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56、麒麟玉 六

　　原来那草屋中的老人家并非阿莫的亲人，他们收留了阿莫，待阿莫如亲人，他口中的方大哥是卧病床上的老人家的亲儿子，两母子相依为命。

　　秦归问道：“你在这多久了？你家原在哪里？”

　　阿莫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我，我在这快一年了。”至于家在哪里，他没有回答。

　　一旁鱼千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隔一会问道：“那位方家大哥去了哪里？”

　　“他……”阿莫欲言又止，抬眸对上鱼千灯的目光又低下来头来，说道，“方大哥进山了，他说很快回来，说回来了就有钱给奶奶治病，一个月了还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他……”

　　鱼千灯眉心淡淡地沉了沉，对上秦归的目光，秦归也是拧起了眉头，他走到鱼千灯身边小声道：“会不会……”两人此刻所思所想是一致的。

　　鱼千灯对阿莫道：“你跟我们去一个地方。”

　　几人回到衙门停尸冰室，阿莫看着病床上一排躺着的尸体，瞪着双眼有些茫然，秦归在他脸上见到一丝少见的冷静，一般人见着这么多血肉模糊的尸体该是惊慌不安，他却没有太多惊慌，冷静地问秦归：“这是什么？”

　　病床上白布盖着尸体，只露出一双双青白僵硬的双脚。

　　鱼千灯问他：“你对方家大哥可还熟悉？”

　　阿莫点点头，又摇摇头。

　　秦归对鱼千灯道：“我看还是算了，尸体成这样，他未必认得出。”

　　“等等……”阿莫突然开口。他睁大双瞳，慢慢地走到冰床里边的位置，站在一具尸体面前，盯着那双尸体的脚，盯了好一会。

　　那双男人的脚与其他人并无什么稀奇，只是拇指底下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印记，乍看还以为是血迹残留在上面，秦归他们并没有太在意。随着阿莫久久盯着那印记，秦归也盯着看了一会，发现并非血迹，而是死者的胎记。

　　阿莫掀开遮挡尸体的白布，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尸体，整个人僵住了，颤抖着声音问秦归与鱼千灯：“方，方大哥怎么会在这里……他，他怎么会……”

　　秦归一惊，大步跨过去：“你说这是方家大哥？你确定？”

　　阿莫含着眼泪用力点点头，指着死者脚上的胎记道：“方大哥脚上这块胎记我记得清楚，是他没错，以前他常带我去河边洗澡捉鱼，因为我脚上也有胎记，我们还比对过，我很肯定这个人就是方大哥，可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得这样惨？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该怎么跟奶奶说，奶奶还在等着方大哥回来呢。”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秦归也答不上来，他心中对这些尸体终于有突破感到松了口气，可是看着少年阿莫，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趁着城门未关，秦归把阿莫送出城去，他回到崔府，远远见着一人蹲坐在门口，那人太过熟悉，秦归一眼认出他，他也抬起头来，见着秦归立即站起大步迎上来，脸上带着喜悦之情，直奔到秦归面前：“师父！”

　　秦归见着章青也甚是高兴，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么快回来？不是允你三月假期吗？你姑父姑母身体如何？”

　　章青憨笑着，有些激动道：“让师父挂心，我姑父姑母好多了，我正想回神都去报到，收到常鹤差人送来的信，说师父你到东州城来查案了，遂赶了过来。莱阳县离这儿近，快马不到半日就到了，神都那边一切安好？”

　　“安好安好，莫担心，对了，你那小表弟呢？”

　　“小表弟经那件事后身体虚弱，亏得千灯大人的镇魂符，他日渐开朗，只是不能多动，一动就喘得厉害，只能小心养着。”

　　“走，我们进去再说。”

　　两人高高兴兴说着话往崔府中走，遇上出来的崔智，崔智道：“秦兄总算回来了，我请章兄弟进来等，他偏要在门口等你，有徒儿如此，当真叫人羡慕。”

　　进了听竹阁，见到鱼千灯和韶华，章青自是激动地打招呼，只是那两人都不冷不淡地回应着，他们一贯如此，章青也就不放在心上，叨叨说着这两月里经历的事情，知道秦归他们来东州城查案，便问：“那吃人的野兽可抓到了？”

　　鱼千灯道：“准备去抓。”

　　秦归汗颜，此事如此复杂，鱼千灯说得却像是去捉花鸟鱼虫一般轻松。

　　当夜秦归正要安排章青住在客栈，鱼千灯说不必，让秦归跟他睡在南厢房，章青睡秦归原来睡的那北厢房里。韶华漫不经心问一句：“为何不是章青跟千灯大人睡一屋呢，省得秦归还要搬来搬去，也不知麻烦。”

　　秦归想着也是，鱼千灯却浅笑道：“我想跟秦捕头睡。”说得那样一本正经。

　　一句话说得在场没人再反驳，也没人再接话，只是盯着他们两个，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异，秦归耳朵又热起来，烧铁似的。

