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57、麒麟玉 七

　　山林微风拂动，树叶发出沙沙声响，那道苍老的女人声音有极厚的穿透力，不见人影，只闻人声，响彻在秦归他们头顶，不知方向。

　　阿莫听到那声音，整个人惊慌地躲到了秦归身后。

　　秦归和鱼千灯抬头看去，看见林深之处走出三道人影，一个佝偻拄着拐杖的身影，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位苗条的妙龄女子，脚下踏叶无声地缓缓移了过来，眨眼就近在几丈之外。

　　这才看清那老妪和两个妙龄女子的面目，那老妪一身金底暗色钩花衣裳，头上围着暗色勾金抹额，虽老态龙钟，脸上却甚是光滑，如一张皱巴巴的面皮被撑开了似的，露出薄薄的光滑的脸皮底下盘缚错杂的青色血管，一双污浊不堪的眼睛显示她饱睹风霜的年岁，如假眼一般丝纹不会转动，看着有些骇人。

　　两位妙龄女子形容装扮有些相似，都是清秀佳人，左边青衣的脸长些，右边浅绿衣的脸圆些，都冷漠地盯着秦归他们，目光扫到秦归身后的阿莫，才灵动起来。

　　金衣老妪道：“少主，你出来已一年了，该回去了。”

　　两个妙龄女子同声道：“是啊，少主，跟我们回去吧。”声音清脆动听。

　　阿莫躲在秦归身后，抓着秦归的衣角，低着头小声对秦归道：“秦大哥，我不认识他们，不要让他们把我带走，我要跟你们一起。”

　　秦归几人都有些惊讶，不知道阿莫是什么身份，怎么会有人寻来还称他少主。千里传声的功夫，秦归知道这老妪定是身手不凡，心道莫非阿莫是江湖什么门派的公子？可阿莫功夫并不怎么样，又如何沦落到东州城，流浪了一年？

　　章青先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他说不认识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凭你也来多嘴。”金衣老妪嘴巴不动，声音却传到林间上空，眨眼间一阵不知哪里刮起来的风尘，片片落叶如针飞过来，章青眉目一沉，急忙拔刀挡开，落叶似刀刃一样唰唰唰地钉在旁边的树干上。

　　秦归惊了惊，这老婆婆身手当真不凡，好在章青武功也不赖。

　　“师父，我看这老太婆是打算跟我大战一场的。”章青拔刀护在胸前。

　　听得那两个妙龄女子却笑起来，青色衣裳的笑得清冷，浅绿衣裳的笑得娇俏可爱，说道：“你这个憨子怪可笑的，谁要跟你大战一场，婆婆只不过嫌你话多。”

　　章青本来还准备备战，听那姑娘嘲笑他的话，脸突然一红，他从来不善应付姑娘。

　　沉静多时的鱼千灯幽幽开口：“原来是黑风谷的隐婆婆。”

　　隐婆浑浊如死人的双目这才慢慢动起来，目光扫过鱼千灯时眼里闪过一些异色，喉头动了动，开口道：“千灯大人，别来无恙。”

　　秦归眉头动动，鱼千灯与这隐婆认识？

　　“青儿绿儿，我们走。”隐婆望着鱼千灯，一声令下，两位姑娘依依不舍地看着阿莫，尤其是那淡绿衣裳的圆脸姑娘，轻轻叹了声，转身跟隐婆走了，很快消失在树林里。

　　头顶，又响起那道苍老的声音：“少主，谷主很想你。”余音绕着林子，许久才散去。

　　秦归几人扭身回来，静静地围住阿莫，阿莫看着他们如虎狼的眼神，面露为难之色：“我，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们。”

　　站在一旁的鱼千灯却道：“我早知道你是黑风谷的人，却没想到你是黑风谷的少主，谷主虚万难，是你什么人？”

　　阿莫小声道：“是……我师父。”

　　鱼千灯轻轻勾唇：“我猜也是，虚万难一生未娶，也无意收徒，却没想到他到底还是收了一个关门弟子，想来，你是在黑风谷长大的罢？”

　　阿莫点点头，有些好奇地望着鱼千灯：“千灯大人认识我师父？你对我师父似乎很熟悉。”

　　鱼千灯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秦归从他神情中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落寞神色，心中不知为何隐约不安起来。

　　章青喃喃道：“黑风谷？云州与西沅界地的那个黑风谷？听闻谷主虚万难十几年没出谷了，他发誓此生不再出谷。十几年前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朝廷都不能奈他何。”

　　阿莫瞪章青：“我师父是好人。”

　　秦归看向鱼千灯，鱼千灯盯着某一处似在回忆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回去时，秦归与鱼千灯走在后头，秦归问他：“你一早就知道阿莫是黑风谷的人，才会出手帮他，对吗？”他想起第一日进东州城遇到阿莫，鱼千灯让他给二两银子打发阿莫走时的样子，那时，他就已经知道阿莫的身份了。

