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笑尘缘

10、第 10 章

　　听到他这么说，红梅心中欢喜。刚刚还阴雨绵绵，马上变为大好晴光。她勾起嘴角，赤着脚踏在光可照人的黑色玄光石上，三步并作两步轻快地来到男人身前，仰着头问他：“你之前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来找我？”
　　猝不及防地近距离下，她的气息洒在孟寒的下颌，让他不自在地微微抬起下巴，本要后退的脚步顿在半空后落下小半步，微不可查。
　　“……出了趟远门，办点事情。”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一脸天真的她，低语，“抱歉，我回来晚了。”
　　“你能回来我就很高兴了。这次回来了你还会走吗？”
　　“……不走了。”
　　“唔，不许再丢下我。”
　　“嗯。”
　　“你如果有事要出远门，就带上我一起。我不会拖累你，我能照顾好自己。”
　　“……好的。”
　　“你刚回来，累了吧。我们去睡觉吧。”
　　“……嗯？！”孟寒堪堪止住欲出口的回应，连她握住他的手的动作都忘了挣脱。
　　“怎么了？”
　　红梅牵着男人好看的手，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抱着他睡肯定能睡个好觉。可惜男人不许。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脸色很奇怪，对她说：“我们先出去。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红梅只知道这里是睡觉的地方，具体又是哪里，她不知道，也想不明白。既然他说这里不是好地方，她全然相信，没有丝毫怀疑。
　　“好的，都听你的。”
　　“……”
　　她的视线太过灼热，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孟寒移开视线，他轻轻地抽出手，被她快速地攥住了指尖，再也动弹不得。他无奈地对她说：“前辈，我需要你的一缕头发。”
　　“好啊。”红梅用另一只手将贴在胸前的头发一把抓起，递到他面前，问：“这些够吗？”
　　“……不需要这么多。”孟寒用另一只手轻轻一挥，一缕柔滑的黑发落在他手心，“这些就够了。”
　　孟寒用这些头发做了一个分身来代替红梅，头发里有她的气息灵力，做出来的人偶能瞒混住一些人。红梅身为高阶修士，虽然被封了灵智，被人控制。但她本身修为高深，灵力深厚，仅是一缕头发所包含的就足够造出一个以假乱真的人偶，承接了红梅部分的思想意识。
　　孟寒在人偶额头抹上自己的一滴血。
　　做完一切，他让人偶躺回床上。一模一样的红梅按照如今的红梅的意识习惯，乖乖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红梅好奇地观看了一番，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突然问道：“我们俩长得这么像，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孟寒猝不及防，一时被她问住了，僵在原地愣了一瞬，默不作答，将帽兜重新戴好，藏在阴影里的脸幻化出一张咧嘴大笑的黑白面谱。
　　“我们该走了。”他闷闷地在面具后说道。
　　“哦。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孟寒拿出乾坤袋，解开袋口，转移话题，“前辈，我要将你装入乾坤袋中，等安全出去，我再将你放出来。”
　　“不能一起走出去吗？”
　　“这里是邪修的地方，不能被他们发现我们。”孟寒遮在面具后的脸看不到表情，但他的气息沉重冰冷，周围似有冰霜凝聚。
　　红梅刚醒，朦朦胧胧，思绪不明确，也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她双手包裹住他冰冷的手，不顾寒霜附上她的手向上蔓延，轻声说道：“好的，我们先出去。”
　　孟寒低头看到她眼里的疑惑、懵懂，还有一丝担忧。她的整条手臂布满了冰霜，莹润的肌肤青白了一片。他收起寒意，瞬间融化了冰霜，“对不起。”
