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笑尘缘

11、第 11 章

　　还有人记得他。

　　本该高高在上、可以睥睨世间的她，在七年前他们分离的那一天，她就已经记住了他。

　　她留给他一袋灵珠——无比珍惜的灵髓至宝。在修真界灵气日渐贫瘠的情况下，一粒灵珠就足以让修士疯狂，不折手段也要得到。

　　一粒乳白色灵珠从他滚烫的胸前飞出，一点红从里面出现，瞬间晕染成血红色的灵珠，显现出虚无缥缈的身影，孟寒无比熟悉。白衣黑发，素朴至简，却也摄人心魄。就算是一缕意识，也足够强大。

　　她挡在他身前，抬手间，粉色梅花如旋涡，越卷越大，轻松打破笑面人的符咒。

　　光芒散去，笑面人看到虚空中的她，惊呼出声：“是你！”

　　笑面人好像认识她。红梅却不认识他。

　　她来到下界，见到她真面目的只有孟寒一人。红梅不想深究他是怎么认识她的，出手就要废了他的修为。

　　笑面人没有坐以待毙，他虽然恐惧，但他也有保命的筹码——一滴血。

　　当带着熟悉气息的鲜血直奔红梅面门，红梅一脸诧异，平静的心再也不能平静，心下大乱，他也来下界了？

　　一瞬间的心乱，让笑面人钻了空隙，大人的血只是契机，他没有将所有的宝压在它上面。能让大人惦念的人，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在此刻他深有体会，仅是一缕神识就让他陷入泥潭。

　　笑面人发动高阶傀儡符，在这滴血珠面前，傀儡符太微不足道，以至于红梅没有察觉，让笑面人钻了空挡。

　　红梅正奋力抵挡血珠的攻势，血珠入体，将被那人单方面订立契约，以后她无论身在何方，他都会知道，无处可逃。

　　一缕意识还是太弱，红梅凝聚出血灵珠里的鲜血，催动它与血珠汇融，两势相抵，化为血色箭雨反扑进笑面人身体里。

　　这一瞬间发生得他快，笑面人还来不及撤离，就被血箭入体，他瞪大眼，张着嘴来不及惨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爆裂，直至被红芒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意识分身即将消散，红梅模糊了的脸不明表情地看了一眼浑身伤透、惨不忍赌的男人，没有说什么，朝他胸口打入一道光芒，就彻底消失了。

　　没人发觉傀儡符跟随她的意识融入万音城里花亭下静坐之人的额间。

　　红梅的意识分身消失后，孟寒胸前的灵珠一粒接一粒地悬浮在他周围，圈住他。汹涌地灵气灌注在他身上，仿佛时光倒流，他的经脉修复，灵气回流入金丹，充盈，恢复。继续膨胀，粉碎，莲台起，元婴现，一路升至元婴中期才渐渐停止。灵珠中的灵气枯竭，变成透明的普通琉璃珠掉落在地上。

　　孟寒睁开双眼，眼里光芒闪动。他看着满地的琉璃珠，在日光下莹莹生辉，五彩斑斓。

　　他默默地捡起，犹如珍宝般装入袋中，小心珍藏。

　　素不相识，数次相救。他的人生中，除了母亲，她是第一人，会靠近他，不计回报。
　　就算让他死，他也无法回报她的恩情。

　　“……本是给三长老准备了修士与金丹红狐结合的半人半妖婴儿，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剑修搅和了。”孟寒沉下不知名的情绪，说道。

　　“哦？无名剑修？”小矮人挑起滑稽的短眉毛，感兴趣道：“什么样的剑修能从你们兄弟俩手底下搞事？”

　　“……金丹。”

　　“金丹剑修，哈哈，倒是个好东西。修真界日益没落，修者为了大道前程，只选择能快速修炼的法门。修炼艰苦、修为提升缓慢的剑道反倒越来越少有人修炼了。如今剑修稀少，物以稀为贵，能得到一名剑修……”想到这，小矮人意犹未尽，道：“抓到他了吗？”

　　“没有，让他逃了。”

　　“呵呵，倒是有大能耐。”小矮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你们这次出去还真是一无所获了。”

　　孟寒低头直视他，平静道：“六长老在外面已经找到了那名剑修，当做这次的礼物送给三长老。”

　　“哈哈，还是你懂我。”小矮人皱起满脸的褶皮，露出满意的笑容，“要活的，别伤他，将他完好地带回来。有伤痕的货物就不完美了，活的才能制作出完美的作品。你现在出去跟六长老一起，剑修落到他手里，跟死了没分别了。”

