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3、蛇蝎心 三

　　不多时，秦归和鱼千灯两人站在员外府后院的窄井边，仵作房查验细节秦归悉数与鱼千灯说了，秦归想不通的地方在于：哑娘既要自杀，为何在跳井之前喊破喉咙？一般自杀之人，大多悄无声息。

　　鱼千灯看着幽深的井底，抬脚往上，欲踏上井沿。

　　秦归正思索着，见他动作突然，忙靠上去拉住他衣袍：“危险。”

　　离得太近，秦归仿佛能闻到鱼千灯袖中一阵清淡的梨花幽香。

　　鱼千灯淡淡一笑，笑中亦渗出清幽：“不妨。”

　　秦归望着他的清醒眼神，慢慢松开手，就见他踏上井沿，立在那上面像是在感受哑娘当时情景，微风拂过，拂起他的衣袂，秦归看着有点不安。

　　井口虽窄，但鱼千灯这清瘦的身形，还是能轻易容下。

　　过了好一会，鱼千灯才从井上下来，绕着井一步一步慢慢踱：“是自杀，也是求救，她跳井时凶手应该在旁边看着。”

　　凶手在旁看着？如今疑点在这哑娘身上，秦归还没有完全排除她的杀人嫌疑，鱼千灯说出那话却看似十分有把握，也让人吃惊。

　　秦归沉思道：“会不会是她杀人之后太过悲愤而发出的叫喊？哑娘在员外府厨房做事多年，她完全有可能借食物便利地下毒。畏罪自杀，又不甘于此。”

　　鱼千灯不语，领秦归往内院走，进了月洞门，走过几处死人的地方，最后来到史员外和员外夫人的寝房，史员外死在大院中央，尸体炸掉死得不留全尸，而员外夫人死在屋内，都是剥去脸皮剖腹藏入鲜活蛇蝎，他们夫妻两的死法和其他人不一样。

　　员外夫人死去的地方，那符文还在，与昨夜大院史员外身旁的符文也一致。若说和五年前那起悬案不同之处，就在这符文上，五年前那起悬案的尸身旁，没有这吊诡符文。

　　鱼千灯突然道：“秦捕头，你可听过冥河业符？”

　　秦归听到“冥河”二字已是茫然，摇了摇头：“从未听过。”

　　鱼千灯道来：“有这种说法，人生前在世上造了什么业，死后下冥府过冥河时便能领相应的业符，业符七七四十九种，你脚下的这种却是断业符，要人死后下冥河没有业符可领，便不能打入轮回，只能灰飞烟灭。”

　　秦归怔怔地听着，有点呆，他不信鬼神的人，若是别人道与他听，他常常置若罔闻，但鱼千灯说起来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他张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鱼千灯见秦归怔然，继续说道：“我见过这种符文。”

　　“你见过？”秦归惊讶，脱口问道。

　　鱼千灯走出厢房，到了月洞门边上，继续说道：“我……从一些古籍中读过，这断业符源起五百年前的清河派，为清河派弟子葛真阳所创，称真阳道人。葛真阳道法高深，私炼黑禁术，坠入妖魔道后，自成一派，称为煞天门，有许多为求道法跟随他的人，符文就这么流传下来。一般人就算依样画葫芦也无用，须得是煞天门的本宗弟子，还得是道行高深的，以血书成方可。”

　　秦归听得闭不住口，五百年前的事鱼千灯随口说来，就算学识丰富，可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如此清楚，像是说书一样有条有理，如此详细，也叫人佩服。

　　当然，疑惑必也是有的，鱼千灯说的这些，清河派，葛真阳，煞天门，黑禁术，秦归闻所未闻，如听天书。

　　“你的意思是，这凶手，是煞天门的本宗弟子？”

　　若葛真阳真有其人，煞天门真有其事，五百年到如今，门派还有残余？

　　鱼千灯仿佛洞穿了秦归所思，缓缓道：“煞天门三百年前已经消失匿迹。”

　　秦归飘远的思路归位，尽管将信将疑，仍说道：“这么说来，符文的线索是断了。”若真要往怪力乱神之事上去查案，他还真不知道怎么着手。

　　鱼千灯站在那儿若有所思。

　　“千灯大人在想什么？”秦归见鱼千灯陷入思索的出神模样，上前问道，“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五年前秦归进入江下坊衙门成为捕快，第一次见到鱼千灯，就被刘大人嘱咐，往后江下坊的案子，鱼千灯都可以插手，有任何案子都可以请教他。

　　鱼千灯不挂名在任何衙门，也没有入任何编制，在上京被封大法师，离开上京也就不当那大法师了，除一个皇上亲封的“半仙”名号，两袖清风不求名利。

　　一般的案子，秦归能自己破的，也不会打扰他。不可否认，五年来他从一名小捕快做到捕头位置，鱼千灯帮了不少忙。初见到现在，能麻烦上鱼千灯的案子却不超过五件，但凡去请他的都是大案子，而只要秦归上门去请，鱼千灯都会出面，旁人则不一定。

