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32、冥火咒 十五

　　雀尾街到了，秦归停在街尾，目送鱼千灯的马车在黑夜中往左掖门那边行去，脑袋里却还想着“一个老仇人”这话，心中又隐隐不安起来。

　　那些夜使，是不是也是鱼千灯那个老仇人派来的？老仇人身在鬼蜮？

　　他们到底有何恩怨？

　　他察觉到自己对鱼千灯的过去越来越好奇，不由深叹口气。

　　石头突然道：“秦大哥，鱼……千灯大人是不是坏人？”

　　“为何这么说？”

　　“我爹生前常和我说，有很多秘密的人都是坏人。”

　　“无稽之谈，谁都有秘密。”

　　说着双腿打马带着石头往秦府驰去。

　　雀尾街那头，马车不快也不慢地驰着，赫老抓着马绳坐在车头，对后面车厢里的鱼千灯道：“多谢大人，让老奴特地跑这么一趟，得见她一面。”

　　鱼千灯闭眼靠在车厢里，淡淡地应了声：“叶捕头出息，你不用担心她。”

　　赫老道：“虽说如此，老奴也希望她身边能有个爱她护她的人。”

　　鱼千灯不语。

　　赫老又道：“大人觉得秦捕头如何？”

　　车厢中，鱼千灯阖着的双眸微微睁开一道缝，只听得车轮在街上滚动声，四旁的风掠过竹林飒飒作响，千灯府已近了。他缓缓开口道：“秦归很好。”

　　赫老道：“老奴也觉得秦捕头是个值得依靠的人，若是无双有秦捕头那样的人爱护相伴，老奴便放心了，只是儿女情长哪能由外人做主。”说着长叹一声。

　　鱼千灯在车厢中重又阖上双目，勾唇轻笑。落花本无意，流水亦无情，赫老不知，秦归与叶无双是世上最绝无可能在一起的人。

　　不知为何，他耳中突然想起日前苏岚音在秦府鲤鱼池畔跟他说的话——

　　“千灯大人，您放过我家秦归吧。”

　　那边，秦归把石头带回秦府暂时安顿，如今这孩子成了孤儿，他还未想好怎么安排他，石头自己还伤心父亲之死，想着让他在秦府住上一段时间，消化消化悲伤，等洪苍和赤焰部的案子查明，再做打算。

　　秦府向来好客，一家子听闻石头的悲惨身世，更是待他用心，苏岚音当即命人去收拾房间把石头安顿，担心他一个人害怕，让府中下人贴身照顾着。石头原本还伤痛茫然，进了秦府，从来没被人这么精细对待过，睡了一觉醒来心情好了许多，加之有性格活泼的琳琅陪他说话玩耍，倒也慢慢放下丧父之痛，露出些笑容来。

　　“到底还是孩子，悲伤来的快，高兴也来的快。”

　　苏岚音在院子一边看石头和琳琅在廊下胡乱下棋玩，感叹一声。

　　秦归昨夜没回江下坊衙门，在家里歇下了，清早在院中陪母亲品茶，望着石头和琳琅，心中却是想着案子的事。这几日查来查去，那赤焰部手下和洪苍自燃之谜却依旧毫无进展。

　　知子如母，苏岚音看出秦归心不在焉，也不想久留他，收回他的茶杯道：“你走罢。”

　　“娘……”

　　“你放心去查你的案子，我会帮你把石头照顾好。”

　　“多谢娘。”

　　“不过，你走之前，娘要你答应一件事。”

　　秦归见他娘神色严肃，也认真起来：“娘说。”

　　苏岚音面色凝重道：“明年四月，你就满三十了。”

　　“是。”秦归对年龄这个事倒是毫不在意的，每年生辰也常常忘了。

　　苏岚音道：“明年四月之前，你无论如何要成亲。”

　　秦归一怔，以为苏岚音又是听了别人什么风言风语，但见她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只觉得这次的逼婚不像往常那样，不由疑惑起来，不知她受了什么刺激。

　　但他对于婚姻这事早已在家中说得明明白白，只能是他自己来做主。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这事？”

　　苏岚音眼色比任何时候都严厉：“娘不是跟你说笑，你必须答应我，我已央人去说媒了，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是你爹在水利司的同僚之女，人长得端正，温良贤淑，年后你们便成亲罢，我与你爹过阵子去下聘。”

　　“你们！”秦归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又克制着。

　　动静引得在廊下玩棋子的琳琅和石头两人扭头看过来，秦归极其擅长克制自己，很快就平静下来，重在椅子上坐下，冷静地看着苏岚音道：“我便再次郑重地说，我这一辈子不会成亲了，我对娶妻生子毫无兴趣。”