　　她笑着摇摇头，带着不解，又很开心，勾起了大脚趾可爱地点了点。孟寒无意瞥到一眼，便移开视线，将工整地摆放在床榻边的白色缎面软鞋穿到她的脚上。
　　“我们走吧。”
　　“嗯。”
　　孟寒将她装入乾坤袋，又在房间里四处查看了一番，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就离开了这里。
　　乾坤袋里自成天地，可装活物保其生气，隔绝外界气息，是上品灵宝，需要以修为炼化，传说炼化到最后可装万物。
　　孟寒刚得到它，没来得及加以炼化，里面的空间仅几丈宽。装下一人绰绰有余。
　　来到长廊口，灰袍体修姿势未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睡了过去。孟寒朝他点点头，就要离开。灰袍体修头也不抬，粗声道：“怎么进去这么久？”
　　“毕竟是明日拍卖会上的招牌货，怎能含糊。”黑袍回了一句就走了。留下灰袍在后面默默咽下脱口而出的咒骂，愤愤地瞪了他的背影一眼。
　　笑哭面谱二人是组织里精通符咒的元婴长老。笑面人擅长以符控制别人，为他所用。哭面人擅长以符杀人。他们如今的修为已经不需要借助符箓来发动咒语，仅需口中默念咒语，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发动符咒，威力无边，是他不敢轻易惹到的人物。

　　孟寒带着红梅，原路返回。一路上碰上的人都朝他恭敬地行礼，孟寒目不斜视，回到来时的栈道上。正沿着栈道一路向下，突然从山墙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五长老，可否进来一叙。”
　　话音刚落，旁边的山墙出现一扇高耸的山门，门顶挂着一块乌木牌匾，上书‘珍品阁’，是专门管理被禁锢在山中修士的生活起居等一切事务，确保他们能在拍卖上发挥最大的价值。
　　这里面到处布满符箓和法阵，无法飞行和使用任何空间跨离。孟寒要去的出路还有段距离，他现在继续走下去，必然会惊动他们。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在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带着前辈安全离开。
　　他推开沉重的黑石门，巨石轰隆，发出沉闷浑厚的响动，就像巨兽咆哮着震慑胆敢侵入的对手。巨门内，四通八达的石道黝黑不知通向何方，唯有一条亮着光指引孟寒该去的方向。
　　孟寒头也不回，跨步进入，巨门在身后轰然紧闭。眼前骤然漆黑，前方唯一的光在黑暗中更加诡异刺目。
　　不长的甬道，短短几步就走了出去，视线豁然开朗。巨大的石室亮如白昼，照亮了圆弧穹顶密密麻麻垂挂下的——不同物种、造型各异的标体。
　　他们中有人族修士，男、女、少；有妖族，人形、未全炼化成人形的半人半妖状态；也有诡异妖媚的魔修……他们的表情各异：有的哭、有的笑、有的癫狂、有的恬淡、有的痛苦、有的坚忍……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美的，不同的形态，不同的情绪，呈现出不一样的美——被禁锢了灵魂□□、永不得解脱的变态美感。
　　“五长老，这次出行可有什么收获啊？”不远处的站着一位矮小的人，如八、九岁孩童般的身材，发出苍老的声音。此刻正在精心装扮一副新得到的标体。
　　“无所获。”孟寒遮在面具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简洁地回道。目光寂静实则警觉地注视他的举动。
　　“啊呀，怎么又无功而返呢？”小矮人着迷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语气带着轻快调笑，好似在跟手上早已死去却鲜活如初的人族标体说着悄悄话，“你说你，这都是第几次了。七年来，每次去了，又空手回，毫无收获，连点有用的消息都带不回。幸好有我在大长老面前帮你担着，替你说话，不然你现在就不是在我跟前聊聊天叙叙旧了，早去了阴间地里和鬼爷唠往生谈来生了。哦，或许来不及唠，连往生的机会都没有。”
　　“还要多谢三长老替我多美言几句。”孟寒顺着话头说道。
　　“哎呀，这是自然。都是为大人办事，不分你我。只要到时事办成了，可别忘了我。”
　　“不敢。三长老的恩情我自是铭记在心。”