　　“嗯。”
　　“好，你去我就放心。”小矮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那个上品货怎么样了？”

　　“已经办好了。”

　　“嗯，那是明日拍卖会的重点，可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大长老怪罪下来，我们可都担待不起。”

　　“是。”

　　“哎，单灵根女修士，多好的苗子，就要被别人糟践了，暴殄天物，哎，暴殄天物啊。”小矮人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这么好的东西，我也是第二次见。但更让我心心念念的还是百余年前的那位变异冰灵根大能女修，那才是风姿卓越、冰清玉洁。”

　　孟寒听到这，神色微变，漆黑的眼里有什么在涌动。

　　“那场拍卖是最为盛大的，也是迄今为止拍卖价最高的拍卖品。那些人……庸俗得很，净想着些肮脏事，看到这么个稀罕货，疯了一样，争着抢着，哼。可惜，绝代风华的美人，落入他们之手，不过短短几十年就香消玉殒。”

　　乾坤袋内，几丈之宽，空空如也，红梅百无聊赖，蹲坐在地上，双手搁在膝盖上，托着脸颊，眼神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她站起来，抬头望着虚无黑暗的上空。不知怎么她感觉到外面男人的心神不定，就连乾坤袋内温度都低了几分。

　　她走到袋子边缘，手摸上一片柔软，试着向外压，边缘凹了下去，她继续压下去，终于碰到了尽头。她上下摸索，猜到应该是碰到了男人的身体，便轻轻挠了挠，就像猫咪的小爪子调皮地挠在孟寒的大腿处。让孟寒收回即将满溢出的寒霜，手搭在乾坤袋上，轻柔地抚摸。

　　“如果是我，我会将她当成宝贝一样，让她永远青春美丽，魅力永存。哎哎，这次只怕也是这般结局，我都想到了。哎哎，不谈了，想起那样的情况就令我心痛。”

　　孟寒不动声色地听着小矮人满腹牢骚，这时小矮人像是突然发觉了还站在这里的人，抬头对他说：“啊呀，你还在啊。五长老快些去吧，别耽误了大事。”

　　孟寒点点头，转身要走。身后的人又开了口，“五长老。”

　　孟寒站定，没有回头。银雪出现在手中，他握紧它，一动也不动。

　　“大人就要回来了。”他的声音渐行渐远，很随意地说出这句话，却是话里有话，说完便不再言语。

　　‘大人’是谁，孟寒第一次听说，这位很可能就是这里的幕后之人——实际的首领。现在时机不对，时间有限，他无法在这里获得更多关于这位大人的信息。

　　石室墙上现出一条甬道，不是来时的方向，三长老的意味不言而喻。孟寒毫不犹豫地走进甬道，甬道很窄，仅能一人通行。孟寒走在其中，四周没有富余的空间，但又刚刚好。

　　甬道蜿蜒盘绕，神识受限，无法摸清方位。寂静的石道里只听得他轻微的脚步声，他的手一直搁在乾坤袋上，里面的人正靠在他手心里，不知在做什么，也许正在休息。

　　孟寒默默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来到路的尽头。石壁上有一个圆形凹槽，孟寒将黑色石牌放入其中，山石裂开，有光透过来，天亮了。

　　孟寒踏出石洞，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土山包，外面是与来时截然不同的景色。这个隐匿在地底、专门贩卖修士的组织，进出地都是随意变化，没有同一个地点的入口和出口。孟寒匆匆观察了一下四周，默默铭记在心。

　　他带着红梅，御剑飞行，一直朝南。行了半日，到了炎国境内。

　　炎国是南境最大的凡人统治的国家，人才俊杰辈出，经历千年屹立不倒。

　　位于炎国境内苗苍山，修真界第二大门派烈焱宗就在此处。炎国子民，不论年龄、性别，都有机会进行灵根测试，灵根优的可以入烈焱宗修炼。灵根差的可以选择入宗门当杂役子弟，也有机会修炼，通过十年一次的宗门弟子选拔大会，夺得名次的就能成为宗门弟子。炎国子民，人人都有机会修炼。

　　华麟城是炎国边境最大的城池，城中人口庞大，每天都有新生儿的降生，一些人家便迫不及待地抱着自家孩子到烈焱宗设在附近的测试点测试灵根资质。华麟城附近的没有测试点的村镇里的人也会每天来城中测试。测试点里总是很热闹的，有人哭有人笑。