　　鱼千灯道：“阿莫在地上打滚时无意露出胸前的黑火印记，那是黑风谷的规矩，无论门徒奴仆，事黑风谷者胸前皆刺黑火，我却没想到他是虚万难收的入室弟子。”

　　原来如此，秦归想着鱼千灯见多识广，但不知道他与那虚万难是什么交情，看隐婆对他的态度，实在说不上来是敌是友。

　　黑风谷在江湖中并非是什么大门大派，谷主虚万难也已年近五十，早没有年轻时闯荡江湖的意气风发，他发誓不再出谷，出谷必取人性命，是个武功极高之人。

　　秦归道：“虚谷主一身武功，怎么收了阿莫为弟子，却不传授一些武功给他，我看阿莫那三两脚的功夫实在不成样子，隐婆身边的两个丫头，似乎身手都比阿莫好一些。”

　　鱼千灯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有武功未必是好事，没武功也未必就活不下去。”

　　“这个自然。”秦归点头认同，他想起阿莫耍流氓无赖的样子，不由笑笑，“否则阿莫逃出黑风谷也不能活到现在。”

　　回到崔府，几人从北街那儿的小门直接入了听竹阁，院里却不见一个下人，秦归正觉得奇怪，一个下人匆匆忙忙进来，却在门口摔了一跤，直滚到秦归等人面前。

　　“怎么这么慌？”秦归问道。

　　那下人慌慌张张地道：“公子，公子他中邪了！”

　　“哪位公子？”

　　“智公子，智公子啊。”

　　崔智？秦归一听，当下很是迷惑，崔智今日并未随他们出城去办安葬事宜，说是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中邪一说，怎么如此古怪。他看看鱼千灯和韶华、章青，大家脸色皆是疑惑。

　　“走，去瞧瞧。”

　　四人当即随那慌慌张张的下人离开听竹阁，绕了几个长廊院子，隐约听到一处院子传来妇人的啼哭声，进了一处宽敞的院落，啼哭声从内屋传来，下人们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崔玉涛站在院外也不进内屋，来回地踱步，见着秦归鱼千灯等人过来便匆匆迎上来道：“千灯大人你来正好，快给我侄儿瞧瞧，他忽地不省人事，身体，身体……”

　　秦归朝韶华看一眼，让章青守在屋外，与鱼千灯、韶华三人进了内屋。屋内摆设简单，除了一个趴在床沿哭的中年妇人，没有一个下人敢进来，崔智躺在床榻上，秦归走近了瞧一眼，登时大惊！

　　崔智昏迷如尸，面部和裸露在衣服外的肢体皆是青黑，就如此前在城北看到的几位一样。

　　崔玉涛也随后跟了进来，却站得远远的，离床榻几丈远。

　　韶华凝着眉快步上前，撩开秦归的衣袖，秦归整条手臂也是青黑的，她取针要刺，那趴在床头哭泣的妇人推开她道：“你要做什么？”

　　秦归上前扶起韶华，解释道：“伯母，韶华姑娘有些医术在身，她正给崔兄诊断。”

　　崔智母亲姚氏看着秦归那张朗朗正气的面孔，慢慢冷静下来。她虽年近五十，却风韵犹存，想必年轻时定是极美的女人，崔智年幼丧父，她只得崔智这么一个儿子，护子心切是能理解的，韶华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给崔智扎针。

　　看着崔智指尖流出鲜血的鲜红颜色，秦归与鱼千灯都默不作声。

　　“我儿到底怎么了？”姚氏眼中含泪问秦归与鱼千灯二人，二人摇摇头。

　　崔玉涛也问：“是啊他到底如何了？还有没有治？”

　　秦归凝眉思索，问道：“崔兄今日去了哪里，崔老爷可知道？”

　　崔玉涛摇头：“今晨衙门里送来一具尸体，亦是被野兽撕咬状，他去看了，回来用过膳歇了会，却没有再醒来，身体开始变得青黑。他是不是……”说到这儿他神色惶惶地，声音也小了下去，“是不是也中了诅咒？”

　　“你以为他中了诅咒？”鱼千灯问一句。

　　崔玉涛有些不安道：“他跟这案子多时，定是去城北时被传染了。”

　　秦归道：“我们也一并去了城北，怎么好端端站在这儿？”

　　崔玉涛深叹口气，不再说话。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姚氏几乎要晕厥过去，崔玉涛忙上前扶住她，姚氏整个人靠在崔玉涛怀里哭泣，崔玉涛安抚道：“大嫂，智儿会有救的，会有救的。”

　　秦归只是低头沉思，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崔兄并没有去过玉瞳山，怎么会呢？”

　　鱼千灯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崔玉涛安抚姚氏，再看床上如尸体躺着的崔智，眸色渐深，许久道：“崔老爷，劳烦你知会几位大人，鱼某近几日就要进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