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5、蛇蝎心 五

　　散财阁的大掌柜姓洪名苍，神都人称响尾鞭洪苍，那鞭声一响，便把整个场子给镇住了，一时都停下手，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洪苍目中凶光不散，步伐沉沉有力地走到秦归和鱼千灯二人面前，鼻孔里哼气，极不满道：“千灯大人和秦捕头何时这般有兴致，来散财阁寻乐子？若是好好地寻乐子也罢，可眼下，是要拆了洪某的场子啊。”

　　秦归扫一眼洪苍手中的鞭子，握着刀柄的手也紧了紧，面上却带着笑：“洪大掌柜说笑，秦某和千灯大人为查案而来，并非找乐，一时等不到洪大掌柜，随手玩了两把，也不知为何今日秦某运气特别好，让大伙跟着赢了些钱，欢腾欢腾而已。”

　　说是说这么一说，运气这种事秦归不信，他只信自己，虽然不知道鱼千灯使了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通天手段，但个中定是有问题，才能让他说大就是大，说小就是小。

　　他说这些话时，始终挡在鱼千灯面前，如果对方出手，他定是要护他安全。

　　鱼千灯看秦归一眼，低头淡淡一笑，心道秦归看起来虽然木讷正经，做事一心求稳，但关键时刻也很能说会道，危险关头几次挡在他面前，也是个极有义气之人。

　　洪苍道：“查案？我洪苍自问行事光明磊落，没沾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

　　秦归道：“我们为员外府灭门一案来，听闻员外夫人钱氏欠下洪掌柜巨额赌债，你限她时日不还，便要灭她满门？可有此事？”

　　洪苍冷哼一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钱氏欠我赌债不假，我这散财阁赌坊清清白白全凭各人意愿，输红眼的人自寻死路，也与我毫不相干。至于钱氏，她被灭满门，光凭我威胁过她的几句话，你们就断定我杀她满门不成？”

　　鱼千灯拿出一本散财阁的账本，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到的账本，他走向洪苍，指着账本上记录钱氏欠款一项说道：“洪大掌柜，这账本上记着，钱氏欠你银钱一共二十四万两。”

　　二十四万两……

　　秦归听到那字数，不由沉了下眉头。

　　洪苍脸上仍是布满怒色，问道：“那又如何？”

　　鱼千灯道：“员外府满门家眷，正是二十四人，二十四条人命。”

　　此言一处，全场哗然，纷纷惊讶看向洪苍。

　　洪苍身形亦是一震，一时语塞。

　　秦归垂眼沉思，觉得有些不对劲，听得鱼千灯继续道：“昨夜亥时，洪大掌柜身在何处？”

　　洪苍听到鱼千灯这么问，回过神来，十足有把握地澄清自己：“昨夜亥时我在崇郡王府与王爷切磋武艺，直至子时方归，身边几个下人与崇郡王府上下皆可为我作证。”

　　鱼千灯不慌不忙道：“那也不排除，你派人去做的此事。”

　　洪苍身形又是一顿：“我……我绝无可能！”

　　鱼千灯步步紧逼，又靠近了些：“洪大掌柜，在鱼某解释这二十四万两的真正来历之前，你最好从实说了罢，我知道你没杀人，但你与钱氏……”

　　“千灯大人！”洪苍那一脸怒气顿时散了，神色紧张，伸手拉了鱼千灯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咱们换个僻静的地方说。”

　　秦归还没理清来龙去脉，和鱼千灯随洪苍上了二楼房间，关上门窗。

　　洪苍把那黑鞭往桌上一放，有些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来，说道：“既然千灯大人火眼金睛，我也不再隐瞒，只是交代之前想问一问，千灯大人如何看出那二十四万两银子的问题？”

　　鱼千灯把账本丢到桌上，在椅子上坐下，慢慢说来：“听人说钱氏常出入散财阁，真正见她赌博的人却极少。试问一个欠下这么多赌债的人，必是日日狂赌，嗜赌如命，这赌坊的常客该是非常熟悉她才对，可问了一圈，没几个人见过她赌钱，她每月来你这里，想必不是欠你银子，而是把银子存在你这罢了。”

　　秦归立在一旁，刚才如坠云里，听完鱼千灯说的，这会儿突然思绪清晰。

　　鱼千灯果然是鱼千灯，趁着赌场混乱时拿了账本，还发现了其中问题。

　　而他，则是被鱼千灯用来打晃子制造混乱的……

　　原来一切都在鱼千灯的计划之中。

　　洪苍沉默半响，叹了口气：“钱氏确实在我这存下银子，每月我可抽丰厚利息，至于她被杀，员外府被灭门，却是与我毫无关系，我敢拿性命发誓。”

　　秦归问道：“她可有跟你透露过这些银子要做何用处？”