　　孟寒在城外无人处下来，放出红梅。

　　红梅见到孟寒，心里才踏实了。她看到外面陌生的景色，问：“这是哪？”

　　“炎国华麟城，我们先进城。”

　　储物袋里没有女装，孟寒给红梅换上他的衣服——一套他没有穿过的青色新衣。孟寒按她的身形将衣服变小，穿上正合适。变换的还有她的发型，在脑后高高扎起一束，让她看起来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士，青春烂漫。孟寒给红梅施下隐息术，隐藏她身上散发的异香。

　　他也换下一身惹人注目的黑衣，穿上一身普通苍色衣衫，弱化了他身上的冷漠与煞气，苍白的模样倒像个病弱的冷淡书生。

　　一个生机勃勃一个冷冷淡淡，两个人走在一起，分外的协调融洽，引得路旁一些大婶、姑娘侧目，纷纷多看了几眼，更多的视线是投在了苍白俊美的苍色衣衫的男人身上。而男人的视线则是给了跟在身旁的男装打扮的青衣少女。

　　“我们去哪啊？”

　　“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们还没有离开危险吗？”

　　“嗯，留在那里的分身隐瞒不了多久。”

　　孟寒要去城里唯一一家售卖距离阵法的店铺，直接启动阵法去炎国都城烈焱城，苗苍山就在烈焱城外。

　　热闹的中心街角，这里的人格外的多，聚集在一家店门前，吵吵闹闹的排着长队。而边上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面，三块破门板关紧了大门，门边挂着一块沾满污渍的布招牌，让人很费力地才能从上面看出‘无距’两个大字，应该是店名了。正是孟寒要来的目的地。

　　孟寒看着紧闭的店门，店门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白日闭门，夜晚开门。若无要事，请等天黑。”红梅好奇地凑上去，嘴里喃喃。她转过头问孟寒：“就是这里吗？要到天黑才开门呢。”

　　孟寒早已猜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走到门前，在纸条上轻轻敲了两下。不一会儿，门后传来两声回复。孟寒对她说：“我们先去对面酒楼吃点东西。”

　　“好的。”红梅什么都没问，跟着孟寒来到对面酒楼，上了二楼，坐在靠街边窗户下的桌边，一眼就能看到街边的无人问津的小店铺，与旁边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只见边上气派古朴的店门前，站着很多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但无一例外，他们身前都抱着胎毛都没几根的婴儿。嘈杂的坏境惊扰了婴儿的美梦，接二连三、此起彼伏地响起他们的啼哭，汇聚在一起，回荡在街上，震耳欲聋。

　　旁人早习以为常，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还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坐在酒楼里的、站在街边的、店铺里的客人掌柜伙计……

　　红梅只是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盯住了对面的苍衣男子。他的脸色雪白，神色阴郁淡漠，对人总是冷冰冰的似是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是一个在旁人眼里毫无温度甚至充满煞气的人。

　　而在红梅眼里，他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她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瑕疵，相貌身材一等一，温柔强大、细心体贴……看着他，她脑子里可以冒出很多赞美溢词，就像是很早之前她精心准备了一番。

　　“前辈，您要的雪花酥。”孟寒将小二刚端上来的一碟点心摆到她面前，还有一碗冰糖灵米粥，是她最爱的甜食。

　　“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前辈？”在她面前，正摆放食盘的修长手指，和雪花酥的白、冰糖灵米粥的黑，相映成辉，让人赏心悦目，“你以前一直叫我小梅的，叫前辈太难听了。”

　　“……吃吧。”孟寒端着碗的手顿了下，淡淡道：“粥要凉了。”

　　“甜粥凉了才好吃。”红梅赌气似的用玉白的勺子搅拌着稠黑的灵粥，一边偷偷看了对面的男子一眼，他敛下眉眼，看不清神情。红梅放下勺子，没了胃口。

　　“叫我小梅很为难么？你以前总是叫我小梅，怎么出去一趟就改了口？”红梅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孟寒抬眼只见她低垂的头颅，情绪低落。

　　如今的她像是染上凡间红尘，拥有了喜怒哀乐，有了小情绪小牢骚，让孟寒很陌生，无从接应，这不是真实的她。等她解除子母铃的控制，想起这段记忆，会恼羞吧，亦或是干脆地抹除它，还是抹掉与他相关的回忆？

　　他不想创造更多的、会让她不愿想起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