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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措仑?”南平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轻声唤道。

      少年应声,轻快的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那么高的墙,他竟不害怕似的。

      眼瞅着他三步两步跑到窗下,南平惊得瞠目结舌,“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知晓自己身份之后,他不应该躲得远远的么。还跑来作甚?

      “我来看看你。”少年答得坦荡,鼻间咻咻的喘。

      好像跋涉千山万水,专为见她一样。

      “高城的人说,远道而来的东齐公主气跑了玛索多王妃。”措仑随手把握着的石子全都扔到了墙角下,笑得开怀,“我要见见我坏脾气的朋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玛索多不知离开夕照寺之后做了什么,竟闹得人尽皆知。

      南平在这一片细碎的噼啪声中慌忙回头,还好屋里依旧是酣睡沉沉,没人惊醒。

      “你疯了?”她忍不住压低声音,“被守卫捉住了怎么办?”

      “捉不住的,我跑得快。”措仑拍了拍胸脯。

      此地不是荒郊野岭,南平更不是寻常旅人。若是被人发现有外男夜闯夕照寺,怕是措仑颈上人头都要离了家。

      异乡异地,瓜田李下,自己保不了他。

      想到此,南平语气严厉了些:“我有什么好看的?现下见也见了,你不要在此处过多停留。”

      “可上回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我不想听。”

      冷冰冰的回答落在地上,让措仑眼里一闪而过些低落神色。

      南平隐约觉得自己怕是言辞过于苛刻了——伤朋友的心,总归是有损德行的。

      她心里涌起愧意,于是放缓了语气:“日后若是有机会,听听也无妨。”

      少年笑了,果然把这点难过忘在脑后,转而不紧不慢的和她聊起天来:“南平在这里住得习惯么?”

      他明知她是何人,依旧大大方方唤她的名字。

      “此处极是舒适妥当。”

      “我就猜你喜欢这里。”措仑表情蓦地得意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南平还未细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守卫齐整的脚步声就打西边传来——铿锵有力,恨不得每步都踏出个坑来。

      “来人了,你快走罢。”南平骤然回神,急忙道。

      措仑点头:“我要走的——你和我一起走,我们出去玩。”

      南平顿时愣住:天地虽大,又哪里有她能玩耍的地方?措仑这少年不堪俗事,过于天真了。

      她知道对方不擅长曲折的道理,干脆直言不讳:“你如今也知我公主的身份,自然该明白,我是哪里也去不成。”

      “公主怎么了?”措仑疑道,“公主就不是人了么?牦牛还要去山上放放风,人就能一直圈在屋子里?”

      这套四六不通的言论,却撞到了南平的痛处。她被管束到大,确实远不如山野间的牛羊自在。

      措仑见她不吭声,笑着补充道:“今日是灯节,漂亮极了,你肯定没见过。”

      此时恰巧北风拂面,少年头顶那一小撮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听话的炸了起来。他努力用手往下压,然而一通折腾却毫无成效。那捋呆毛依旧像个鸡冠子似的,昂首挺胸直立着。

      南平没注意到他的忙碌,因为她全部心思都被“灯节”这两个字困住——方才那个未做完的上元迷梦又浮现在眼前。

      如此巧合,竟好像冥冥之中有预兆似的。

      哒,哒,哒。

      巡夜将士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似是已过了西便门。

      措仑身手矫捷的爬上了墙头,冲她递出手来:“走。”

      “我不能去——”这四个字被南平含在喉咙里,半晌没有吐出来。

      若是旁的邀约,她定是会想也不想推拒的。但灯节连同那个未尽之梦一起,都染上了故土的颜色。以至于她突然愿意冒一些险,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措仑许诺:“不会被发现的,天亮之前就回来。”

      “此话当真?”

      “绝不说谎。”

      这几个字好像结实的榫卯,彻底钉进南平心里。她悄声出了门,少年一提一拽,拥着她腾云驾雾一般往下一跳,稀里糊涂的落在了墙外等候的白马背上。

      那马不耐烦打了个响鼻,掀起蹄子,疾驰而去。

      *
      夕照寺渐行渐远,成了一个黑点。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措仑在荒僻处停了下来。

      他扶着南平下马,从鼓鼓囊囊的皮囊里掏出件暗色袍子来:“换上这个,别被看出来了。”

      说完,自顾自转到了山石后面。

      南平倒是没想到对方如此仔细,依言换了衣裳。皮裘过于宽大,她用毛带在腰间胡乱捆了好几圈,才堪堪系住。她犹豫了下,又匆忙把发髻拆了,学着那日玛索多的打扮,挽起一根松松的辫子。

      措仑回来时,被眼前的人惊住了。南平乌发雪肤,装扮的像个实打实的高城姑娘。但唇边那点痣与眉眼间含蓄的笑,却露出不一样的风情。

      一颦一蹙,俱是他没见过的颜色。

      “如何?”南平小声询问。她换了新装扮,心里不大自信。

      “真美。”措仑挪不开眼珠,恍恍惚惚的说,“比格桑花还美。”

      南平哪里受过如此直白的夸赞。

      在锦绣宫时,再好的妆容,总归脱不开“肃穆妇容,静恭女德”这些道理。所以在南平看来,现下这时不时飞出些散发,被猎猎的风吹得凌乱的辫子,压根算不上规整体面。

      可见少年的赞誉,不过是碍于友情胡说而已。

      措仑不知道南平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单是自顾自盯着她,看入了迷。身旁的白马似乎对主人这幅傻模样看不过眼,撂起蹶子来,恨不得踢上他一脚,让他醒醒脑子。

      南平登时被这倔脾气的马吸引了注意力,好奇的问:“它叫什么?”

