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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请听下回分解 ...

  •   茴香坊位于几路官道交汇,旁又有驿站集市,因此无论江湖侠客名仕官员还是来去匆忙的贩夫走卒,都乐意选这儿歇歇脚,喝喝茶,听听曲儿,谈谈八卦杂事,好生调整调整。
      近来,这茴香坊又多了个说书先生,讲起故事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恨不能手脚都用上一起比划。
      “啪——”木块拍上桌,一声脆响惊了整个大堂。
      年轻的说书先生正了正衣冠,拂了拂宽大的袖子,嘶哑着嗓音。
      “上回书说到,这左护法匆忙上路,快马加鞭向魔教旧址赶去,而这魔教本长在大疆,确实少有人烟,也就魔教占的那座山带点儿生机……”
      三月三。
      枝杈间抽了新芽,远远望去蒙了薄薄一层嫩绿。即使这谷中一年四季并不分明,树木常年青翠欲滴,眼见到这种莹莹的色泽,还是不免叫人心生欢喜。
      高杨蹲在后院,身边放着一只背篓,向里面丢了一把刚刚割下来的草药,抬手抹了抹额头,露出一小节白生生的腕子。
      这画面本应安宁平静,可画中人却突然一僵,眉目一拧,用尽力气一个侧身。
      下一秒银光便擦着耳尖过去,定睛一看,只见一把匕首的半个刃直直地钉在长满杂草的地上。
      高杨皱着眉慢慢站起身,手缩进袖子里,试图准备反击,然而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因为贪图方便根本没带袖里箭。
      眼中划过一丝懊恼,只好僵着身子回身。
      来人穿着青灰色的粗布衣裳,正蹲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歪着脑袋看他,似是有些疑惑。
      “你……你是魔教圣手?”那人轻轻一跃,几步上前,站定。
      高杨皱着眉把刚刚攥在手中的药草丢进筐里,紧绷着身体,然后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板着脸回答:“是。”
      黄子弘凡有些无措,轻咳一声,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他只是没想到魔教声名远扬的“神医”如此年轻,且人生了一副弯起的笑眼,看人时宛若犊羊,似是不曾踏入这刀光剑影的江湖。
      高杨的鼻尖因为忙碌蒙了薄薄一层水珠,而此时虽有警惕在眸中闪动,却依然温顺无辜。
      黄子弘凡犹豫了片刻,还是几步窜到人身后,一个手刀把人放倒,然后顺势把这绵软下来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看着臂弯里人姣好的容貌,少年愣了一会,红了红耳朵,轻声嘟囔了一句:“失礼了。”然后把人横抱起,一个运气,飞身消失在树影之中。
      高杨恢复意识的时候,感受到身体的颠簸,于是掀开眼皮,眨了眨。待目光聚焦,却发觉眼前是人的下颌弧线。
      本能地挣扎了两下,再侧头却看见了马蹄压过被雨水润湿的土地,溅起一朵朵水花。
      高杨一个激灵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双手被柔软的丝带束缚在背后,带了点莫名其妙的温柔,但丝毫无法挣脱。
      可是自己是像包袱一样被横着放在马背上的。
      高杨狠狠闭了闭眼。
      他觉得自己的腰快断了。
      “你醒了?”黄子弘凡低头看着身前横躺着的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伸手扶住人的腰,往上一提帮他坐起来,然后就见他轻轻松松一跨伏在了马背上。
      “您有何贵干?”高杨又试着挣了挣手,确认自己无计可施,于是板着脸,皱了皱鼻子,侧身斜睨身后的人。
      黄子弘凡吞了吞口水,有些心虚。
      “在下云泗阁左护法黄子弘凡。”少年揉了揉脑袋,咧嘴一笑,“我家阁主前些日子身染顽疾,这次冒昧来访,是想请您前去诊治一番。”
      高杨挣了挣手,木着脸:“又为何绑我?”
      “这就松开这就松开。”少年小心翼翼地解着丝带,因为练武而有些粗糙的指尖不经意间磨蹭到高杨敏感的脉搏,然后白皙的皮肤便红了一片,“不是怕您推脱么,我们请遍郎中,都不中用,前些日子才得知当年大战以后,您还活着……”
      高杨身体僵了一下,凶巴巴地回头看他:“往事休要再提。”然后揉了揉手腕,抚平袖口的褶皱,瞟了一眼身后因为自己而手足无措的人,“也不必以‘您’相称,唤我名讳即可。”
      “哦……”少年讷讷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念一声,“高杨。”
      “嗯?”以为有事,高杨挑眉看着那人。眼周因仍未消去的恼火微微泛红,然而他自己并不知道,这并不能令人生畏,反倒多了想要继续欺负他的欲望。
      “嘿嘿没事我就喊喊。”少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又瘪了瘪嘴,手揪着他的衣服,轻轻晃了晃,“高杨高杨高杨,你别生气呀,我不是怕你不乐意吗......”
      高杨摸了摸马的鬃毛,在身后人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绑也是你绑的,我不会武功,乐不乐意又能怎样,反正也不会随我心意。
      懒得理会身后人的孩子气,高杨牵了牵缰绳,让马小步跑起,“驾!”
      魔教地处大疆,本便偏远,来路辛苦,舟车劳顿,每每不是歇在云泗阁的驿站便是酒楼。
      这日到酒楼时,已是黄昏,高杨刚刚被人接下马,便打着哈欠踩上楼梯,也不等黄子弘凡换好房号门牌。
      毕竟这日日黏在一起也半月有余,怎么也没法生分到哪里去。
      黄子弘凡几步上楼,便见小大夫额头抵着墙,合着眼,呼吸均匀,好像就要睡了,于是只好伸手扒拉一下他的脑袋,把自己的手垫在他已经被墙面压红的额头下面,哭笑不得。
      “牌子给你。”见人因为自己的动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向自己,不自觉放柔声音,“回房睡吧。”
      高杨伸手接过牌子,另一只手掩住嘴又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转身回房,手腕便被扣住了。
      “诶等一等。”
      黄子弘凡伸手托起人的腕子,在胸袋里摸了半天,然后认认真真给别好,“我找人重新打了一副,看看合不合适?”眉眼弯着看向面前困得不行还强打精神的人,嘿嘿一笑。
      高杨努力睁了睁眼,抬手,崭新的袖里箭闪着银光。
      瞟了眼面前傻笑的人,红了红耳根,小声念了一句“谢谢”,然后拐进了自己的房间。
      黄子弘凡把人别别扭扭的道谢收好,在脑子里又重新放了几遍,不知道咂摸出什么味道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拐进了自己房间,坐在桌前写了几笔。
      将写好的纸卷成小卷,站在窗台边轻轻吹了一个口哨。
      一只白色的胖乎乎的鸽子扑棱着翅膀不知道从哪里飞来,停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人。
      黄子弘凡取下鸽子脚上的信筒,把纸卷塞进去,又摸出一只小巧的食盒放在它前面,趁着小家伙啄食的时候用手指揉了揉它的脑袋。
      鸽子吃饱了,亲昵地啄了啄黄子弘凡的指尖,然后拍打着翅膀扇出一小卷旋风飞走了。
      黄子弘凡手指轻轻捻着被啄到的指尖,想到信里的内容,勾了勾唇角,仿佛预见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几千公里之外的云泗阁。
      一人身材修长,白衣加身,气度非凡,他站在二层楼上,凝眉,直到看见一只肥嘟嘟的鸽子歪七扭八地进入眼帘,才稍加松懈。
      取出信筒中的信看了,这人伸出一只手指推了推乖巧等投喂的鸽子:“吃吃吃,就知道吃。”但还是把食盒放好,半倚在栏杆上,带着点宠爱看着小家伙啄啄啄,轻轻呢喃着,“再吃你主人就跟人跑啦。”
      “黄子来消息没?”身后突然靠来一个人,面容英俊,身姿挺拔,“他都去了半个月了。”
      郑云龙盯着啄食的小鸟,身体不因突然近了的热度挪动一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句话也不说,指尖夹着那张皱巴巴的信纸,在人面前晃了晃。
      阿云嘎接过信,靠在人身边摊开读了,然后挑了挑眉,刚刚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堵了回去。
      “对,没错,我们没赚还赔了一个。”郑云龙歪着头勾了勾唇伸了个懒腰,然后站直,“随便吧,反正如果哪一天他不乐意了就换个人顶上,无所谓。”
      伸手拍了拍阿云嘎的后背:“你今儿的药吃了吗?”然后进了屋子,“别忘了你还‘身染顽疾’呢。”
      阿云嘎目送人进了屋,又低头看信,嘟囔一句,:“这臭小子......”

