。
　　看到怀里的帝月好像老实了点儿，归辰腾出一只手来悄悄捏咒。
　　“你们姓帝的真的很狗屎，就知道折腾人……我不是骂你。”
　　他想起儿时自己把李乐清给打哭了，怎么骂都停不下来，最后跟着家里丫鬟学着哄小孩才把那毛孩子哄好，想着便轻轻摸了摸帝月的脑袋，像给狗顺毛一样轻轻抚慰他。
　　“你他妈也活了这么久了，多大年纪了还在这儿矫情地闹自杀，羞不羞？”
　　“你要是不喜欢黄泉的人，那不是还有我吗？”
　　帝月微微一怔，归辰手里的血符已经捏好，他反手一挥，一道血光虹刃射入混沌幻境，劈天斩地地破光而出，倾斜而下的光芒霎时将那片阴霾全部驱散。
　　归辰不知道自己出于心中何种目的对帝月说了这些话，是怕他死在自己手里惹来麻烦，是出于对濒死之人凄然的悲悯，对灿烂之人堕落的惋惜，还是他们森寒如冬的骨子里都藏着某处春天在炽热地共鸣。
　　身旁催命的呼喊如潮水退却，帝月胸腔里只有一句话在悠悠回荡。
　　——“你要是不喜欢黄泉的人，那不是还有我吗？”
　　一切无处可躲的惧意，都变成扑面而来的暖意。
　　幻境破碎，旭日当归。
　　归辰松了口气，恶狠狠道：“妈了个八子，你们黄泉的门户我清定了。”

　　帝月醒来时，归辰正拿手盖住他的眼睛，异香铺天盖地涌入鼻息，如星辰砸向心里的软田，寻归故里。
　　“？”
　　“臭小子可算醒了。”
　　归辰没松开手，温暖的指尖覆在帝月的眼睛上，不一会儿就压得他耳垂微微发红。
　　“嗯。这是在干什么？”
　　“把那害虫完全从你身体剔除，可以的话就烧成灰拿去放烟花。”
　　归辰的血因驭血之术的存在至纯霸道，他驱血将那魔种逼了出来。
　　帝贠和魔物的融合物被困成小虫子模样，扭曲翻滚着落入归辰掌心，恶心得他“啊呦”一声就给使出全力扔了出去。
　　诡异的融合物当场就被摔成一滩乌黑的粘液，颤巍巍冒出一股青烟后，再无动静。
　　阳和启蛰。
　　听到归辰大声“啊呦”，帝月想翻身起来，又被按了回去。
　　“？”
　　“你慌什么？给我躺好。”
　　归辰怕帝月这个小机灵鬼发现自己驭血之术的痕迹，三下五除二清理了现场后才松开手。
　　在一场几乎是兵荒马乱、仓皇不堪的经历后，帝月再度睁眼，只看见归辰对着他满面笑意。
　　光辉皎皎，照破山河万里。
　　一个孓然堕落、未曾受到过他人挂念和关注的人，连帝禾轻轻一句“家人”都能悄悄高兴好久的人，如何受得住另一个灿然若星辰的人的舍命相救。
　　“帝贠呢？”
　　归辰指了一指头，耸耸肩。
　　“……”
　　帝月望见不远处那一滩不明液体，结合归辰微微偏头有些心虚的脸，心里明白了大概。
　　归辰怕他又开始深究，连忙开启新的话题。
　　“你欠我三条命呢，你要是再自己求死，别说我，就是菩萨下凡也救不了你。”
　　“……不会了。”
　　帝月低头摸了摸鼻尖。
　　“那样最好，”归辰轻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天色，“折腾了这么久，都快要天亮了。”
　　归辰无意识地扽着自己耳边的头发玩儿，心里盘算着回去后该怎么和李胤解释，想想都头痛。
　　不过李胤一直对他没有原则地宽容，他只消担心李乐平，但李乐平是帝月敲晕的，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自我安慰似的把自己摘出来后，归辰松了口气，轻松愉悦了不少，看向帝月。
　　“我有一个疑问。”
　　“？”
　　帝月靠在一旁运气疗理身上的小伤，等着归辰继续发问。
　　“你既然活了那么久，”他顿了顿，观察帝月的神色，毕竟是从别人内心的森罗之像，可以说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看到的东西，见帝月没有流露不悦和反感，他才继续，“前几代黄泉之主怎么和你并存下来的？不是说成年还没死的只剩一个就会一起暴毙吗？”
　　“黄泉并未把我当做人。”
　　只是一副依附在人间难以散去的乱骨，浑浑噩噩又滥杀无辜，心狠手辣而无欲无求。
　　“你一口一个‘黄泉’，难不成黄泉是个活物？”
　　“黄泉之力是黄泉之主统御百鬼与百姓，平衡万物的根基，这力量统统来自黄泉，黄泉既是滔滔冥河，亦是无月夜空，也可以是花鸟虫草，魑魅魍魉——你可以把黄泉理解为运行那一方水土的大自然。”
　　“琼华梦讲究人定胜天，你们黄泉倒是百年传承天法人。”
　　归辰哂笑两声，“那帝贠非要杀你做什么？”
　　“因为他以为我站在帝禾那边。”
　　“帝禾……喔，久仰大名，传说中的地狱之花？”
　　因为黄泉帝家显少有女孩降生，实力强硬，个性鲜明的女孩儿更少见，少年时期便有不少事迹的帝禾也被人称作地狱之花。
　　帝月显然有被这个又俗又土的称呼给雷到，目光微微空白了一瞬。
　　归辰又问，“你居然会站队？为什么选帝禾？”
　　“她确实有那个眼界和实力，比起踩着兄弟尸骸上位，被淬炼得冷厉无情，失去人性的那些人，帝禾多了更多悲悯，她的目光会从天上落到黎民百鬼上。”
　　黄泉会相反设法地把傀儡历练成失去人性的神，而帝禾可以在神性和人性之间寻求平衡。
　　“说点实在的。”
　　归辰无情地打断帝月那一堆关乎人格的长篇大论。
