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莫怕，朕也重生了》暮观明月

37、第 37 章

　　其实阿景模样生得也很好，从前只是因为在山里奔波无人照养，又缺衣少食，灰头土脸的，看起来像个不起眼的小皮猴。

　　现今在大梁过得精细富足，少年个子一下子就窜高了不少，又被沈辞看着日日读书，气质早与从前判若两人。

　　如今阿景长身玉立，唇红齿白，说起来话引经据典，颇有见地，又天真风趣。而且他的性格本就机灵过人。

　　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好孩子了。

　　云璟很少接触过像阿景这样生于山野，天真烂漫的人，若是对他心生喜爱，也是……也是很正常的。

　　沈辞有些灰心，渐渐地又往南山药铺去得少了，若是云璟真的与阿景两心相悦，只要云璟不欺负人，那他就，尊重他们吧。

　　尊重是一回事，要亲眼看着他们亲亲密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次吴掌柜传话说有人送了一批稀有少见的药材来，他拿不准价钱，让沈辞若有空去帮忙掌掌眼。

　　沈辞帮着吴掌柜看过了药材，便想去看看阿景，一进后院，就看到两个人坐在花树下，快要头挨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走进去后是什么情况，无非是令这两人变得拘束，让这原本融洽的气氛变得尴尬。

　　沈辞转身要走，也不知是转得太急，还是怎的，原本是熟极了的地方，居然会忘了身后就是药碾。那药碾子是铁铸的，沉得要命，他一脚迈过去，药碾纹丝不动，他脚尖撞得生疼。

　　沈辞生生忍住，抬脚便走。

　　明明并未发出什么声音，好像却还是惊动了身后的人。

　　“沈先生？这里东西放得乱，要小心啊。”

　　那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离沈辞还远，话音落下已在耳边，一只手扶住了沈辞的胳臂。

　　阿景一脸懵然小跑过来：“大哥你来啦？怎么不叫我呀，你撞到哪里了吗？”

　　云璟已经蹲下身来，握住沈辞的脚腕，阿景看看周围，懊恼道：“都怪我！我今天偷懒了，就没有把药碾子收好，大哥，严重吗，我给你敷点药吧？”

　　沈辞只觉得心里发慌，脑袋发热，被云璟握住的脚腕，本来不疼的，却变得火烧火燎起来。

　　沈辞道：“不必了，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哪里这么大惊小怪的，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心里乱，也就没注意，说话有些客气冷淡。

　　阿景就微微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闭上嘴，而云璟看看他们两个，倒是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来。

　　沈辞想，他这辈子也算是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但也从未遇到过这种尴尬的时刻。

　　他的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在这种状况前，好像全飞去了爪哇国。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笨拙而又难堪的局外人罢了。

　　算了，以后再跟阿景解释吧，现在说得越多，反而越是词不达意。

　　沈辞只想快快从这两人身边离开，他不动声色地缩回脚，举步要走，没想到这一动，脚背还真的钻心地疼了一下。

　　可是云璟和阿景眼睁睁地看着他，他实在是不愿意在这两人面前显出一点点的狼狈来，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再耽搁他们的时间。

　　他忍住了，若无其事地走了两步。虽然被撞的右脚已经疼得麻木了，但是反正他一向是很能忍的，都忍习惯了。

　　沈辞心里暗暗想，没事，坚持到上马车还是可以的。

　　下一瞬间，他却觉得双腿一轻，被一双手臂拦腰抱了起来，落入一个很熟悉的怀抱里。

　　“刚才摸了一下，好像都有点肿了，沈先生别逞强了，我带你去吴掌柜那里看看。”

　　好像全身的血都倒流向了大脑，沈辞只觉得头晕目眩，耳畔一阵轰鸣。

　　而青年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又让他手脚发软，心里发酸。

　　还好他垂着眼，不说话，又板着脸没什么表情。旁人除非把耳朵凑到他胸前听到他的心跳，否则决计看出不他有多么慌张，顶多会猜测他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沈辞这人，就是心里越慌张，话语反而听起来越是平静冷漠，全然没有平日的温和：“不必了，我真的没事，云大人请放我下来。”

　　最初的慌乱过后，沈辞觉得云璟这种看似冒犯的举动其实可以理解。

　　刚刚他言语间惹得阿景十分失落，而阿景一向又表现得对自己十分看重敬爱，云璟现在与阿景这般亲密，爱屋及乌，或是讨好自己来引得阿景不再自责难过，这都是人之常情。

　　到底有什么可慌张的？

　　沈辞内心暗暗自鄙，如今云璟已然不认识他，在青春正好的云璟眼中，他不过是个头发都白了的长辈罢了，平白生出那许多心思，实在太过龌龊不堪了。

　　沈辞轻声却坚定地重复了一句：“云大人，请放我下来。”