      “你怎么好像每天都很闲的样子?”高杨捧着一只糖饺,咬了一口,糖汁缠绕着舌尖,喷了满口甜蜜。
      然后抬眼看着身边用小菜拌着粥的人,咽了嘴里的东西:“不是说阁主病重吗?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黄子弘凡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呛了一下,讪笑地别过脸:“这不是刚刚到么,而且我在这城中还是有正事要办的。”说完端起碗,几口把粥喝掉,从胸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又捏了一个装着碎银的小布兜在人眼前晃了晃,笑着,“这里的集市挺热闹,而且就在这几日,要是有兴趣可以去逛逛,想买什么买什么。”然后把高杨犹豫着要不要伸出来的手拉过来,把袋子放上去,“就当是给你赔个不是。”然后摸了摸鼻子,示意隐藏在暗处的护卫看好人,便挥了挥手上了楼。
      高杨慢吞吞地吃完饭回到房,倒在床上发了半天呆,才摸了摸袖袋里装了银子的小布包,晃晃悠悠出了客栈门。
      自从魔教教主领着一帮教众不知所踪,高杨便独身一人在谷内拨弄花花草草。
      说起来除了偶尔为了生存乔装打扮去很远的村落里给人看诊,黄子弘凡也算是他这些年来第一个这么近距离接触的可以交流的人。
      高杨犹豫着踏进了吵吵嚷嚷的集市,仿佛来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像刚出生的雏鸟怯生生地从蛋壳里探出脑袋。
      可这份生疏并不持久,也只是被那些热情的笑眯眯的大婶拉来扯去几个来回,便装了一袖袋的小零碎,杂七杂八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塞进去,再满足地捧着袖子跑向下一个摊位。
      高杨兴奋得脸蛋红扑扑,小跑着到了集市的尾巴,可还没来得及数一数自己的收获,便听见“嘶啦——”一声,袖袋漏了。
      然后便见买的小零碎骨碌碌滚了一地。
      高杨呆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做何反应,身边突然出现几道影子,迅速地捡着,然后便听见头顶上传来大笑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黄子弘凡倒挂在树上笑到快要背过气去。
      不得不承认,黄子弘凡平日那股子上蹿下跳的气势很容易让人忽视他自己本身的英挺,只是如今这人倒挂着,即使脸上没什么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瞪了他一眼,高杨咬着嘴唇,羞愤交加,刚刚打造好的袖里箭在腕间若隐若现。
      黄子弘凡见人真恼了,急急忙忙:“诶——”。
      然后一个挺身,轻轻松松从树上翻下来,见人的脸越来越红,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只布包,拿出揣了好久的东西,然后凑到人唇边。
      “张嘴。”笑意盈盈地说着。
      熬得浓稠的糖浆浇在串成一串的红果上,薄薄地裹了一层晶亮的金黄。
      高杨看了一会,犹豫地张嘴,微微向前探身,咬下一颗包进嘴里,白嫩的腮帮鼓着,像一只含了馅的薄皮包子。
      嚼着嚼着,眼前一亮,然后别别扭扭又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伸手拿过糖葫芦,含含糊糊地说着:“我长在大疆,没怎么见过这些新奇玩意儿,买多了而已。”窘迫又染红了他的耳根,并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说着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黄子弘凡瞟见本来探出了尖的袖里箭又缩了回去,轻咳一声,然后笑了笑:“好,随便买。”示意身边的护卫把一地东西捡起来收好。
      “好吃吗?”笑嘻嘻地看着又开始脸红的人,“正宗老字号,别的地方想吃都没有,我和你讲……”
      叽里呱啦说了半天,高杨一句没听进去,把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瞪他一眼:“有病。”然后瞟见身边那些规规矩矩站着的护卫,意识到自己这一路以来的放飞自我都被盯着,咬了咬唇,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只是没迈出几步,破空声传来。
      黄子弘凡神色一凝,踏上树干飞快赶上正准备转头的人,一个伸手紧紧握住了飞来的箭。
      高杨转头,盯着就悬在自己面前锋利的箭头,脸色惨白。
      黄子弘凡收起那副轻松愉快的样子,面色一沉,目光划过箭的尾羽,眸中闪过一丝深意。
      “去查。”
      这次刺杀让黄子弘凡不得不放弃了悠闲。
      本想着带小大夫四处逛逛,见见他以前错过的事情,然而如今也不敢再拖沓,每日只是吃,睡,赶路。
      也有的时候一边睡一边赶路。
      当然,睡的是高杨,赶路的是他,纵然马背上颠簸。