      少年这才回过神,匆忙答道:“隆达。”

      这名字倒是怪好听的。

      等等,南平莫名觉得这个词有些耳熟。她突然反应过来——“隆达”在雪域话里,不就是“马”的意思么?

      合着这匹马,就叫做马。

      南平因为这起名的绝妙手艺,差点有失体面笑出声来。她憋了半天,才言不由衷的赞道:“起得好,很有文采。”

      都道马通人性。隆达大抵是听懂了评价,对着不大靠谱的男主人喷了个响鼻,恨恨别过脸去——想来为这事儿,它记恨上措仑了。

      措仑一张俊脸窘迫的皱了起来。

      南平体贴的有意岔开话题,四下环顾起来:“不是说去看灯节么?哪里有灯?”

      少年被解了围,连忙扶她翻身上马:“再往前去,就是了。”

      措仑所言不虚。只是南平到了地方,方知高城的灯节与京城的上元节相去甚远——没有香车宝辇赛紫姑,祭蚕神,更少了猜灯谜、赏花灯的乐趣。[1]

      此地的灯节,却是家家门口燃起酥油灯。有钱人家出手阔绰,点的是银质莲花灯座,穷苦些的便以牛角为盏。

      星火一般的光跳跃着,洗脱障视与愚昧。法理自然,传慧光于世。毡帐间人声鼎沸,吟诵祈福声绕梁不绝。处处涌动出热烈的笑声,火堆边上的集市喧闹异常。

      “你在这里等我。”措仑栓好马,像是发现了好东西似的,落下这句话就扎进人群里,转眼没了踪影。

      南平懵了,一时茫茫然立在原地。眼睛瞅着各色造景,自顾不暇。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背后有人狠狠撞了她一下。南平回身,却是一个身着污浊的羊皮袍子、头戴毡帽的佝偻身影。

      那人头低埋着,双手合十跌跌撞撞退到黑暗中。他嘴里不知喃喃自语些什么,声音嘶哑有如磨锯一般,极是苍老。

      南平后背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正犯怵,就看见措仑远远跑了回来,因为奔波而喘着粗气。

      少年把手里东西递过来——他原来是去换奶饼子了。饼子颤颤巍巍,因为还热着,散发出浓郁的炼乳香气。

      南平吃过烤肉的亏,生怕他再动手塞过来,连忙用指头主动捻了一小角:“这一点就够了。”

      那一小角入口即化,热烘烘温暖了唇齿,把方才南平心里的那点子不爽利全都融了下去。

      “前面热闹得紧,有演折伽戏的。”措仑把剩下的饼子都塞进嘴里,瘦长脸涨得滚圆,呜呜嘟嘟的问,“要不要去看看?”

      南平没见过那新奇玩意,自然是一口应下。

      顺着措仑方才返回的路,走上一小阵子,便能看见围着火堆乌泱泱集聚的人群。

      措仑在人墙间挤出个缝隙,拉着南平的袖子,将她拽了过来。

      “这里看得清楚。”少年站在南平身后,虚虚的将她拢住。因为身量高,鼻息喷在少女的头顶上,烧出一片滚烫。

      身着彩衣、面戴山羊皮假面的艺人牵着一只黑山羊登场,表情夸张滑稽。

      他嘴里飞快的说了些说辞,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南平虽听不大懂,但被快活的气氛感染了,忍不住跟着笑出声来。

      艺人随即抖开偌大的批斗风,“嗖”的罩在羊身上。

      咩咩数声后,皮料子掀开。山羊不见了踪影,竟站着个丑奴儿!那孩子开口,发出的声音和羊叫一模一样,连走路神态都所差无几。

      羊变活人——南平没见过这样的戏法,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喝彩声不绝于耳,密集的鼓点合着载歌载舞的声音响了起来,震耳欲聋。

      这音浪太强,以至于南平没有听见身后少年的胸膛里,一颗心正砰砰作响。

      *

      数里之外。

      帐中忽明忽暗,碾碎的蒿草粉抖落进温暖的火焰里,火光骤然暴涨。

      占卜用的羊胛骨被烤的劈啪作响,眼瞅就要烧穿。

      “主上怕是想不到,那东齐来的公主,今夜是和谁在一起。”佝偻的影子匍匐在光照不到的暗处,向上位者禀报,嘶哑的声音里却隐隐有几分得意。

      上位者目光紧缩着卜象,不耐道:“废话少说。想挨鞭子么?”

      头戴毡帽的影子哆嗦起来,把方才灯节上所见一股脑都吐露了出来。

      “你可看清楚了?敢说一句假话,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千真万确,我撞到了她的身上,看得清楚极了。”

      上位者听言,陷入了沉思。

      ——当初葛月巴东敢阴奉阳违,让南平公主住进夕照寺,就摆明了是背后有靠山。只是没想到葛月仰仗的,竟是那小子。

      这东齐来的狐媚子果真有几分本事,才到了三两天,连他都勾搭上了。

      啪。

      羊胛骨裂了开来,吸引了帐中众人的目光。

      细密的纹理昭然若揭,乃大凶之兆。

      佝偻影子的语气渐渐狂热:“卜文已示,东齐的公主果然是灾星,灾星!”

      南平自然是灾星。

      雪域的灾星,瓒多的灾星,王后之位的灾星。

      上位者温婉一笑——所以她早晚要除了她。

  • 作者有话要说:  [1]《正月十五夜闻京有灯恨不得观》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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