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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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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节的集市上,艺人还在继续杂耍。这回布一拢一启,那孩子又变回了羊。
措仑在热烈的叫好声中护住南平,鼻尖萦绕着少女乌发的馨香。
南平穿的袍子太大,几乎成了风筝。烈风刮过时,她立不稳,微后退了一步,撞在了少年的胸膛上。
“可撞疼你了?”公主赶忙道歉,站直了身子。见少年摇头,南平不禁展开笑颜,又全神贯注看起戏来。
她的发梢被风吹起来,擦过措仑袒露的脸,柔软里带了几分撩人的刺痒。那短短一瞬的接触,已经足以让少年的心变得滚烫。
他耳旁充斥着血流作响,眼睛从艺人挪到了南平身上。时间维度像被揉搓的面团,无限拉长,浸在蜜里。
只是再好的戏也有散场的时候。
艺人变完戏法,吆喝着收些碎钱,措仑和南平便跟着四散的人流往回走。
临到拴马的地方,南平还在恋恋不舍的回味:“你说羊怎么能变成人呢?”
她对措仑生出信任,把求知的目光投向少年,似乎觉得他肯定知道答案。
“折伽艺人会障眼法,布底下有机关。”
“原来如此。”南平脸上满是欢欣。
“上回的故事还没讲完,还想听么?”少年还惦记着这档子事。
公主颔首,他便说道:“狼王下凡,果真把黑熊咬死。但它不满足那点血肉,偏要尝尝人的滋味。瓒多便舍生忘死,以身献祭。雪域各尚族的头人感念他的牺牲,立其弟为第二代瓒多,发誓效力终生……”
措仑边讲,边轻轻勒住缰绳,让白马疾驰的脚步些许放缓。夕照寺越来越近,他却希望这条路能更长些,走不到头才好。
只是寺院高墙终究出现在眼前。他助公主回到院内,少女矜持笑道:“多谢你带我长见识,果真有趣。”
“今日这场面不算什么。高城多的是更好看的折伽戏,我明日再来找你——”措仑才说到一半,却瞧见南平方才欢欣的眉眼蓦地淡了下来,变得严肃而齐整。
好像一团火被罩头浇灭,虽然余烟扰扰,但终究是燃不起来了。
公主停顿片刻,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我们日后还是不要再见为好。”
“为什么?”措仑不解,“你方才不快活么?”
“快活是最没用的东西。”南平叹了口气。
一切理应到此为止,偶尔的放肆已经是意外之喜,哪有日日狂欢的道理?毕竟若是被发现,遭殃的可是措仑。他心眼好,自己更不能害他。
“措仑,我是要做瓒多妻子的,不应该这样出门。先前是我太好奇来着,才应了去灯节。‘男女授受不亲,礼也’,方才出行,不合规矩的。”
“什么是兽兽不亲?”许是她一口气说了太多艰深的词语,措仑没大听懂,问道。
“不是兽兽……哎,怎么说呢。”南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憋住,好生想了下子才回道,“就是‘男女有别’的意思。”
“男女有别……男人和女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啊。你都没见过瓒多,现在也不是他的妻子,为什么要怕他?”
得了,两地风俗有异,这东齐的礼教不是三言两语说得通的。若是长篇大论讨论起来,又是一番“言必虑其所终,行必嵇其所敝”,没一个时辰下不来。[1]
南平担心着守卫随时会过来,额头上急出一层薄汗来,于是干脆板起脸,佯装生气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这话落地成钉,扎得少年当真闭上了想要张开的嘴。
他定定望着南平,星子一样亮的眼眸里全是失望。
“你别难过……”南平满是愧疚,又怕越扯越不清楚,一跺脚咬牙道,“我真的走了。你不许再来了!”
她说完急匆匆转身离去,唯恐忍不住改变主意。
纤细的人影隐进了厢房,连带着少年的心都空了一块。
措仑翻回墙外,立在风中。身旁空空荡荡,只剩下他的老伙伴隆达。好像又回到了一个人山中打猎的老日子,方才的热闹不过是大梦一场。
他摸着胸口,向马低声问道:“隆达,为什么她说不再见我的时候,我的心好疼呢?”
白马懒得理他,只顾低头在石头缝里扒拉草吃。
少年又问:“我是不是病了?”
隆达架不住他叨叨,只能抖了抖耳朵,敷衍了一下,稍微给了主人点面子。
“我果然是病了。”措仑语气肯定了些——不然怎么会觉得又酸又苦的滋味从心里涌上来,淹没了整个人。
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如此磨人。
他扯着马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绕过白塔时,突然想起来一个见多识广的好兄弟。
——说不定那人有办法,能治好自己的症状。
而与此同时的夕照寺内,南平在一片寂静中,蹑手蹑脚溜进了厢房。
她蒙着被,悉悉索索的解开了临时绑就的辫子,脑子里还回荡着方才激烈的鼓点。
在残存的叛逆快乐里,南平渐渐冷静下来,自责和后悔占据了脑海:临别时和措仑板起脸,怕是伤了他的心。那少年若是肯收银两,反倒好了——钱货两讫,总归抹得平恩情。
如今自己该如何报答他呢?