      可是自那以后,便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路和平安宁的诡异。
      黄子弘凡并不敢放松警惕。比起那人是谁这种问题,其他一些迹象更能引起他的深思。
      黄子弘凡坐在窗边,无意识地伸手逗着那只肉嘟嘟的鸽子,另一只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这次的行踪只有阁里不到五人知道,如果是他们中的某个……
      黄子弘凡使劲揉了揉脑袋,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迷茫地看向窗外。
      ……那可就麻烦大了。
      “吱呀——”
      高杨推开门进来,看见那人靠在椅子上仰着头倒着看自己,抿了抿嘴,垂下眼睛挡住笑意,然后走到床边。
      “要不要休息了?”高杨晃着腿坐在床边看他,一如最近的每一天。
      比起黄子弘凡的草木皆兵,高杨表现的仿佛无事发生。
      他会乖乖听黄子弘凡的话不和他分开,但是也不会刻意去让自己躲避灾祸。
      问他,也只是笑,或者拿过人的手,把因长时间驭马而磨伤的手掌捂在手心里,轻轻吹一吹,再掏出一直随身带着的药粉薄薄撒上一层,习惯性地念叨几句,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抿着嘴笑,抬眼看人,催着睡觉。
      黄子弘凡沉默地走过来,抬起一只手,本来想落在人柔软的发上,最后却微微避开,侧着滑落在人肩上,按了一下,又拍了一下。
      “睡吧。”钻进被单里,顿了顿,“安心睡吧。”
      背后的人轻轻笑着,柔软的愉悦随着最后一支烛火的熄灭浸入黑夜。
      破空声再次传来时,两人刚刚走出路边的一家酒肆。高杨不躲不避,看见黄子弘凡因为焦急变形的脸孔,弯起了眼睛。
      挺好的,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这个也算是朋友的人。
      于是闭上眼睛,等待着他为自己设计的结局。
      托他的福,这几日过得很愉快。
      箭矢刺入□□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同时来的还有扑面的温热与耳垂附近急促的呼吸,鼻息灼热地喷在高杨的颈窝。
      “……你以为云泗阁的人最擅长的是什么?”轻轻咳着,黄子弘凡抬头对上高杨震惊的眼睛,勾了勾唇,“怎么?”
      银光一闪,腰间的剑出鞘,劈开了再次射来的弓箭。
      “吓到了?”黄子弘凡戏谑地看了人一眼,只是没什么笑意。
      剑被横在身体前,持剑的人晃着腿,带着点痞气,吊儿郎当地把剑鞘丢给一边的高杨,只有离得近的人能觉察到他紧绷着的肌肉。
      瞟了眼还插在左肩上的箭,伸手握住:“阁下不如出面一会?”眉都没有皱一下,抽出丢在一边,不去看绽开的伤口。
      左边忽然飞来一人。他一身黑衣,蒙面,两只匕首被玩弄在掌心,一言不发,直接出手。
      黄子弘凡舔了舔唇,勾唇:“阁下……这见面礼……”艰难地挡开他一连串的攻击,伸手把从刚刚开始便不再说话的高杨拉到身后,“很特别嘛。”
      这人的身量,攻击套路……
      黄子弘凡眸色加深,咬了咬舌尖。
      有点糟糕啊。
      剑与匕首交锋,金属摩擦的声音终于唤回了高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边胶着着的两人,抬手。
      黄子弘凡抬腿踢向他的脖颈,可面前的人突然歪了一下差点栽倒。于是他只好勾腿把人摔在地上,正要挥剑挑来这人蒙面的布,便被飞过的匕首滑破了脸,不得不看他跌跌撞撞地离开。
      护卫姗姗来迟,黄子弘凡把匕首递给下属,正准备让人去查,突然嘲讽地笑了下,收回了手:“算了,也没必要了。”深深看了那人遁走的方向,转头便从高杨手里拿过剑鞘,含含糊糊的语气带上了点暧昧:“袖里箭用的不错么。”然后把完好的那只胳膊挂在人肩头,“和我走,我得好好谢谢我的救、命、恩、人。”
      高杨看他似乎生气,有些不解,想问,最后却只是嘴唇动了动。
      一层一层揭开人肩上的衣物,用热水擦拭着他伤口边上的血迹,见人皱着脸咕咚咕咚喝完刚刚熬好的药汤,抿着嘴笑,往黄子弘凡口中塞了颗蜜饯,才拿起药粉轻轻洒在他肩上。
      “你刚刚为什么不躲?”黄子弘凡嚼着嘴里甜得发苦的蜜饯,抬眼看着从刚刚开始便忙来忙去的人。
      高杨一顿,继续认真地给人缠上纱布:“来不及,他太快了。”
      “哼,来不及。”声音因疼痛显得有些喑哑,带着点冷意,“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躲我可是够快的。”
      “左护法本来就没有杀意。”高杨笑了笑,端起水盆,“我虽不曾习武,但好歹也见过。”说着便要出门。
      “等下。”黄子弘凡正准备抓住人,“你先……”
      “左护法,阁主来信。”下属一脸严肃,双手递上信函,正正巧挡住黄子弘凡去抓人的手。
      “……”黄子弘凡揉了揉头,看人消失在视线中,伸手拿过信函,打开。
      “途中遇刺之事已知,不必理会。”

