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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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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医院走廊上穿行,推着医用推车的护士与他擦肩而过,转过头和旁边的护士一起笑着窃窃私语,许慎充耳不闻,一头钻进了厕所隔间。
他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疑良久,开了免打扰的高中班级同学群消息长久没有翻过,已经刷到99+,最新一条内容是他们班的女班长发的:
快过年啦!大家应该都放假了吧?都很久没见了,要不过几天一起来聚一聚?
底下飞快地刷过几条回复,大多是说没问题的,许慎看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出声,翻回去从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一片空白的微信头像。
朋友圈还停在一年前的一张风景照上,配字:跟朋友一起爬山。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天幕低垂,隐约只能看见远处连绵山峰和近处沉默挺立的树根,许慎当初特地为了这张照片去查了一下,才发现这里是意大利道罗麦特山,著名的世界风景区。
没有更新。
寥寥无几的朋友圈唯一可见的共同好友齐羽评论了一句:
好家伙,咱们在国内为挂科考核实习这等小烦恼每天奔走呼号忧愁悲苦,余神你竟然独自一人在大洋彼岸潇洒快活!还是不是兄弟了?!这哪儿,明年我也留学去!
余临(。):我在意大利,中国首都北京在世界地图上位于北纬39°48ˊ东经116°28ˊ;意大利首都罗马位于北纬41°48ˊ东经12°14ˊ 纬度相差不大,忽略一下;经度相差104度,即0.29个地球周长;地球周长为40076千米,算出距离大约为11622公里。所以我距离中国大约为11622公里——这不算真正的大洋彼岸,请用词严谨一点。
——还有,就算我把你当兄弟,我也不会专门带你来旅游的。
齐羽回复了他一串长长的省略号,隔着屏幕许慎都能感觉到他崩溃无语的心情。
余临高中上学时就是位出了名的、整日一心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神级别人物,也是他们班文科成绩最好的人,毕业两年还能受到来自学神的殷殷教诲,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这是独属他的荣幸还是灾难。
他的昵称还是那个冷冷淡淡的句号,和许慎个人信息上昵称那一栏的“.”莫名有种相得益彰的暧昧感,恰好,许慎的头像是一片黑。
想当初余临偷偷摸摸把这个图像和昵称换上来的时候,许慎还有一段时间没有发现,直到某一日齐羽大呼小叫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好啊慎哥,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和余神勾搭上的!”
那时文理分班没多久,他们相熟也不过几个月,许慎没多想,笑着转头去问当时的余临,还以为是个巧合。
夕阳的余晖从玻璃窗外飘进来,笼络在床边那个戴着耳机听单词写笔记的少年身上,那一瞬间细致到他脸上软软的绒毛都让伸手去揽他肩膀的许慎看了个清清楚楚。
肥大的校服并不合身,余临清瘦的肩膀几乎瘦骨嶙峋,被他一揽便不自觉地僵了半分,垂下的眼睫细密清疏根根可数,许慎在他耳边笑问:“喂,听到没,老实交代,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暗恋我的?”
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余临却脸色青青红红半晌,最后声若蚊呐地认真否认:“不是……我、我……”
齐羽和许慎都被他凝重的脸色吓到了,以为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学神不高兴有人开这种玩笑,于是许慎连忙抢道:“逗你玩儿的!我明白我明白!兄弟头像嘛是不是?”
他笑得没心没肺,余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唇,没有再说话。
“我说你也是,不就个头像昵称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走啦走啦打球去……”
“慎哥你好意思说我,这不是你也一起大惊小怪了吗?”
……
许慎想起以前高中时的日子,眸子里慢慢浸出几分笑意。
他当时还没有想到过,余临会在高中毕业前夕将他堵在厕所门口表白,也没有想过,向他表白的第二天,余临就一夜消失在偌大的城市人海里,除了那句尚在耳边带着滚烫酒气和醉意的“我喜欢你”,走得干干净净潇潇洒洒、音信全无。却始终顶着这个昵称和头像,穿连着高中时的那些昏黄岁月,一直到此后至今,挂了足足五年。
屏幕在他眼底闪动着幽幽明光,过了半晌,许慎才点开了齐羽的对话框,打字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在?
齐羽看来在线,秒回:哥,啥事儿?
.:你现在能联系上小鱼儿吗?
想压死泰山的羽毛:能啊,怎么了?
.:他是不是回国了?
想压死泰山的羽毛:我不知道啊,我没问。不过慎哥你怎么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余神啊?
因为不知道怎么问啊。
许慎九宫格键盘打得噼里啪啦飞响,淡定地撒了个谎:之前好像没备注,不小心给删了,找不到人,你帮我问问。
然而下一秒,齐羽就贴心地把那个熟悉的微信号发了过来:喏,这儿呢。
.:……
齐羽得意洋洋地邀功:竟然把余神给删了,慎哥你也太粗心了吧!果然还是我钢铁羽毛小王子贴心!还不快快跪谢隆恩?!