南平枕着万千烦恼丝,总算在天快亮的时候,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
此处享酣梦,别处有烦忧。
寅时,高城内。
葛月巴东陶陶然进了毡房,解了皮囊上的粗麻绳,扑鼻的酒香满溢出来。
虽然天亮才算灯节结束,但提前一两个时辰开开荤,大抵也算不上多大的罪过。他肚里的酒虫子忍了七天,现下被咕噜噜勾了起来,全等着这一口。
皮囊才挨上嘴边,帐帘就被人掀了开来。寒风打卷似的涌进来,一个纤长的影子立在门口。
“巴东老哥。”少年垮着脸走了进来,一脸愁苦,全然不复平日的喜笑颜开。
这位的来头太大,葛月巴东只能叹了口气,把才到嘴边的酒放了下去:“又怎么了?若是那东齐公主的事,可别找我了。能给她送进夕照寺,我已经是尽最大力了。”
他算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感情总归不一样。有求必应谈不上,却也不想让少年伤心。
措仑摇摇头不肯说,一屁股坐在皮毯子上,随手薅起上面的虎毛来。
“哎呀,祸害我的好东西作甚!”这是葛东巴月前年才从丕罗商贩手里高价换来的,眼瞅被揪下来两根毛,汉子心疼得紧。
“我再给你打一张,比这个成色还好。”措仑这话倒是没做假,他是个出色的猎手,送过巴东不少好毛皮。
“我可受不起。”葛月巴东知道他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说话便也直来直去,“你老老实实回家去,向你哥服个软,让我少操点心,比什么都强。哎哎哎,又抢我酒作甚?”
他叫喊的功夫,措仑早已经把皮囊拿了过来,仰头灌了一口,被辣的眯起眼。
“你去过东齐,比我懂得多。那边的人,是都会变脸术吗?”少年有些迷惘的问,“前一秒高高兴兴,后一秒就不理人了。”
葛月巴东压根没听清。他只顾着把酒袋子抢回来,咕咚咚喝的干干净净。直到一滴也倒不出来,才放下。
“你刚刚说什么?”那汉子的胡子上满是嘀嗒的酒液,喷出浓厚的醺意,含混问道,“谁不理人?”
措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单是喃喃自语:“我好像生病了。她说再也不要见我,我的心里就好疼。”
“你这是得了相思病,想女人了。”葛月巴东有点上头,笑得连眼睛都快张不开,“说说,你喜欢那姑娘什么?”
喜欢南平什么呢?
喜欢她比羊奶还要洁白的皮肤,比小鹿还要机灵的眼睛,还是说话时的矜持模样?
是,又都不是。
年少时的情窦初开大抵没有源头。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便能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我也不知道。”措仑答不出来,“喜欢便是喜欢,看见一眼就喜欢。”
葛月巴东顺势躺在毯子上,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
措仑有点沮丧:“可她要嫁给旁人。那人还有很多女人,根本不会在意她,她不会快乐的。”
无忧无虑的单身汉陷入了爱恋,像每一个初次坠入爱河的年轻人一样,平添许多愁苦。
葛月巴东含混的说:“她想嫁给旁人的话……你抢过来不就完了,畏首畏尾算什么男人。”
他翻了个身,又道:“不过漂亮姑娘多的是,你很快就会忘了她的。”
措仑在那汉子酣畅的小呼噜声里,认认真真沉思起来。
他不大赞同巴东的言论。喜欢一个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忘记呢。不过巴东倒是有一点,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解了他的惑。
“原来我害的是相思病。”少年烦恼的想,“我爱上我的朋友南平了。”
理顺了自己这条直来直去的线,剩下的问题似乎只有一个:怎么才能让南平也爱上自己呢?
公主自然是要嫁王族的,就是在雪域这种少规矩的地方,也断然没有嫁给猎户的道理。南平屡次重复身份有别,想来这便是她赶自己走的原因。
措仑思前想后,几乎枯坐到了酥油灯要熬干的时候。最终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巴东老哥,我也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行。”少年喃喃自语,“但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他似乎重新恢复了活力,拎起毯子帮熟睡的葛月巴东盖好,然后阔步走出了毡房。
*
翌日清晨。
夕照寺迎接第一缕曙光之际,传信的使者也登门拜访。彼时南平还在酣梦之中,便被阿朵唤醒。
“殿下。”阿朵脸上难掩激动之情,话都说不全,“他来了,来了!”
“谁来了?”南平云鬓低垂,似醒非醒的揉眼睛,总算从旁人磕磕绊绊的话语里,听出了端倪。
信使大清早前来,带着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瓒多归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