      黄子弘凡抬手把信丢进一边的炭盆里,躺倒在椅子上,心中了然。

      “唉。”长叹一声。

      云泗阁,阁中设两位阁主,下有左右护法,与四大堂主。只是这些年少有人见过这两位护法,就连原本活跃在江湖中的四位堂主也似乎在慢慢消除自己存在的痕迹。

      云泗阁因以打探贩卖情报得以屹立不倒,所以阁中人皆轻功极佳,也算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黄子弘凡坐起身。

      他自然是明白阁主的想法的,高杨……

      搓了搓手指,也是个可怜的。

      想到乖乖跟着自己的小大夫,黄子弘凡把脸埋进掌心,低低地笑出来。

      既然阁主说不必理会,便也不必再插手了。

      黄子弘凡咬了咬指尖,站起身推开门。

      只是,该算的帐还是要算一算的。

      高杨在一群护卫不知所措的目光下收拾着包袱。

      “高先生……这……”护卫擦了擦额头的汗,“您还是等左护法来再……”

      “不必了。”打断了人的话,高杨弯着眉眼,容颜隽秀,背上自己装了一堆零零散散的小东西的行囊,“高杨本便一个人来,此时也自当一个人走。”

      双手抱拳:“各位珍重,有缘再见。”

      正准备出门,却从外面开了,黄子弘凡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走进来,面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来吃饭,傻站着干嘛?”轻轻把碗磕在桌面上,侧脸看向站在那边稍显慌乱的人。

      “……”高杨咬了咬唇,攥着衣角,终于还是开口,“高杨本无意连累左护法,还望左护法成全。”

      黄子弘凡甩了甩被烫到的手,几步把人捞过来,没好气地把高杨摁在凳子上,顺便扒拉下他的包袱,丢给手下的人示意他们收好:“成全个头,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还想跑?”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吃。”

      习惯性地听他的话挑了一筷子面塞进口中,等高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条已经被他咬出一个弧度,有些烫口。

      艰难地咽下去,喝了口汤,滚烫地把面送进胃里,顺便烫了烫心。

      “……还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没我你一个人能跑这么远吗?”黄子弘凡一边念叨着,一边习惯性地提起一边装调料的小壶,把酸涩的醋汁淋在面上,“手上还带着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再说你要走以后一根糖葫芦也没得吃!”

      高杨哽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红晕从脖颈浮到面颊,但是黄子弘凡知道这不是被自己的调笑弄的不好意思的羞涩。

      推开碗,高杨抬头看他,眼尾晕开颜色,又为本便出色的容貌添了几分艳丽。

      “高杨,高杨是孤星的命。”手指无意识地揉着衣角,“无父无母,孤身长大后入了魔教,但是又……”吸了吸鼻子,“但是魔教又散了。”

      “高杨本就是孤星的命。”终于有勇气地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也要冲撞了左护法。”

      “冲撞就冲撞吧!”黄子弘凡摸过筷子,挑了一大口面条,“我命硬得狠。”示意他张口,犹豫了一会,“再说这魔教……”也不是因为你才散了的。

      高杨的睫毛不知是被热气蒸腾的,还是些什么别的原因,有些湿漉漉的。

      他乖乖张口,咬下被递到唇边的面,一边嚼着一边不自然地看向黄子弘凡,便见人笑着:“小大夫,我这舍命相救,您不说以身相许……”把筷子塞进人手中,又用汤匙盛出一小碗汤,放在人手边,“怎么也得护送我回云泗阁吧?”

