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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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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仿佛在一瞬间随着他们的动作一起凝固了。
许慎嘴里的话刹那间卡了两秒,然后率先回过神,对着手机丢下一句“你到时候再自己跟他说去吧。”就撂下了电话。
江堇眼里闪着八卦的光,悄悄扯了扯许慎的衣角,许慎没来得及低头看他挤眉弄眼的表情,张了张嘴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僵硬问道:“你……你也住这里啊?”
长长的走廊要隔好几米才有一盏声控灯,他们头顶这盏好巧不巧在他话音刚落时熄灭下来,那一瞬间的的昏暗里不知是不是许慎的错觉,他看见余临似乎吞了口唾沫,像是在掩饰什么一般。
“啊……是。我……今天才搬来。”
“这么巧啊?我住在对面。”
确实挺巧的。
这样大一个城市,这样一个前一天把酒言欢后一天就能抛之脑后再也想不起对方名字是人之常态的繁华城市,人海如潮来去匆匆,余临就偏偏在今天感冒了,偏偏和他在市医院的挂号队伍里一前一后撞上了。
房子品种那么多,还有更多地方更好更大,余临偏偏和他选了一个小区,偏偏选在了他家对面,偏偏在同一天里,一千多个日月杳无音信的人,在他面前出现了两次。
灯光再亮起来时,余临已经转过了头,些许慌乱地将钥匙插进锁孔一转,环扣撞击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走廊,他一头钻进了房门,就像先前在医院一头钻进人海一样,仓促地留下一句:“是……挺巧的。”
房门在他面前“啪”地一声关上了,冷冰冰的金属门在白炽灯的映射下闪烁着恍惚的光影。许慎第二次被人这样避之不及地躲开,再心细如发也不由满头雾水。
他摸了摸鼻子,低头瞥了一眼江堇。
而江小堇同学则带着满脸不可言说的表情看着他,眼睛里明晃晃地写满了这样一行字:“舅舅,你一定是做过什么对不起那个哥哥的事情吧?”
“……”
许慎:“放屁。”
*
狂欢震天的KTV包厢里,五彩缤纷的打光四处漂浮,映在醉醺醺的人群脸上,有人发酒疯跳上台抢麦,唱歌的那个怒发冲冠,于是又有人醉得歪歪扭扭地去拉高,台上一片吵嚷喧闹。
面前红红绿绿的空酒瓶子横七竖八堆了满桌,零食小吃乱七八糟摊开,残余的香气尚自在空气中涌动,嘈杂的背景音乐听得人耳膜震动。
齐羽已经醉成一滩烂泥,拿着那还剩半瓶的芝华士,拉着许慎又哭又笑念念叨叨:“慎儿啊你怎么净点些这么贵的酒怎么办啊爹请不起你了……”
许慎也喝的不少,瘫在沙发上眯着眼,在他们班歌唱小王子怒吼唱着“伤不起真的伤不起”的悲情歌词里大声回道:“儿子!你喝多了!这顿不用你请!你爹我做东!!”
“呕——”
许慎推开隔间的门,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拍打在热气腾腾的脸上,被酒精驱使的脑子才有了些许的缓解。
远处走廊上的包厢大多音乐震天,群魔乱舞的嘶吼和喧闹隐隐透过门板,顺着脚下的地板传来震动。
他撑着洗手池缓了一会儿晕乎乎的视线,甩甩沾满了水滴的手,一转身,猝不及防看见余临站在卫生间门口,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厕所的灯光打在少年白净却带了点薄红醉意的脸上,仿佛圈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他的目光如同钉子一样钉在了许慎身上,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而轻轻一动。
许慎被他吓了一跳,一看是他又放下心来,笑着凑过去:“吓死我了!你站这儿看什么呢,怎么走路都没声儿的?”
余临动了动唇,没说话。
今天是毕业前夕最后一夜的狂欢,自诩作为成年人应该喝点成年人该喝的酒的八班同学都还在不远处的包厢里瘫着,连一向以“高冷学神”著称的余临也没有逃过被灌的命运,喝完了足足一瓶白地兰,眼下脸色烧红,看上去也不比那群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家伙好多少。
走廊没有人,卫生间里也寂静无声。
下一刻,许慎被他突然伸手一扳,抵着脖子摁在了卫生间朝里打开的门上,门板“咚”一声撞在了墙壁上,回音震荡在空荡的卫生间里。
余临比他要矮一点,但这样逼仄胁迫的姿态让许慎不自觉微微屈膝,身子往下滑了两分,使得他更居高临下。
他们彼此呼吸交织,炽热的气息打在对方脸上,距离近得不过咫尺,暧昧不明的气味就在这诡异的对峙沉默里慢慢发酵。
“干嘛?打架啊?”