.:滚。
正巧这时班级群突然提示有人艾特他,他没有理会齐羽疯狂发出的戏精疑问,退出去一看,原来也有人在问余临:
@. 听说余临前几天回国了,有人在发韵达总商场那边看见他了,慎哥你知道吗?是不是真的?
还有人直接问:慎哥,你和余神会来参加聚会吗?毕业这么多年班里仅剩的几位单身女生都只念叨你俩!你俩要是不来,班级聚会估计就是去了个寂寞哈哈哈哈!
余临在班级群里从来就不说话,微信号像个虚假营销商的挂名假号,高中上学时候班里只有许慎跟他关系最好——其实许慎这个性格,班里几乎没人跟他关系不好——所以问他是最妥帖的。
然而这一回,许慎还没来得及回话,万年潜水的正主自己却出来了。
。:去。
这猝不及防的闪现让热热闹闹班级群诡异地安静了几秒,半晌,班里几个活跃分子炸了,成排的消息开始滴滴滴地往上刷。所有人都在感慨万千地表示不可思议,不外乎都是在问:
“是我瞎了还是眼花了?!”
“余神你要是被盗号了你就直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能看见余神在班级群里说话真是有生之年系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面的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了你吵到我的眼睛了。”
许慎手指拉着消息栏,在响成一片的消息提示音里盯着那短短一个字的回复,独自在冷清的厕所隔间里一个人愣了很久。
一直到厕所外嘈杂的医院走廊里突兀地传来一阵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江小堇扒着门框朝卫生间里大喊:“舅舅!你怎么还没好?刘叔叔都要下班了!你是不是腿蹲麻了掉厕所里了?要我把你拉出来吗?!”
江小堇同学深得他舅舅幼年时能混成小区街头街尾独一份孩子王的真传。学习成绩一般损人本事一流,一张小嘴贼能叭叭,有事装乖没事瞎来,这嗓门儿大的简直像是恨不得让全医院的人都知道他舅舅便秘,而且蹲坑蹲到几乎不能自理。
为防止他再说出些什么惊为天人的鬼话,许慎当即冲出去把他就地拖走了。
五分钟后,一辆低调的银色奥迪a8从医院大门的停车场里倒三角开了出去,一直到进了新东城小区门口江堇还在控诉他“强行霸道”的不良行为,许慎还在想着余临的事情,恍若未闻。
他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机猝不及防响了起来,许慎倒车库时顺眼一扫,“你妈打来的,你接。”
江堇从后车座上扒着车座伸过小胖手来,嘀嘀咕咕磨磨蹭蹭,满脸不乐意地接通了电话。
“喂……妈妈。”
今天雪下的不大,一月初的天气忽晴忽阴,冬季日短夜长,不过六点,天幕已经垂了下来,苍穹染上一抹暗沉的深蓝,小区楼下的积雪落地即融,绿化植物也病殃殃地垂着脑袋。
许慎呼出一口热气,拔/出车钥匙推开车门。
背后江堇也跟着下了车,哼哼唧唧道:“我不想回去过生日,我和舅舅住一起挺好的。”
一月二十三是江堇的生日,现在还有十天。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江堇回话的语气不太好,阴阳怪气的:“你不是忙嘛,我可不想麻烦你又跑前跑后,反正平时我都是在舅舅这里过的,舅舅都没意见……”
走进电梯前许慎隐约听见手机对面大声说了句什么,接着江堇抬头,肉嘟嘟的小脸上眉头紧紧皱着,满脸不高兴地把手机气冲冲地往他手上一递,“她说让你接电话。”
“……喂?”
手机屏幕刚刚贴在耳边,一道简明干练的成熟女声就传了过来:“阿慎,你让小堇回来过生日吧,爸妈都想他了,也……挂着你呢,趁着这个机会一家人好好聚一聚,你才多大,别总不归家,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事业和家庭是最重要的……”
许慎叹了口气,低头和跟在他旁边的江堇对视了一眼,这舅甥俩对待这种无意义的唠叨眸子里几乎映出了一模一样的不耐烦,江堇幸灾乐祸地对他吐了吐舌头,并不想为他分忧。
电梯停下来,门在面前缓缓往两边打开,往前走过两家,805室就是许慎这几年自己存钱买下的那套三室两厅的公寓。
走出电梯时许慎终于忍不住蹙眉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姐,我知道你是学心理的喜欢说教,但你这些话我都听了多少年了,要听我早就听了。你知道劝我没用,小堇不乐意回去我也不可能逼他……”
许慎漫不经心的话在目光抬起来的一瞬间猝然顿住。
他一手握着还放在耳边的手机,一手拎着江堇刚刚脱下来的白色小棉袄,脚步硬生生卡在了原地,一只脚要落不落地悬空,痞俊的眉眼突然涌上一股显而易见的复杂情绪——
不远处805室公寓门口的对面,余临拿着钥匙站在禁闭的房门前,手里那串钥匙半插在锁孔里。前一秒还在稀里哗啦地发出金属撞击的杂音,下一秒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一抬头,两个人的目光隔着几步距离半空相撞,一时缄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