      眼睛像上好的漆墨,笑意深浓,好看得紧。

      郑云龙懒洋洋地侧卧在美人榻上,伸手从边上的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剥好,砸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的人。

      “干嘛?”阿云嘎看人,走过去,坐在人身边,从人掌心挑去了壳的花生,丢进嘴里嚼着。

      “应该是我问你干嘛吧?”郑云龙说着合上手,幼稚地不给人捏,“走来走去你累不累。”

      阿云嘎一哽:“我这不是着急么。”

      “急也屁用没有。”郑云龙把剩下的一把花生塞进阿云嘎的嘴里,可算是堵住了他的嘴,“等着吧,消息已经传过去了。”眸色加深,看着大开的窗。

      月亮被柔软的云映得惨白,夜显得幽谧。

      一抬眼,面前站着俩人。

      一高一矮,一人不疾不徐,一人轻盈敏捷。

      “哎呦我的天。”郑云龙调侃着,“王庄主这一吓,我和我们家阁主起码得少活个十年吧。”说是这么说,可这人连坐姿都没变。

      王晰背着光站着,并不理会:“高杨是你的人?”

      “哼。”郑云龙并没有推拒,却也没有直接承认,“王庄主以为,我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是如何灭的魔教?”

      王晰眼神一暗,深深地看了淡定自若的郑云龙和他身边不曾出声埋头剥瓜子的阿云嘎。

      正道与魔教一战十分惨烈,而这一战也确实是由云泗阁领头发起的,拼全教之力,立志踏平魔教。如今世人看来,云泗阁也是元气大伤,很少在江湖上直接出面了。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王晰转身提气便想离开,却被唤住了。

      “等等。”阿云嘎拍掉手上的瓜子皮,直直看着这位气质非凡的王庄主,“那孩子的牌子……王庄主可否……”

      王晰顿了顿,从怀里掏出被体温温热的木牌,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下,自嘲地一笑,把牌子丢给阿云嘎:“好好待他。”

      “自然。”阿云嘎接过牌子,递给身边的人,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开口,“王庄主,这事情都讲究个均衡,实在是行事不宜过度极端,无论是极端正义还是极端邪恶怕都是有不妥,您意图铲除魔教,我替被伤害过的人向您道谢,只是这剩余的魔教残士,有些怕是连教主的面都没见过,也是劈柴烧火的穷苦人,您也大可不必……”再继续追究了。

      “阁主这话有意思。”王晰开口,声音低沉,“要说起来,这魔教可是当初阁主出了大力气荡平的,如今您倒反过来教育我了?”

      语毕,便飞身出了窗。

      “唉,我这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走了,我……”阿云嘎嘟囔着,又看向正准备离开的周深,于是微微拱手,“军师是明理之人,还望军师,帮着劝劝你家庄主。”

      瘦小的人扇子一关,侧身。

      带着淡漠的眉眼被身后的月光衬得冰凉。

      “我是飘渺庄的人。”

      郑云龙打了个哈欠,伸手从旁边人腰上挂着的刺绣荷包里掏瓜子吃,低着头勾了勾唇。

      “自当陪着庄主。”人消失在窗外,不留一丝痕迹。“他要主意,我便给。”

      无论是否合理,是否精明。

      我自当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郑云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拿过那块做工精致的身份牌子,看了眼。
      “保护的还挺好。”笑了笑,摇了摇头,“早知道这样,当初何必放人进来做探子。”
      “当初还是个小孩儿吧。”阿云嘎凑上来,有些感慨,“别说当初他入阁的时候了,就现在我也当他是个孩子呢。”
      “可以了。”笑着喊下属进来,“既然飘渺庄还不清楚魔教的隐情,这么些年也算是……”
      “没白费感情,没白费感情。”叹了口气,“以后也算是了却一番心事了。”
      郑云龙捏着那块牌子,抛了抛,听着阿云嘎吩咐下属。
      “喊张堂主来。”

      张超进来的时候有些跌跌撞撞,腿上裹着厚厚一层纱布。
      “阁主。”
      张超艰难地屈膝行礼。
      阿云嘎欲言又止,却被郑云龙拦住了。
      郑云龙看着面前矮身单膝跪地的青年,勾了勾唇,把木头牌子递给阿云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张超的肩膀,迈着方步出了门。
      阿云嘎蹲下把牌子递给张超,看他有些战战兢兢地接过,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
      “你今后,可以彻底把这里当家了。”轻轻叹一口气,“不必再为飘渺庄卖命。”见他突然红了眼圈,也拍了拍他的肩,“像你以前那样就好。”准备出门。
      “谢……阁主。”身后传来张超的声音,有些哽咽。
      阿云嘎没有回头,他只是挥了挥手,然后合上了门。

      梁朋杰和方书剑搂着肩大摇大摆地从走廊那边过来,笑嘻嘻地和阿云嘎打了个招呼,大大咧咧踢门。
      “别踢门!没长手啊!好好进去!”阿云嘎冲两个小伙子喊了一句,见两个人连手都没松只是嘿嘿一笑,好气又好笑,“小兔崽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两人进门,就见张超红着眼眶靠坐在桌边,手里还捏着一个牌子,愣了愣,毫不见外地挤了过去。
      “哎呦还挺好看。”方书剑把手肘压在人肩上,大笑着看梁朋杰伸手把牌子抢走。
      “我看一眼我看一眼我看一眼。”嘟嘟囔囔地举高,“可以啊张超,你这比我们的做工都好。”说完一探身勒住人脖子,“说,你是不是自己偷偷升职了?你看我的!”
      一边说着一边把牌子塞回半晌不吭声的张超手里,在自己的胸袋里摸了半天:“哎我牌子呢?”
      “我这呢我这呢。”方书剑摸出两块皱巴巴的手帕,嫌弃地丢到一边,“梁朋杰你再胡乱往我口袋里乱塞东西我抽你!”
      牌子很旧,颜色也有些深,像是经常被人抚摸又或者经常和尖锐的东西放在一起而刻上斑驳的条纹。
      “嘿嘿。”梁朋杰拿过自己的那块,傻笑着摸摸头,带着点炫耀,“我们这还是阁主给刻的呢,当初我们入阁的时候阁主每人给刻了一块,说是我们的身份牌子,有了这牌子,我们这群人也算是有了家啦。”
      “对对对。”方书剑在一边补充着,眉眼弯弯,“有家啦有家啦。”
      张超眼睛红红的,他伸手抢过那块代表着自己过去的牌子,使劲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我入阁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阁主哪可能谁都给做。”
      “哎呀一块牌子嘛,别激动别激动,说明不了什么。”梁朋杰笑嘻嘻地伸手搭上张超的肩膀,“我们都一家人一家人。”
      “就是!”方书剑珍惜地把自己的牌子塞回到胸袋里,“谁敢因为你的牌子太好看嘲笑你,我们帮你揍他!”
      “哥你一句话哥。”梁朋杰嘿嘿一笑,拍拍胸脯,“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
      张超轻哼一声,伸手勾住两个傻兮兮的兄弟的脖颈,垂眼,想了想梁朋杰平日那怂样,但笑不语。