　　当夜秦归就睡在了鱼千灯屋里，床边的空地上铺了席子软垫，他简单洗漱后躺了上去，闭上眼睛，听着鱼千灯清浅的呼吸，却怎么也睡不着。

　　睁开眼，见鱼千灯侧躺在床沿，一手支着脑袋在看他：“睡不着？”

　　秦归惊了下，心脏也快速地跳动了下，却不敢直视鱼千灯双眼：“有点。”

　　鱼千灯目光如水：“有个办法可以睡着，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办法？”秦归问，以为他能取走别人记忆，或许还能让人入梦？

　　鱼千灯往里挪了一点，腾出个位置来，伸手拍拍：“上来，睡这儿，床上舒服点。”

　　“……”秦归一震，看着鱼千灯清明得毫无邪念的眼眸，想着鱼千灯如此坦荡，他若是磨磨唧唧的岂不心里有鬼，索性就爬上床去，挺尸一样躺在鱼千灯身边。

　　床上确实比地上舒服一些，可是这样他更睡不着了，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鱼千灯突然道。他身上微微散发一股幽淡的情人心脾的凉意，眸眼清透，细看肌肤如绸，五官如能工巧匠雕刻般精致细腻，越近看，越令人惊叹。

　　“小时候的事……”秦归眼睛盯着屋梁，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轻微滚动，想了想，倒是想起几件很有趣的，也算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咳，说起来，我爹起初并不想把秦家刀教给我，就把我送到天罡武馆，师父见我第一眼就说我是练武精才，可我进门的时候摔了个狗吃屎，当天就把脚给摔折了，两个月才见好。”

　　鱼千灯发出笑声，他的笑声轻轻柔柔的，气息拂过秦归耳边，秦归身体就僵得更厉害了。

　　“千灯大人小时候的事呢？”秦归问。

　　“太过久远，不记得了。”鱼千灯本来平躺的身子转过来，对着秦归，秦归还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听得鱼千灯又道，“不过我也曾有个师父，待我极其严格。”

　　“你师父？他在哪？”秦归问，能感觉鱼千灯的目光打在他脸上。

　　“他在……”鱼千灯说到这儿顿了顿，“我犯了个错，害死了他。”

　　秦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忙转移了话题。

　　两人随便聊着，聊美酒佳肴，聊人生理想，秦归不知不觉已有困意，很快就睡过去，却不知道，鱼千灯支着手肘看他看了半宿。

　　夜静无声，屋内一盏幽火，幽幽晃出墙上的两道影子，一道半支身子的影子手指轻轻划过另一道沉睡中的影子侧面高挺鼻梁，轻声道：“师父，你还好么。”

　　次日清早醒来，秦归发现自己不知怎么躺到了鱼千灯怀中……脸靠着他的胸口，鼻腔里嗅进的空气都是鱼千灯身上自带的一股清幽香气，抬起头，正对上鱼千灯幽幽的带着笑意的深目，低低问他一句：“你醒了？”

　　“……”

　　秦归忙从那香得酥人的怀中退出来，匆忙中险些滚到床下，又被鱼千灯给拉了回去，拉扯之间秦归胸口的衣襟被扯开了大半，露出一大片壮实的胸膛来，鱼千灯目光落落大方地瞥他胸膛，嘴角勾起了笑容，反倒是秦归不好意思。

　　门吱呀一声被人不客气地推开，韶华的声音先闯入了耳中：“你们还不醒……”醒字的音还未落，见着睡在一张床上衣衫凌乱的两人，眼睛直了直，轻笑起来，“我说平日不见你们起这么晚，今儿怎么这么贪睡呢，原是有温柔乡。你们继续，我晚些时候来。”

　　秦归边整理衣服边下床去：“什么事？”

　　“那小泼皮又来了。”韶华口中的小泼皮，自是阿莫。

　　秦归走出去，见天已大亮多时，想着昨夜和鱼千灯聊了太久，睡得有些晚，起得也就有些晚了，不过也奇怪，平时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醒，在鱼千灯身边却睡得格外沉。

　　阿莫已到听竹阁许久，因秦归和鱼千灯还在睡，又没人敢去叫醒他们，他只好在亭子里等着，直到韶华去把他们两人叫醒，也只有韶华能干这个事情。

　　不一会鱼千灯也整理好走出屋子，阿莫一见秦归和鱼千灯，哭着扑向秦归怀中道：“秦大哥，奶奶，奶奶她昨夜过世了……”

　　秦归潸然，长长叹了口气。

　　当下去停尸房收了那位方家兄弟的尸体，带出城去，在两间茅屋后不远的林中与老太太一起安葬了。

　　山麓下，树林间，阿莫跪在方家兄弟坟前，咬牙含泪道：“方大哥，我一定查出杀害你的凶手，给你报仇。”

　　少年说这话时，远远站在一旁的鱼千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忽然远处飘来个苍老的声音：“少主，你要为谁报仇？你还不想回谷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