　　“哈哈，好啊。”小矮人终于抬头，露出一张皱了皮的孩童模样。他看向孟寒，一身黑袍笼住他修长的身躯，笔挺如松，吸引着满室的光，也让他垂涎。要是能做成标体，必将是他的作品里最独特的存在。
　　“这次五长老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啊？”小矮人收敛了眼里的贪恋，一脸祥和，期待地问。
　　“……”孟寒沉默了，他心底猜到原本的五长老会给他准备什么——是一个刚出生有着三条火红色狐狸尾巴的人类婴儿模样的半人半妖，狐妖与人类修士的孩子。
　　因为他遇上笑哭面谱二人时，他们正抢夺狐妖刚生下的孩子。金丹狐妖刚产子，根本就不是元婴期修士的对手。哭面人将她碾在地上，趁她活着的时候要剥出她的妖丹。笑面人抱着刚出生即睁眼的婴儿，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惨死。
　　金丹期的孟寒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没有放过这次机会。
　　他出手了，趁着他们享受胜利的快感，心神放松之时，银雪迅疾如雷霆，划过哭面人的咽喉，被他同样快速地躲过，仅在他皮肤上割出一道血痕。
　　和狐妖联手，也未必能击败他们，全身而退。但他们心中各有牵挂与愤恨，招招凌厉致命，不要命地只为消除威胁，以至于伤痕累累也面不改色。
　　要不是笑面人突然放弃婴儿，将他作为诱饵，引得狐妖方寸大失，为救她孟寒误入圈套，中了哭面人的绞杀咒。无形的丝线刚硬如尖刀，形成蛛网般密织的囚笼，从四面八方收拢而来，避无可避，逃无可逃。银雪如流银交织，也只能延缓它的逼近，却破不开这既定的成局。
　　血像滚烫的水浸透了他的身体，他的心口越发的滚烫，他的头脑越发清醒。他穷尽一生的追杀，多少次都是死里逃生，他没有记数，也不在乎。每次都是抱着必死的心踏出去，又是抱着将死之身踏回来。心无所依，所以死亡不能给他带来恐惧。他已经回忆不起为什么他还活着，又为什么而活。
　　血模糊了他沉寂的眼，他看到血色中的笑哭二人，他不甘心了，他们就在他眼前，就算死也要完成这件事——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他疯狂地运转金丹，拼命榨取里面的灵力，汇入全身经脉。五窍流血，他强忍着经脉膨胀的剧痛，迅速冰冻入骨的丝网，轻轻一动，铮铮断裂。
　　一瞬间，万千冰刃裹挟无穷杀意奔袭笑哭二人。这是他散尽金丹修为给予他们的最后一击，堪比元婴剑修，是同为元婴修士不想正面交锋的存在。
　　在修真界，同境界中剑修都是顶峰的存在，尤其是杀戮无情道，不惧生死，只为剑而生。哭笑二人震惊之下，向后飞速急掠，口中默念咒语，指尖急速在空中比划，在寒意倾覆而来之时，一条火龙直面冰刃而去，冰与火之间一时僵持难分。却不想一道流光冲进火龙口中，不待哭面人反应，瞬间从火龙尾部穿出，刺入他腹内元神，命中元婴。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转瞬，哭面人脸上得意的笑意还未凝结就已消失，仿佛他脸上带着的面具，咧嘴哭嚎。
　　笑面人反应过来，不及查看弟弟的情况，截断朝他飞来的银光。“铛”，带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剑鸣，撞上无形的屏障的银雪失去寒芒，如一把普通的铁剑掉落在地，微微哀鸣，似为主人即将的命运叹息。
　　孟寒猛吐出大口鲜血，生机在迅速流失，他踉跄着后退，强撑着身体没有倒在地上。
　　笑面人看到弟弟生机已断，总是如古井不起波澜的他大怒，他摔下手中的婴儿。抬手画出符箓，击向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他要他挫骨扬灰，神魂俱灭。
　　摊倒在地的红狐拼着最后一口气，奋力前扑，在她的孩儿落地的前一瞬，接住了他，看到他安然无恙对着她露出一笑，红狐紧提的一口气猛然松懈，昏倒在地，她不知道她的孩儿不哭不闹缩在她的怀里，肉嫩的小手贴在她胸口，隐隐有红光没入。
　　孟寒没有去查看红狐母子的情况，他现在面临着符咒师致命的一击。刺目的光芒带着毁灭的盛怒，要销毁孟寒的一切。
　　□□和神魂在刺芒中被生生撕扯着，无法忍受的剧痛席卷着他，吞没他。他以为他就会这样消失，无影无踪，在世间再也无迹可寻，无人记得。
　　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