      黄子弘凡并不打算太早把小大夫带回阁里。
      毕竟糟心事都解决了,他还是很想带着高杨四处逛逛,于是他这一拖拉,便拖拉到了上元节。
      如今他们落脚的城镇被人唤作“南都”,虽不及京城那般恢弘大气,但也是繁华安稳,地方官是好官,百姓自然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生活和美。
      南都的灯会是出了名的热闹。
      放眼望去,各式各样的花灯被挂在一个个摊位边角,小贩们吆喝着招徕客人,十里长街,灯火通明。
      猜灯谜的商铺围满了人,文质彬彬的书生摇头晃脑,间或有几位小姐用团扇轻掩口鼻,笑弯一对翦水秋瞳。
      上元节也是难得的情人节。才子佳人相聚,进入灯会后,之前那点因为矜持而相隔的可怜巴巴的一点距离也迅速湮没进摩肩接踵的人群。于是彼此红着耳根,不得不你挨着我,我贴着你。

      高杨牵着黄子弘凡的袖子,穿梭在灯会的人潮里,脸蛋兴奋得红扑扑的,看着各色各样的花灯,不时张口接受旁边人的投喂。
      黄子弘凡骨骼疏朗,眉目英挺,自是吸引了不少少女的目光,意识到这点时,高杨偷偷瞟向身侧这位把自己护在一边的人,咬了咬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被蚂蚁啮咬,被递到唇边的食物也不香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在姑娘们的视线中。

      “尝尝这个。”黄子弘凡和老板道了谢,托着一个小纸包,用签子戳了一块梅花糕送到高杨嘴边,笑着,“看上去挺好吃的。”

      高杨红着脸咬了一口,不知怎么又想到了那群姑娘,心里一堵:“我不想吃了,刚刚吃太多。”

      “是吗?”黄子弘凡有些摸不着头脑,上次从街头吃到巷尾的难道不是自己面前这位?边想着边三两口把剩下的糕点扒拉进自己口中。

      “去那边逛逛吗?好像有猜灯谜什么的。”因为人多,黄子弘凡凑到高杨耳边,轻轻问着。

      高杨对上他的眼睛,见他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似乎他的世界现在只有自己,而天地万物与他无关。

      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心一横,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扯着人往最近的一个摊位走去,人被挤的踉踉跄跄,龇牙咧嘴地喊着:“羊儿,你慢点,我跟不上。”

      “要两个这个。”高杨指了指挂在顶上的面具,认认真真地对老板说。

      等黄子弘凡付了银子,手一伸,一人一个戴上,总算是隔绝了一切探来的目光。

      “这东西闷得慌啊。”黄子弘凡小声咕哝一句,倒也没有脱下来,而是顺手又帮高杨调了调角度,“这样应该好一点,不压脸。”
      有面具遮掩,高杨总算是可以安安心心地看着面前的人,只可惜这人也戴了一个滑稽的面具,于是只好看着想象,毕竟,他专注调整自己面具的样子格外令人动容。

      高杨默默赞赏着自己的高明,因为现在,即使自己脸烫到想要自燃,也不会被人发现了。而当他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时,也就很自然地完全没注意到黄子弘凡微微颤抖的手以及通红的耳根。

      黄子弘凡扶着人的腰把人送进房。

      即使刺客一事算是了结,两人却都默契地不曾提过分房的问题,依旧同榻而眠。

      “乖乖乖——”黄子弘凡哄着半靠在自己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把人送上床,然后出门,去找小二要盆热水。

      头疼地咬了咬舌尖,他就扭头付个账的功夫,这人便被几杯果酒放倒,醉成了这副德行。

      于是只好放弃原来的行程,早些回来了。

      黄子弘凡想了想原本自己的安排,轻咳两声,红了脸。

      不过,花灯也看了,这事儿,就算成了吧……

      黄子弘凡做作地叹了口气,然而唇角却压不住,接过水盆,笑着和小二道谢,转身进屋,合上门。

      只是抬头便是一愣。

      “杨……杨儿?”