　　第一次见，秦归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们是同一种人——对案子有着不同常人的热情和专注。

　　鱼千灯回过神，看向秦归，秦归正直而干净的眼神给人极舒服之感，一身衙门的藏青锦袍，衣袍不算新，但收拾得很干净，腰间挂几个袋兜，别着把精刀，站立的姿势如笔挺青松，等待鱼千灯开口的样子像个虚心求学的学生，亦有些叫人好笑。

　　“我只说，凶手不是哑娘。”鱼千灯道。

　　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秦归也认为哑娘不是真凶，尽管还在搜集证据，不过眼前线索极少，而事态严峻复杂，只能慢慢地抽丝剥茧。想起一个月的期限，到时这个灭门案不能破……

　　“你又在想什么，秦捕头？”两人已走出员外府，沿街而行。

　　秦归回过神道：“没什么，在想案情而已。”

　　鱼千灯浅笑着看他片刻，开口道：“你放心，一个月之内，案子定能破。”

　　街道那头，秦归的手下章青这时寻来，快步走到两人面前，秦归疑问：“你不是告假去寻你小表弟了么？怎么跑这来了？”

　　章青先抱拳跟鱼千灯做个辑，才答秦归的话，说道：“师父，我把姑父姑母安顿下，派人张贴了小表弟的画像，只是偌大神都，找了半天也没有任何消息，倒是在茶馆打听下落时，听到人人都在议论昨夜史员外府灭门一案，听常去赌坊的丁二说，那史员外夫人钱氏，身上欠了大把赌债，钱氏已扣了府中下人的月钱半年多。”

　　“当真？”秦归双眼透出些光来。

　　章青继续说道：“那丁二和员外府看门的常走动，说是听那看门的抱怨多次，旁边也有多人认证，多多少少听过那些抱怨的话。我打听了，钱氏经常出入的是散财阁赌坊。也听那茶馆的人议论，散财阁大掌柜曾扬言，若三个月之内不能还钱，便要员外夫人全家性命来赔。”

　　秦归道：“很好。”

　　章青说完便走了，他姑父姑母还在客栈等他回去说明查找情况。

　　秦归要去一趟散财阁，准备与鱼千灯告辞，鱼千灯道：“一并去吧。”

　　两人结伴往虎门街，走到最喧哗吵闹处，就是散财阁了。

　　走到门口，两个守场的大汉正把丁二丢出来，丁二哎哟一声，在地上打个滚，险些撞着鱼千灯，秦归及时往他身前一挡，一脚踢开丁二。

　　一个守场大汉凶神恶煞骂道：“没钱赌什么赌，整日碍眼晃着。”

　　丁二摸着屁股站起来，吐了口唾沫，尖嘴猴腮满腹牢骚：“切，不赌还不许人看了么？刚谁他妈踢我……”

　　他扭头回来，看到秦归和鱼千灯两道修长玉立的身影，一个丰神俊朗，一个出尘脱俗，不由一震，马上扭出笑脸来，弯腰掌嘴：“哎哟小的该死，不知是千灯大人和秦捕头到此。”

　　“丁二，是你说，员外夫人钱氏欠了一身赌债还经常出入散财阁？”秦归直接了当问他。

　　丁二有些惶恐，挠着乱糟糟的鸡窝脑袋：“这……也不是小的一人说，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散财阁大掌柜就更清楚了，毕竟欠的是他的银子。”

　　秦归和鱼千灯对视一眼，掀开帘子步入散财阁。

　　里面乌烟瘴气，叫唤声、吆喝声、叱喝声、哀嚎声、欢呼声，众声云集，在耳朵边轰炸着，十张台子，百来人围着，把空间挤得满满当当，人在其中也不能自然行走，挤脚撞肩。

　　如要看人间悲喜，这儿是个好去处，一瞬悲一瞬喜，全在两手眨眼之间。

　　秦归在前开路，鱼千灯走在后头。

　　平日秦归不沾这些东西，但因查案来过多次，倒也熟悉，以为鱼千灯会不适应，但他一身素白的衣裳，进了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也泰然自若。

　　“千灯大人以前来过？”秦归问他。

　　鱼千灯边走边看旁人掷骰子，看得津津有味：“来过几次，很久以前。”

　　秦归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他：“你可不像好赌之人。”

　　鱼千灯轻轻挑眉，笑得神秘：“你错了，我过去还真是个好赌之人。”

　　“千灯大人莫开玩笑。”秦归摇头，不当回事。

　　鱼千灯正经道：“人人有千面，你见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他说到这儿停顿片刻，“不过，我看目前为止，秦捕头你却是翻来覆去只有一面。”

　　秦归愣愣地扭头看他，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前半段他是明白的，但后半段他翻来覆去只有一面这个……

　　怎么就把他翻来覆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