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67、麒麟玉 十七

　　众人奔到听竹阁外，在不远的荷池边，见崔玉涛身上起火自燃，蓝色的火焰包裹他全身，如个火团纵身跃入河池，可令人奇怪的是，哪怕在水中，那火也不灭，反而遇水则旺。

　　在崔玉涛的惨叫声中，他逐渐被火团吞噬，直至再也无声。

　　旁边几个押送他的捕快不敢冒然入池，全都惊震住，待火团熄灭，才入水，捞起的已成一副触目惊心的蓝色焦骸。

　　“冥火咒……”

　　秦归也稍感惊讶，他自然见过这种尸骨。想不到除了兰洛之外，还有其他懂得使用冥火咒的人。也就是说，这东州城里，不止崔玉涛一个煞天门人。而崔玉涛被灭口的原因，自然也是秦归和鱼千灯要审问的，关于麒麟玉的下落。

　　“啊，师兄！”

　　随着隐婆着急的喊声，众人往后方看去，见隐公自后颈的曼珠沙华血印上升起一丝蓝色焰火，那焰火很小，却如一丝蓝色游蛇，开始缠上隐公脖颈，隐公痛苦地发出嚎喊。

　　为防隐公奔入池中，黑风谷的虚万难已从袖中射出一道叶环缠住他，把他拉了回来，先制住他。

　　“千灯大人，老身求你救救的我师兄！”

　　鱼千灯眉头轻轻沉了下，朝虚万难示意一眼，虚万难运起叶环，把隐公拖到鱼千灯面前。

　　“千灯……”秦归想上前阻止，他知道鱼千灯寒症未愈，若再出手，未免会加剧寒症，恐更伤身体，但鱼千灯朝他看了眼，眼神温柔，令他忍了阻止之意，只是轻轻攥住了拳头。

　　只见鱼千灯伸出手，那纤长白净的五指柔柔探过隐公后颈，如指尖拈花，把隐公颈上那抹蓝色火焰引到了自己手上。游蛇般的火焰很快缠上他白皙的手，一直缠到手腕处。

　　鱼千灯掌心翻起蓝光，幽深的蓝色冥火瞬间把缠在他手上的蓝色火焰吞噬，徒留一缕轻烟。随着轻烟散去，鱼千灯面色越发苍白清冷，几乎站不稳。

　　虚万难和秦归同时上前，但秦归快了一步，及时扶住鱼千灯，旋了个身让鱼千灯稳稳地靠在怀中。

　　“快，扶我回厢房休息。”鱼千灯唇色苍白如纸，身体冷如寒冰，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虚弱，寒冷刺人。

　　“秦捕头，你先让他服下一颗火灵丹。”

　　虚万难上前，自怀中取出个火色瓷瓶，秦归不及多思，倒出一颗给鱼千灯服下，扶着他往听竹阁走，入了厢房，让他躺下，盖上厚厚的被褥，又让人把听竹阁能拿的碳炉都搬过来。

　　虚万难查看鱼千灯的病势，摇摇头，深叹口气：“他这寒症，越来越严重了，来势汹汹，火灵丹也只能缓解他一时，长此下去定会伤及根本。虽不至死，可如此痛苦，死倒是解脱，偏偏他……”

　　秦归看那瓷瓶里还有两颗火灵丹，想倒出来全部给鱼千灯服下，虚万难制止他道：“不可，这火灵丹乃火灵芝所炼制，我用了三十年且只炼出这么三颗。火灵芝虽是灵芝，与普通的千年灵芝极为不同，它毒性极大，并不比鱼千灯所中的寒毒毒性少，多服一颗恐怕物极必反，令他承受更多痛苦，服第二颗火灵丹，得等第一颗的药效在他体内完全褪去，至少也得三五天时间。”

　　“三五天，恐怕他到时多有缓解，倒用不着再服一颗了。”

　　“是啊，确实如此，所以待他寒毒发作最厉害时，一次给他服下一颗即可。”

　　床上的人轻轻动了下，发出半梦半醒的声音，秦归和虚万难同时上前，听到鱼千灯在呼唤一个名字，近了，听清是“阿万”两个字。

　　那两个字令秦归心里冷不丁地涩了下，看向旁边的虚万难，他虽然表字“万盏”，但是除了他母亲几乎无人叫他表字，而这位虚谷主名字里有“万”字，想必鱼千灯叫的人是虚谷主了。

　　但虚万难却没有再近前一步，脸上也并无异样神情。

　　秦归见鱼千灯似乎缓解一些，却仍是苍白寒冷，满目忧虑：“虚谷主，在下素闻您在江湖中有药王之称，黑风谷更是有药王谷之名，想问您一问，鱼千灯这寒毒，就没有办法可以消解吗？”

　　见鱼千灯似乎睡熟过去，为了让他好好休息，两人步出厢房。

　　天色不觉已晚，院中和听竹阁各处也点了灯。夜静无风，还有许些闷热，天上不见星月，被浓云遮挡。东州城夏夜的特点，闷热。

　　靠近南厢这边的竹林静立不动，与在神都的千灯府的竹林不同，不知为何，千灯府的竹林总是让秦归心生清凉舒适之意。

　　虚万难道：“他所中的寒毒，其实并非是毒。”