      高杨并没有乖乖躺在床上,而是靠坐在桌案边,沾染了酒色的眸泛着潋滟的水光。

      见人来,玉白的手轻轻一撑,整个人便坐上了桌案,
      而鞋子松垮,一只翻落到了地上。人微启唇,舌尖像含着樱桃,抹了酒液的亮泽。沉思片刻,索性蹬掉了另一只,歪着脑袋看着慢慢走近却紧绷着的侠客,嘻嘻一笑。

      足尖轻轻绷起,慢慢划着,沿着侠客劲瘦的小腿,来到膝盖,像落下一串暧昧牵连着的吻。

      高杨松了力气,脚从人膝头荡下来,悬在空中。他眼角泛着醉意的红晕,双目含露,烛火在之中跃动。

      “黄大侠。”呢喃顺着被咬出齿印的缝隙飘出,却没了后续,只见他眯着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

      亵衣松垮地趴在人身上,几乎掉下肩膀,而原本束紧的腰带也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只剩一点点压痕拢着赤裸。

      黄子弘凡抿了抿嘴,丢掉脑子里炸开的烟花,拉下平日里逍遥洒脱的神态,板着脸,然后弯腰捡起刚刚被人丢在地上的袍子,轻轻一甩展开,青灰色的衣裾划破空气,然后被好好的披在高杨的肩上。并不指望这人会主动伸手穿衣服,于是皱着眉,声音喑哑:“乖,好好穿衣服。”

      高杨迷茫地看他,然后笑得天真,伸手搂过他的腰,把脑袋埋进人的颈窝:“我好困呀……”

      黄子弘凡吞了吞口水,伸出一只手顺着怀里人松散下来的长发,低声哄着,好容易哄好给盖上被子,低头就见他侧躺着眨巴着眼睛看自己,目光澄澈,宛如月光。

      “你呀。”没好气地刮了人的鼻子一下,又迅速给他擦了擦脸和手心,翻身上床,侧身看着人的背影,笑得温柔,“你呀。”

      次日清晨,高杨气鼓鼓地坐在大堂喝粥,红着张脸。
      “花灯都带你看了。”黄子弘凡委屈巴巴地看着对面的人,“怎么还不给亲。”

      而且连坐一起都不给了。

      小大夫瞪他一眼,几口吃干净,示意人不要跟上来,一甩袖子出了门。

      高杨站在一个卖小玩意儿的小摊面前,脸涨得通红。

      谁早晨看见一张突然放大的脸不会躲开啊。

      再说,再说我还没有洁面净齿呢。手指拧着衣角,高杨抿着唇站在一边等小贩拿自己要的东西。

      “公子要两条?”小贩满脸堆笑,见人点头,便更是热情地招呼着,“好嘞,您拿好。”

      高杨踏进屋门,便看见看见左护法一脸凝重地坐在桌边,心微微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正准备询问,面前却突然递来一只手。

      “我刚刚去问了飘香院的姐姐。”黄子弘凡郑重地说着,“她们说进度不能太快,应该从牵手开始。”见人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又要被拒绝,于是委委屈屈地,“不给亲,那手给拉吧。”
      只可惜高杨和他的脑子完全没对上。

      小大夫瞪大眼睛问:“你去了飘香院?”
      左护法一僵:“我这不是没经验嘛,我……”心虚地笑了笑,“都是我们阁里的人,不是那种……”

      高杨又瞪他一眼,伸手拽住他的手腕。

      “哎真的,我们阁主才不会做什么龌龊事,真的只是琴楼,是听曲儿的地方,不是……”黄子弘凡念叨着念叨着,看着小大夫在他手腕上绑上了根红绳,于是欣喜地看向面前的人。
      高杨轻咳一声,抬头看他,想学着他的说法,却因为紧张而有些结结巴巴的,“手上……手上绑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

      黄子弘凡眼睛一亮:“你的人你的人。”笑眯眯地向前走了一步,轻声问着,“现在给亲吗?”
      高杨红着脸,正在打结的手微微一松,正准备凑上去,就听见耳边黄子弘凡兴冲冲地喊了一声:“啊小大夫你藏私房钱了啊。”
      高杨脸一僵,咬了咬唇,还是没忍住,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用那根本来应该缠在自己手上的红绳把他的两只手绑在一起捆了个结实,抬腿就准备走。
      这是什么煞风景的人啊啊啊啊啊啊!

      黄子弘凡憋着笑,抬高两只胳膊,从人的头顶套上去,拥了个满怀。
      “诶诶诶,我是你的人,你去哪都得带着我。”左护法嬉皮笑脸地说着,即使高杨伸手拧他的耳朵,他也没有收敛笑意。

      高杨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作茧自缚,于是只好红着脸在人耳边小声强调着:“以后不准去飘香院。”顿了顿,又凶巴巴地,“也不准乱说话!”
      “好好好!”黄子弘凡自然是满口答应,他两只被捆在一起的手轻轻推了一下怀里人的腰,暗示人靠近一点,然后近乎呢喃,“那现在能亲了吗?”
      高杨脸一红,低下头。

      两人回到云泗阁时,已是又一年开春。

      阁内一片绿意盎然。

      黄子弘凡把马交给下属,几步跨上一只晃晃悠悠靠在岸边的小舟,和舟上的人寒暄几句,便转身笑着:“过了这片湖,就到家了。”

      高杨轻轻松松跨上船,坐在沿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划船的人唱出几句自己完全听不懂却带着别样韵律的调子。

      湖面上泛起白雾,随着小船的行进被一次次推开又关合。

      “你们阁主是什么病来着?”高杨突然想起,带着点调侃,抬眼问着挡在自己身侧的人。

      黄子弘凡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嘴,还是没吐出半个字,揉了揉脑袋,讪讪:“我忘了。”然后又义正严辞,“我刚刚出门的时候从医书的边角料上找到一会保证九成大夫都没听说过的疑难杂症,还编了编,绝对真实。”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这太久远了,我真的都不记得了。”

      高杨“噗哧”一声笑出来,眼角弯起的弧度像两只小勾子,轻轻松松带走了黄子弘凡的全部注意力。

      斜睨了人一眼,高杨慢悠悠地说:“那左护法可还真是了不起。”