　　以那剖腹藏蛇蝎的杀人手法，还有尸体旁边诡异的符文，加上洪苍的不在场证明，洪苍是杀人凶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秦归疑惑的是，这钱氏克扣府中下人银钱，大费周章转移巨额银子，制造员外府潦倒景象，到底为何？

　　洪苍似乎想起什么，说道：“钱氏给我那么多利息，就是让我保密，加之二十几年前他们夫妻对我有恩，这忙我定是会帮，至于她要做何用处，我却不知。”

　　鱼千灯安静思索前因后果，秦归也不去打扰，又问洪苍道：“对你有恩？”

　　洪苍点头：“二十几年前，洪某从老家来神都投靠亲戚，途中遭遇劫匪，幸得他们夫妻路过解围。”

　　鱼千灯眼神微微透亮：“他们夫妻会武？”

　　洪苍哼道：“他们夫妻当年在江湖，人称毒手二怪，皆是用毒的高手，尤其擅用蛇蝎入毒，只是后来金盆洗手改名换姓，开起了绸缎庄，以此发家致富，再也没显露过身手。”

　　听到这儿，秦归心中猛地一沉，与鱼千灯默契对视一眼，不动声色。

　　又问了些事，洪苍该说的都说了，也没更多更有用线索。

　　秦归和鱼千灯走出散财阁时，天已暗下，两人不知不觉在赌坊里耗上了大半日。

　　收获颇丰，但得到的线索也颇繁杂。

　　毒手二怪，用毒高手。这些线索很重要，两人都知道，两人脸色都很严肃，直到秦归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空腹鸣响，他先不好意思起来。

　　鱼千灯忍不住笑了：“我也饿了，一道去吃点东西？”

　　两人沿着虎门街行到夜市，也不知是什么节日，满街举着花灯的人，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两人一直走到夜市尾，寻了沿河边上一家安静些的露天面摊，要了两碗牛肉汤饼吃起来，边吃边谈着刚才洪苍说的那几番话。

　　花灯照影，水面灯影斑斓，岸边一口大锅熬着牛骨汤，汤饼热气腾腾，几口下去胃里就舒服得人毛孔都疏张开，浑身舒畅。

　　秦归和鱼千灯，一个吃得狼吞虎咽，一个吃得斯文秀气，秦归面前已搁了第三碗，鱼千灯第一碗还没吃完，秦归大剌剌地一手端起面碗喝了口牛肉汤，抹抹嘴巴道：“那洪苍虽然呲牙恶目的皮相，但看着不像说假话的人，真照他说的，定是员外夫妻两的旧仇寻上门来了。”

　　鱼千灯吃得缓慢，筷子不时把葱花挑出去：“只是这旧仇是二十几年前的事，物是人非，也不知从何查起。”边说边又在思索什么。

　　秦归道：“这么说来，钱氏把银子转移到散财阁，或是已预感仇家要找上门，前提做的准备？那跳井的哑娘又跟他们之死有何关系？凶手为何单单不毒哑娘，而是逼她跳井？”

　　鱼千灯目光移向河面道：“毒手二圣擅用蛇蝎之毒，二人又是死于蛇蝎填腹……”

　　秦归低头沉思，一时不知如何展开思路，也看向斑斓河面，怔怔道：“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鱼千灯顺着他的话道：“今日是皇诞日。”

　　秦归恍然大悟：“是了，今儿是皇帝生日，普天同庆。”

　　百姓都上街点灯为当今圣上祈福。

　　夜风清凉，汤饼摊子这头，两人久坐无言，河岸对面老老少少沿河放灯，秦归只觉得这样坐着什么都不谈也甚好。

　　正享受这惬意时刻，听得惊恐呼叫声传来，河岸对面有人指着河道一处慌慌张张道：“有，有人……有人浮上来了！”

　　“啊，这儿还有一个！”

　　秦归和鱼千灯同时往河道看去，就见两具尸身浮在桥墩下方，一前一后相差不过数丈。

　　秦归面色严肃，揪过一路人吩咐道：“赶快去衙门报官。”

　　他说着持刀拍桌而起，轻功踏上停靠河岸的小艇，几个飞步就到了河的那面。

　　半个时辰后，河岸已经被衙门的捕快们围住，两具尸体被从水里打捞起，一男一女，泡得有些浮肿，令众人惊讶的是，这两具尸体虽都完整，但都被剥去了脸皮，无法辨认面孔。

　　韶华也到了，就地给两具尸体验尸，验过之后对秦归说道：“从尸体情况来看，死于三日前。”

　　“三日前……”秦归重复着。

　　鱼千灯看着两具尸体，在旁说道：“比史员外夫妻二人早死了两天。”

　　鱼千灯说出这句话，像点燃了秦归脑中的一盏灯。

　　秦归再看向那两具尸体的衣着，仔细辨认片刻，顿时涌起一阵恶寒：“他们……衣着与员外夫妻一致，形态也……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