　　秦归沉了沉眉：“我知道，他说这是债，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咒，可我觉得万物相生相克，只要能让他舒服一些，我且尽力去为他寻求消除这寒症的办法。”

　　虚万难看向秦归，眼角微微狭住，显出几道细纹，他轻笑：“想不到，他连这些都告诉你了，想来他很看重你罢。”

　　听虚万难这么一说，秦归觉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这些年来多亏他相帮，屡破奇案，在下亦看重他这个朋友。”

　　虚万难又笑了，笑中透着些看破却不说破的意思，背手旋身看着秦归，顿了顿道：“你有没有想过，若非是你，他可能不会出手相帮？”

　　“若非是我？”

　　“我二十岁时遇见他，他就是这幅模样，如今我年过五十，他还是这幅模样。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与常人不同，与我不同。那时他选择我，不过是看中了我黑风谷炼丹制药的能力，是为了拿到我们黑风谷祖传的火灵丹。尽管如此，我也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他待我，也并不差。我也见证了他的许多痛苦，他曾对我说，活得长，不见得就幸福快乐，人还是尽情一生最好。”

　　“尽情一生……”

　　“是啊，尽情一生最好。”虚万难忽地抬头望天，笑出声来，“我亦早知道他心中有个人，那人的位置无人能取代，方才他呼出的那个名字，并非是我。”

　　“不是虚谷主你吗？”秦归疑惑。

　　虚万难摇头，有些悲沧之意：“千灯万盏，他是千灯，万盏，是他师父。”

　　万盏……

　　听到这个名字，秦归浑身一震。

　　怎么会呢？想来应该是巧合。

　　又或许，因为他表字万盏，与鱼千灯师父同名，鱼千灯这些年来才这么尽心地帮他破案，甚至出手救人？

　　不想了，秦归不喜在这种事情上多思，想着不管如何，鱼千灯待他是真的诚心诚意的好，既如此，别人的前尘往事又关他秦归什么事，诚心相待，问心无愧就是了。

　　虚万难微微侧头观察秦归的神色，见他镇静自如，总是一身正气凛然的踏实模样，实在难得，又笑了笑：“秦捕头有而立之年了么？”

　　秦归扯过一片竹叶在手中捏玩，顺口应之：“快了。”

　　不久前才听叶无双说，神都那边秦归他娘苏岚音已经定巡护领孙家的二姑娘，叫做孙芸，秦归此前也见过。原本他们想与水利监承家定亲，可不知出了什么事，又定了孙芸。秦正山与苏岚音已托人上门说媒，那巡护领孙平自然高兴应下，也收了聘礼，眼下只等秦归从东州城回去，就与孙芸成亲。

　　为鱼千灯寒症一事，秦归无暇顾及神都那边的亲事，现下想来，是有些头疼，私自为他定亲这事，父母这回做得有些过了。

　　待夜更深浓一些，秦归进了东州城衙门，在监牢里屏退左右，隔栏看着牢室里背对着的颓丧背影，秦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半个多月前，在神都千灯府相见的那一刻，秦归没想到会是今夜这样的场面。

　　似乎知道来人是秦归，崔智微微侧了头，发出一声叹息：“你是来问麒麟玉下落的罢。你也不必开口了，我知无不言。那麒麟玉确实是我拿走的，交于崔玉涛，由他替我转交给黑袍大夫，也就是那位替我和我娘做了换寿术的人。”

　　“你可见了那人的真面目？”秦归沉声问。

　　崔智摇头：“换寿术在四更进行，夜深雾浓，灯火昏暗，我只知他由崔玉涛引进府，一身黑袍，身形微驼，声音苍老虚弱，应该上了些年岁了。”

　　秦归沉敛气息：“我亦猜到如此，那人不会轻易露出真面目，从他灭了崔玉涛的口即可知。”他看着崔智的背影，轻叹一声，“你一开始就是此案的制造者，目的是引我和鱼千灯来东州城，而后再引我们去狼瞳□□取麒麟玉。崔兄，凡人生死有命，秦某敬佩你的孝心，可为了让你母亲多活几年，不惜牺牲那么多无辜性命，多少人死于此案，你为官的初心，谋百姓安心之事的本心，皆抛开了。”

　　想起那年两人初遇，志同道合，在客栈把酒言欢一天一夜，畅聊不休，时至今日，秦归还记得当时崔智说的要谋百姓安心之事的壮志豪言，以及那幅内敛中透出光芒的面孔。

　　崔智背影颤抖着，埋下了头：“你说，当个孝子，有错吗？世人为了让父母多活几年，有错吗？若是秦兄你呢？如果你的父母或是你深爱的人身患重疾，但是有一种办法可以救活他们，你难道就不会像我这样去为他们谋一个长命百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