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4、蛇蝎心 四

　　散财阁的大掌柜不肯出面，只派一个场事接应，姓何，平日替大掌柜管着赌坊场子的大小事宜。何场事倒也配合，唯独秦归问起员外夫人钱氏一事，其神情诡黠，支支吾吾不肯说全。

　　磨了半天，秦归一手压着刀，耐着性子道：“你既不知，就让你们大掌柜出来说话。”

　　何场事好言劝着，一脸谄态：“秦捕头，我说了我们大掌柜不在，去了哪儿我也不知，他的行程我们也不敢过问，也不知道是郡王府那边请他去品茶还是城外兵营邀他骑马。”

　　虽是好言好语，但言下之意已经清楚不过，请得动他们大掌柜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比秦归这个小小捕头和鱼千灯这个只有“半仙”封号的没有正经官职的，不知大到哪里去。

　　秦归耿直，不动声色冷笑，他怎么不能明白其中意思，有些不满姓何的狗眼看人低，若不是碍着鱼千灯在场，以平素的作风，定要叫这何场事吃一点苦头。

　　鱼千灯在一旁道：“秦捕头，不急，不管是品茶还是骑马，也总不能品上一整日或是骑上一整日，总归会回来，我们不妨等等。”

　　那何场事见人不走，也不能奈何：“那二位就请便吧。”

　　“真要在这干等着？”秦归问鱼千灯。

　　鱼千灯又勾起他不知深意的笑：“既然来了赌坊，有现成的消遣方式，何须干等？秦捕头，你身上可带银子？”

　　秦归爽利地解下腰间的钱袋递给他。

　　鱼千灯把钱袋放在手中掂了掂：“多谢，很快还你。”

　　一身素白衣裳的鱼千灯往押台面前一站，周身气质与那些呲牙咧嘴吆喝的汗臭俗汉实在格格不入，大家纷纷看向细皮嫩肉的他，不由自主给他让出一些位置，他自己不怕脏，他们倒怕弄脏了他的衣裳似的。

　　鱼千灯站定了位置后让开旁边一点距离，伸手朝秦归招招：“秦捕头，你也来玩两局罢。”

　　秦归摆摆手：“不了不了，你玩得开心就好。”勾过一张椅子便在不远处抱胸坐下来。

　　庄家已摇起骰子吆喝起来，有力的臂膀变着花样手势一通摇晃之后，咚地把骰盅盖在台面上：“来呀来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鱼千灯看秦归已坐下，望着他似笑非笑道：“秦捕头，你选一个？”

　　“选什么？”秦归不明所以。

　　鱼千灯道：“大或小，选一个。”

　　秦归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不掺和。”

　　鱼千灯笑容更深一些，坚持：“选一个罢。”

　　庄家已有些不耐烦：“赶紧的赶紧的，这位爷，你要不要下注？”

　　鱼千灯不看庄家，仍是注视着秦归。

　　秦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了，那一桌的人也纷纷扭头来看他，渐渐都等得有些不满，他无奈地随口说道：“那就大吧。”

　　鱼千灯把整个钱袋放到台面的“大”字上去。

　　“开……三四五大！”

　　围桌的赌徒们有欢呼有嘘声。

　　秦归听到开大，也满不在意，运气这种东西就像过眼云，他没太当回事，那群人中唯鱼千灯是最淡定的，好像提早知道了结果。

　　“再来再来！”庄家又开始摇骰子。

　　鱼千灯面前已经有了赢来银子，把秦归的钱袋丢给他：“接着。”

　　秦归抬手接住：“这么快还？”

　　鱼千灯狭长眉眼轻眨一下：“再选一个，大还是小？”

　　“还选？”秦归看鱼千灯眼神真切，不假思索地道，“那就还是大吧，这次押不中可别怨啊。”

　　“那就还是大。”鱼千灯重复秦归的话，把面前刚赢的银子又全推到大字上。

　　“买定离手……开！”庄家喊道，“三个四，豹子，大！”

　　秦归坐在旁边，听得又开大，想着今日运气不错，这才把钱袋系回腰间。

　　第三局，鱼千灯又让秦归选：“大还是小？”

　　秦归这回认真拒绝：“真不选了，前两次是运气好，虽说事不过三，我怕还没过三，就要让你输光银子还讨个没趣了，不如趁早收手罢，图个高兴就行。”

　　鱼千灯笑道：“大胆选罢，不过是几十两银子，若这局输了，回头我双倍赔你。”

　　秦归摆手：“那到不必，我是实在对这个没兴趣。”

　　旁边有赌徒笑他：“秦捕头，连赢了两局，你是怕输了吧？”

　　庄家高声吆喝：“买定离手……”

　　鱼千灯还等着秦归出声，极有耐心，秦归有些无奈地伸手随意指指台面：“那就……还是大。”

　　“开！二六六……”

　　“又是大？”秦归这回有点坐不住，却克制着，怎会这般邪门，三次开大？

　　前两次倒没太让人上心，待到这第三次开大，众人神色已有些猜疑，那庄家更是多瞧了鱼千灯一眼，一时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只是口头告诫道：“这位爷，咱们散财阁有规矩，谁人敢在这出老千，必断其手脚方出得了门，您可别在我眼皮底下玩花招。”