　　云璟没动，双臂依然紧紧地揽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沈辞仿佛以为自己面对的还是那个善于撒娇却无比固执，什么都要坚持到底的云璟。

　　但是下一瞬间，他却被轻轻放在地上。

　　沈辞松了口气，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刚才的错觉，果然只是错觉。从前的云璟，不管是好是坏，是再也回不来了。

　　云璟道：“那也罢了，既然沈先生还有事，我扶你去马车上吧。”

　　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况且沈辞也真的不愿意在这里多耽搁，他点了点头。

　　那一次之后，沈辞就再没去过南山药铺了。

　　一方面是要好好养养他撞伤了的脚，如今他的腿脚，旧伤叠新伤，已经是稍不注意就会受伤，就要犯病的程度了。

　　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再去打扰他们，自讨没趣。

　　沈辞觉得，他和云璟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本来就是一场动乱造成的意外。

　　这场意外在他的生命里延续了十数年，两辈子，几乎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

　　这个意外现在可能要消失了，又有什么不好呢？

　　如今云璟和阿景交情渐笃，情意渐深，吴掌柜生意得了照顾，乐得合不拢嘴。

　　就连贺平宁，来看望他时也掩不住面上喜色，说陛下近日心情甚好，杂务渐少，她有望不日就返回北疆，安心守土安疆，驰骋沙场去了。

　　大家都能得偿所愿，心圆意满。

　　除了他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难受，所有人都会很满意的。

　　那他也觉得很好了。

　　这么将养了大半个月，沈辞的腿脚又好得差不多了，他在宅子里也待得有些腻了，最重要的是，又被整日登门拜访的客人烦得有些受不了了。

　　他便琢磨着，不如往外省去游玩几日散散心。

　　只是出去游山玩水，自然便与上次怀着心事匆匆出逃不同，诸事都要准备妥当些。

　　沈辞虽然能吃苦，但这苦毕竟还是不吃最好，反正他现在也有些钱财产业在手里的，得享受时需享受。

　　他吩咐下人准备了几日，才把出行所需的物资整理妥当，一一装车，又查阅游记，做了些功课，还准备路过季彦文老家时，去探望他一番。

　　当初季彦文辞官时，他曾许诺若有机会，定前往与之一聚。

　　与好友一人，醅酒煎茶，纵歌山水，再敞谈往事，已尽皆释怀。沈辞说这些话时，其实没想到，自己还真能有这么一天。

　　如此一来，这日子倒也充实，他还派人给吴掌柜送了封短函，言自己要离京游山玩水一些时日，归期未定，药铺之事吴掌柜可全权自主，好生监督阿景学习云云。

　　一直到出行前日，沈辞才想起吴掌柜还未给他回信，大约是近日药铺生意太好了。

　　沈辞心里始终是有些不放心，也想再见见阿景嘱咐一番，时隔一月，终于又踏进了南山药铺的大门。

　　进门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吴掌柜急得团团转，嘴里嘟嘟囔囔着赔钱了，正收拾着东西准备关门。
　　沈辞：“吴掌柜，这是怎么……？”

　　吴掌柜转身看到他，眼神一亮：“哎呀我的沈先生啊，你可算来了！我找人给你送了几次消息你都没信儿，这不我正张罗着关门去找你呢！不招人真的不行……”

　　沈辞一愣：“发生什么事了？阿景呢？你没有收到我的信吗？”

　　吴掌柜一脸茫然：“什么信？阿景，对，我急着找你就是因为阿景，他被云大人带去宫里了，这都好几天没回来了！”

　　沈辞心一下子沉下去了：“何时去的？嘱咐过多少回要慎重，为何不早些来找我？”

　　吴掌柜看着沈辞的脸色，一下子蔫了，诺诺道：“我这不是怕耽误生意……而且云大人和阿景那般要好，我想着也不能害他吧……”

　　沈辞冷硬地打断他：“何时去的？可还有联系？或者是何时断了联系？”

　　吴掌柜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他觉得这个男人不像是他熟悉的沈先生，倒像是那些手握着生杀予夺的大官们，让他深深畏惧。

　　他不敢废话：“是……五日前，阿景说云大人在宫里有认识的御医，要介绍他去学个方子，我还是留了心眼的！”吴掌柜怯怯辩解，“我让阿景若当日回不来，定要与我传口信，可是他第二日也没口信回来，我就派人去找你，结果……”

　　吴掌柜话没说完，沈辞已经转身往外走：“我知道了。”

　　他必须马上进宫，一刻不能再等。

　　伴君如伴虎，阿景生于山野，言行无拘，云璟喜欢还好，若是云璟不喜欢了呢？

　　翻了脸的云璟有多可怕，他不需要再用阿景去验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