余临依旧不说话。
许慎盯着他,仿佛在这一瞬间预料到了什么,脑子有片刻的眩晕,直到那张如同看上去一样柔软的嘴唇覆了上来,他都僵着身子一直没能动弹。
头顶的灯光太亮了,从刚刚到现在,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清晰地意识到:
他的确是醉了,可是他的思绪分明还很清醒。
但在这个小心翼翼浅尝辄止的吻里,他也终于明明白白听见了自己狂跳如雷的心声,一下重过一下。
这颗心不知从何时开始悄悄种下了萌芽的种子,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发芽抽枝,直到此刻才终于一瞬间疯长成了参天大树,将他隐晦的心思就此摊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他听见震如雷鼓的心跳声里,余临轻轻凑在他耳边,唇舌间尚自带着未消的醉意和酒气,气息滚烫炙热。这一刹那间远处的嘈杂声仿佛已经瞬间消音,世界天旋地转。
只在这点狭隘的一方天地里,同时装着两个少年不见天日的桃色心事。
他一字一顿,声线极轻。
他说:“我喜欢你。”
滔天巨浪席地而起,那沉重而隐秘的情愫就在唇齿之间,萦绕着对方舔舐过的酒精香气,却迟迟无法脱口而出那句“我也喜欢你”。
他不敢确定,他不能相信。
不敢确定是喜欢,不能相信也是喜欢。
迟疑不定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结果就是,那个胆大包天把他摁住强吻的人错开一步,放开了手。
他好像只是被酒精支使冲昏了头脑,又在刹那间清醒过来,转身离开的背影几近落荒而逃,那样狼狈不堪。
……
猝然惊醒时,许慎望着头顶隐在黑暗中的天花板,窗外有车启动的引擎声响起,车灯透过玻璃映在天花板上,波光粼粼里如同游鱼一般一闪而逝,然后又是无尽的漫漫长夜。
他能感觉到额角冷汗浸湿了鬓发,窗外隐约车鸣。
这个梦他太熟悉了,却又有些许的陌生。
过往三年时间,他曾无数次重组回忆,困在自己编织的幻境里,光影交叠时仿佛一切重演,他就在梦里一遍遍重复那阴差阳错的瞬间,梦里的背影从来没有回过头,一如现实。
许慎翻身下床,推门出去倒了杯水,墙上的电子挂钟荧荧闪着时间: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多。
隔壁房门紧闭,门缝里没有透出光。
江堇已经睡着了。
许慎去了阳台,初冬的晚风几乎冷彻心扉,他捧着手里这杯温水,就像要捧热一颗冰冷的心。
他曾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他曾以为他们还可以一步一步慢慢往前,可是他并不知道,那一夜之后,余临会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凭空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无论他发多少消息去询问,也始终没有回音。
就像他那时静静地来,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两年后,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走得那样洒脱释然,好像本该如此。甚至周围的人都在安慰他:没关系。
是,没关系。
以后他或许会碰到更多更优秀的朋友,更仗义的兄弟,更好的未来,毕竟人这一生总有一些人在别人生命的轨迹里来来去去,最后终归青春散场,这是万物常态,他总该适应。
可是他知道,不管以后遇见再多的人,也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喜欢他、也让他喜欢的人了。
KTV里那迟去的三秒,卫生间门口擦肩而过的一步,离开之前未能宣之于口的喜欢,是他们此后阴差阳错、缘悭一面的整整三年。
错过原来从来只在一瞬间。
高中毕业足足过去两年,余临才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定位英国伦敦,听人说他高中毕业后因为成绩优异选择了去那边留学,中间两年是在服兵役,所以才没有联系过这些老同学。
此后到现在能够联系的一年里,许慎拐弯抹角问过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但余临的回复都是中规中矩冷冷淡淡,没有提起过毕业前夕那个小心翼翼的吻,也没有问过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许慎在他杳无音信的那两年里曾经无数次试图告诉他自己的心意,那些几乎疯狂刷屏的消息被后来冷淡的聊天记录顶到了最上面。
他不知道余临是看见了没有理,还是屏蔽了看不见,但无论是哪一种他心里都不好受。
发消息的人不再提起,收消息的人从未回复。
于是后来所有冲动的喜欢都继续埋藏在了心底。
好像只要他不说,这喜欢就能烂在年少烂漫的青春里,烂在饱经风霜的岁月中,从此不再想起。
可是就在他要决定彻底放下时,偏偏余临又带着满身风尘仆仆,穿过那三年的岁月,就像当初匆匆离开一样,又匆匆出现在了他面前。
在医院里看到余临的那一刻,许慎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这辈子,算是栽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