      高杨把手搭在对面这个从看见自己便乐不可支的人的手腕上,一脸凝重。

      黄子弘凡本来对阁主没病这事儿是完完全全相信的,但此时看见高杨的神情,也是心里一紧。

      “可是有什么急症?”黄子弘凡小心翼翼地问着,从边上探过头去。

      高杨瞟了他一眼,提起毛笔,默默写着药方。

      等到笔尖刚刚离开纸面的一瞬间,药方便被忧心忡忡的左护法拿走了。

      黄子弘凡僵着身子看着手中的药方。

      “阁主这病,我们要是再晚些来,怕是…”小大夫端起茶杯,慢慢悠悠喝了一口。

      药方上的字清新端庄,一笔一划地写着“开水三杯,一日三次。”

      “就要好了。”高杨把杯子放回桌子上,侧着脸笑。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从里屋传来,“好好好。”郑云龙把阿云嘎推到一边,坐在他旁边,正准备说点什么,屋门被急匆匆地推开,男声清亮,带着点焦急,“我回去了一趟,没找到圣手,阁主的身子还好?”

      高杨听见人的声音,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口基本上是冲进来的人。

      然后似乎是思索着什么,好像是明白了,于是站起身,平静地行礼:“教主。”直直地注视着从看见自己便僵在原地的蔡程昱。

      草长莺飞二月天。

      高杨醒来的时候,正坐在马背上,马蹄溅起昨夜的雨,为泥泞的路添了新痕。

      熟悉的开头,但半靠在人怀里总比被当成货物一样横放着强。

      于是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黄子弘凡从后面搂着人牵着缰绳,把下巴搭在人肩上,嘟囔着:“蔡程昱真是烦死了,天天念叨着要你回他手下继续做圣手做圣手,做个头的圣手。”

      高杨听了扑哧一笑,侧脸伸手捏了捏人的鼻子:“你又打架打输了?”

      “没输,哪输了?我那是让着他,顾念着他曾经魔教教主的面子!”左护法幼稚地把头一拧,“当初说走就走,说把你抛下就抛下,怎么的不是他的人他不心疼是吧?”

      高杨挑挑眉,没去点明其实那时自己作为魔教圣手还真的算是蔡程昱麾下的人,只是用额头撞了撞还在碎碎念的人:“好了,当初确实怨不得他,他有问过我,只是我不愿跟他们一起走而已。”眸色深了深,“当时觉得,自己也就那一处可留。”

      云泗阁的前任左右护法创了魔教后管了没几年便发觉教中有新人欺上瞒下,无恶不作,并且人数众多,于是干脆与云泗阁里应外合直接将它从江湖上抹除。

      蔡程昱利落地把原本是堂主的黄子弘凡拎上位,自己四处云游,图个清闲。如今好不容易被黄子弘凡找到机会把工作全推回去,又怎么可能不好好抓住呢?

      轻柔的吻印在高杨的太阳穴上:“我不管,反正我把左护法的职位辞了,让他顶着吧,省的一天到晚乱来。我们逍遥自在去。”黄子弘凡轻轻抖了抖缰绳,“驾!”

      马儿轻快地小跑着,踏着一地嫩绿,卷起昨日夜雨的湿气,惹得风裹挟着不知何处的芬芳扑面而来。

      高杨不自觉地勾唇,高声问着身后的人:“可有什么去处?”

      “没有。”

      身后人朗声大笑,“且走且看罢了!”

      流水一梦,遍地春远。

      在江湖里盛了杯酒,一饮而尽,从此揽了风月,不渡春秋。

      于是酣醉三千大梦,策马奔腾。

      如今风光正盛,自然无需畏惧迷途。

      目光所及,山河大好,皆是容身之所,又处处可为归路。

      某年某月,茴香坊多了一位说书人。

      新来的这位说书先生讲起江湖故事绘声绘色娓娓动听,仿佛他曾经亲眼见过一般,自有一番荡气回肠。

      小二靠在门柱边上听得入迷。

      突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夹着一枚铜钱递来,人声温润:“一碗茶。”

      小二恍然回神,看见来人,立刻扬起笑脸:“哎呦,杨先生今日怎的这个钟头来了,医馆不忙?”

      高杨抹了抹袖子,弯着眉眼:“刚号完最后一脉,来坐坐。”然后掸了一下衣摆,随意摸了个空处坐下。

      小二见状,打了个哈欠,顺手拎起大大的铜制茶壶四处转转,见哪位杯中的茶水快要见底,便给满上。

      说书先生捋了捋腕子上的红绳,瞟见来人,笑意洇进眼中,突如其来的带了些雀跃。

      又来了人,小二热情地吆喝着。

      “客官里边儿请,您要点儿什么?”

      “我……”

      高杨抬眸淡淡扫了一眼,又垂下眼。

      新来的客人敷衍地应付着小二,眼神有些躲闪地看向高杨和台上正讲得起劲的人。

      不知何时,衣摆因紧张而被攥得起了褶皱。

      说书先生配着一边拉琴人的调子,目光从来人身上划过。

      “这江湖水啊,太醉人。说是快意恩仇,可连个是非都难判别,你有你的理儿,我有我的念头。”

      顿了顿,轻叹一声。

      “可也不过指尖一弹,管你恩怨情仇,出了这江湖,便只等个雨霁云霄。”

      说书先生嘶哑着调子,拱一拱手。

      突然转回青年的本音,带着笑意与特有的清亮。

      “说你呢,门口内位,白长这么大个儿,堵门呢您?”

      张超抬头,就见旧友微抬着下巴看向自己,眼中还带着以前那般狡黠。

      木块再次击打桌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莫提前尘旧事,来者皆是客,您可快坐下,好生歇着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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