　　鱼千灯淡然一笑，丝毫没把对方的话放在眼中：“只是运气罢了，还是借秦捕头的运气，他说大我押大，如何出的老千？”

　　众人思索一下，也觉鱼千灯说得有道理。

　　鱼千灯下注的第四局开始，又是看向秦归，秦归却想早点儿了结这事，敷衍说道：“大大大，还是大。”他不信这次还开大。

　　“开！三三五……”

　　庄家习惯数点，话没说完脸色已大变，甩手丢下骰盅，呲牙瞪目骂道：“你他娘的出老千？来人，把他们两个拿下！”

　　场面便是轰乱起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十几个散财阁守场子的，把秦归和鱼千灯团团围住。

　　鱼千灯姿态悠然不曾挪动半步，秦归却已拔出了刀迅速移步护在鱼千灯身前，横起剑眉正气喝道：“哪个敢动？”

　　十几个手下看着秦归手中花纹繁复的精刀，还有他震慑人的气势，一时也不敢贸然行动。

　　鱼千灯很冷静，幽幽地开口：“无凭无据，仅凭四局押大就断定我出老千，散财阁是玩不起么？只准你们庄家连庄，却不准我们赌客赢钱？”

　　来赌坊的谁不是冲着赢钱来，但大部分都是输红了眼，听鱼千灯这么说，倒是说到心坎上的好受，有人便忍不住低声应道：“就是就是，不过连赢四把，手气好罢了。”

　　那庄家脸面不好受，也确实没证据，加上秦归和鱼千灯的身份，没敢发作，毕竟秦归的身手，人称快刀小神龙，神都谁人不知。庄家望向二楼方向的何场事，在得到示意之后，让人手撤了。

　　秦归不怕动手，这十几个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只是他本意是来查案，并非闹事，见人撤了便也把刀收回，回头对鱼千灯道：“走吧，今日等不到散财阁大掌柜了，另想办法。”

　　秦归说着欲走，鱼千灯伸手抓了一下他的衣袖：“不急。”

　　隔着袖袍，秦归能感觉的鱼千灯抓着他的手稍用了些力量，是让他留下。

　　鱼千灯回身对那忿忿之色未消的庄家道：“庄家刚才那番言论，实在叫鱼某不服，这样，鱼某不下注了，在场的每个人可自愿下注，还是秦捕头来选，秦捕头对应台号说个大小，你们愿意押就押，不愿意押也不勉强，今日我鱼某，赌的就是秦捕头的运气。”

　　在场众人一听，哗然一片，神色各异皆有。

　　秦归也慌得很，怎么又让他来选大小？还要全场选。

　　鱼千灯给秦归一个安抚的眼神，那清清明明的眼神确实让秦归安定了不少，鱼千灯稍稍靠近他耳边，风絮一般的气息扑耳：“若要请得动散财阁的大掌柜，就照我说的，随意喊个台子，再喊个大小。”

　　秦归一怔，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尽管不安，也还是照他说的，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边看着几张台子的动静，边慢慢喊起来：“一号台……大，四号台小，六号台大，三号台小……”

　　片刻后，四张台子依次开骰盅，秦归说的全中！

　　众人又是哗然。

　　秦归不可置信，他全是随口喊的大小，看着面带神秘微笑的鱼千灯，只觉得邪门至极，想着是不是今日他真有好运气，为了验证，又继续喊着，甚至中间也不看，闭眼喊了几个。

　　“八号台小，二号台小，五号台大，七号台大……”

　　全中！

　　一时赌坊内人心翻腾，那些听了秦归的全都赢得满怀，虽不可置信但更多是欢喜兴奋，于是全场便都不约而同地听喊，秦归说押大，便悉数往大了押去，喊小，就纷纷把钱财都下在小那一边。

　　庄家们都慌了，一时不敢开骰盅，那围桌的赌徒们又愤愤催骂道：“开呀，开呀！偌大的散财阁，也怕输么？”

　　轮番几次，场面控制不住了，二楼观察多时的何场事终是坐不住，也无法叫停，百来号赌红了眼的赌徒，赢钱兴头上，没人愿意跟银子过不去，定是逼迫庄家们摇骰开盅，不开就要把赌坊屋顶给掀了。

　　何场事眼看赌坊不受控制，一刻钟的功夫就散去了大把大把银子，损失惨重，真正是散了财，急忙叫过一个手下吩咐道：“快，快去请大掌柜。”

　　秦归不明不白成了散财阁的英雄，吐出的字像是金子，众人就像在等着接金子一样全被他牵着魂，他喊什么，大家便下注什么，直到门口浩浩荡荡进来一行人。

　　那为首的一位衣着华贵讲究，面相凶狠，气势如涛，手持黑色长鞭，盯着人群中心的鱼千灯和秦归目露凶光，随着一声当空彻响的鞭响，浑声喝道：“全给我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