　　帝月稍微顿了下，瞥了眼归辰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腕和手指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痕，回想起混在他身上的异香中极其浅淡的血腥味，眼神黯淡了一瞬，这一切仅仅在眨眼间完成，他转而又开口接上刚刚的话，“主要还是因为帝贠小时候烧过我的食谱，烧了三本。”
　　“我就知道。”
　　归辰揶揄地笑了起来。
　　他本想问帝月自己为什么不去当这个黄泉之主，可一想到幻境之中他亲生父亲的恶毒诅咒，想来大概是有一些复杂的无可奈何，便也不再去问。
　　破晓的荒原黎明成诗，四方寂静，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完球了，怎么又来人了？”
　　归辰定睛一看，只见一黑衣少女束发短靴，驾着匹棕鬓马朝二人冲来，身后还跟了两匹无人骑的快马。
　　“哎，好像是你们黄泉之域的打扮。”
　　“嗯。”
　　帝月看清了来者是帝禾身边的人，微微放松。
　　“月公子！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女子到了二人面前，下马朝帝月行礼，说着关心帝月的话，也一直不敢抬头和他对视，归辰在一旁看得只觉得好笑。
　　“怎么找到我的？”
　　帝月并不理睬女子那一堆关切的话语，直戳戳地向她投去阴沉探究的目光。
　　“魔兽群起，动静太大，这里又靠近黄泉，帝禾大人能感知到……”
　　“罢了。”
　　帝月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看了眼归辰，女子会意，马上跑到归辰面前去朝他也行礼。
　　“帝禾大人猜到有人相助，特让我来邀请公子到黄泉帝府小游，以表谢意。”
　　“你把那臭小子带回去就行了，别来烦我了。”
　　女子愣了一愣，不明白也不敢明白归辰嘴里的“臭小子”是指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帝月吗？
　　“愣着干嘛啊？”
　　归辰甚至跑到帝月面前去拍帝月的脑袋，边拍边展示给面前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他有什么好怕的？”
　　帝月绷着脸轻轻扯了扯归辰的袖子。
　　留点面子吧？
　　“请、请阁下不要为难我，帝、帝禾大人盛情邀请，阁下、阁下放心，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女子悄悄抬眼看见归辰没穿外衣，咬牙道“去黄泉找件衣服穿吧，绝不耽误您！”
　　归辰：“……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帝月微微侧过头顿住，归辰知道那臭小子绝对是在偷笑。
　　“去吧。”
　　帝月笑完了又恢复冷面，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
　　“啊？”
　　归辰没想到帝月突然也开口邀请他。
　　显然帝禾对帝月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跟着回帝府不是上赶着给帝禾送去驭血之术的破绽吗？
　　“于情于理，该感谢你。”帝月朝归辰点点头，微微凑近他道，“帝禾不会发现的。”
　　“你……”
　　归辰不敢确定帝月说的发现是指什么，但执意拒绝确实更加惹人怀疑，反正这事已经惊动帝禾，今天不去，总躲不过下次试探。
　　“行吧。”
　　归辰接过女子递来的缰绳。
　　接这两尊爷回到黄泉帝府，这一路上那女子差点反复咽气。
　　一路上那叫归辰的公子说话难听话还多，对帝月一口一个死崽，她真怕帝月一生气把他们俩当场杀了。
　　好在有惊无险，帝月情绪稳定地和他们一起回到了帝府。
　　帝禾正在正厅等着他们，见到了帝月进来，她好像才终于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你睡着睡着就消失了，我真是、唉。”
　　传闻果断勇武并且强势的帝禾在帝月面前倒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姐姐般，对他担心不已。
　　归辰看了眼帝禾，但愿她是真心对待帝月如亲人。
　　“帝贠呢？”
　　“死了。他作孽与魔兽勾结，死无全尸。”
　　“自作孽，不可活。”
　　帝禾叹了口气。
　　帝月点点头，没看出来有多大的情绪。帝禾又看向一旁玩头发的归辰。
　　“还有这位公子，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我准备了很多……”
　　“不必，他不要。”
　　帝禾准备了满满一厅堂谢礼，结果帝月帮归辰回绝了。
　　若不是帝禾还在，归辰肯定骂出声了，操|你全家，谁说我不要了？！
　　“公子真是心善至极的人，那……”
　　“你不用管他，我亲自感谢他。”
　　“啊？”
　　帝禾和归辰都不明白帝月想干什么，帝禾还有很多话想说，看了眼帝月冰冷若刃的表情，她只好忍住了，唤了些人来听从帝月的安排，自己和归辰又道了好几声谢后才离开。
　　帝禾前一脚刚走，归辰的声音马上就要冲破帝月的耳膜。
　　“你他娘的把我拐来是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