　　苏岚音厉色看着他道：“明年四月之前，你不成也得成，总之我与你爹月底便去下聘。待你们成亲之后，搬离神都，到南府你大伯家去，我们与你大伯商议好了，他会替你在南府的衙门谋个职位，你在那边也可查案追凶，做你喜欢的事情。”

　　“……”秦归不可置信，双亲已给他安排了这么长远。

　　他望着苏岚音，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从小到大，苏岚音从未这么严厉对他，细想下来，便觉得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你和爹出了什么事？”

　　苏岚音冷冷道：“我和你爹没事，只是以前太惯着你，这次无论如何你要听我们的。”望着儿子那张失望的脸，她语气又缓些下来，“娘是为你好。”

　　秦归摇摇头，深叹口气：“我先回衙门了。”

　　院子里恢复清净，苏岚音呆呆坐在那儿，思来想去，神思忧虑，抬头看到秦正山走来，顿觉满腹委屈，眼泪就下来了。

　　两夫妻回屋说话，苏岚音靠在秦正山怀中，抹着泪道：“我是怕啊，怕失去他，可他怎么会懂我这个当娘的用心，那鱼千灯已跟到神都来了，我知他是修道之人，可二十九年来他容颜未老，如妖魔一般……当年我怀着盏儿，去青城山静养……”

　　二十九年前，秦正山在上京为官，公务繁忙，苏岚音怀着第一胎，为让夫君安心处理公务，怀胎七月的她去青城山静养，临盆之前准备回城，却刮风下雨，连下月余，山路也被泥流给封了。大风大雨之夜，她在庙中难产，母子两几乎丧命，谪仙一般的白袍男子出现，霎时风停雨静，对她说道——

　　“我可救你们母子性命，但你必先答应我，这孩子前三十年归你，后三十年归我。”

　　苏岚音当时命悬一线，想着漫漫三十年，岁月变迁，旦夕祸福，这白袍男子到时年岁已大，也不一定记得此事，遂答应了他。

　　白袍男子口中念着什么道：“我赐他名字，你孩儿名归，字万盏，今后他须得用此名才可健康长寿，切记切记。”

　　眼前一道红光闪过，那红光钻入了苏岚音隆起的腹部，苏岚音腹中一阵剧烈刺痛，眼前一黑，人失去知觉。

　　醒来天已光亮，万籁寂静，孩儿已经生了出来，裹在白袍中咿呀自语，健康乖巧。那夜里的一切，犹如一场梦。

　　后来山路通了，秦正山急切切上山接他们母子，苏岚音听说在青城山的后山古刹里有个修道之人，闭关多年，外人只是听闻，却没人见过他，也没人敢靠近那儿，不知是死是活。

　　二十九年过去，苏岚音早已忘了那事，那夜青城山庙中灯火昏暗，并看不太清白袍男子面孔，只隐隐看到他面色苍白如玉，气质犹如仙人。那日她在芙蓉园外见着鱼千灯第一眼，只觉得那气质熟悉，后渐渐回想起来，想到秦归年岁已近三十，不由心中大颤，脊背寒凉。

　　她心里很确定，二十九年前的那白袍男子便是鱼千灯。

　　秦正山搂着瑟瑟发抖的妻子安慰道：“莫不是你想多了，我看千灯大人为人清廉，他在上京受皇帝太后重用，却辞了大法师之位来到神都，也鲜少与人交往。那郡王府和州府的三番两次想讨好，却一次都没讨到，他这几年帮着秦归查案，也是尽心尽力，并未做出什么伤害咱们儿子的事情。”

　　苏岚音摇摇头：“你忘了，鱼千灯十年之前，便是由新皇从青城山请出来的，这十年过去，他容貌未见一点老去不说，辞了大法师之位来神都，帮盏儿查案，怎么看都是他有意为之，在接近盏儿。”

　　秦正山道：“我听闻修道之人本就可驻养容颜，也比寻常人要活得久些，有人百年之后容颜依然年轻，这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据说在女帝开国时，大楚多有修道之人，还派人去鬼蜮求道，鬼蜮那边是修道源地，道士多有活过百岁的。”

　　当年他上青城山接苏岚音母子，听了白袍男子救下他妻儿一说，便带人到后山古刹想要亲自拜谢，但那后山古刹隔着一道深深的悬崖，没有任何路可通过去，也不知道那古刹里是否真的有人在修炼，只好对着古刹叩谢，而后离开。

　　苏岚音心里的寒意未散：“我不管这鱼千灯是修道之人还是妖魔鬼怪，总之他别想带走盏儿，就算我反悔也罢，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孩儿。”

　　秦正山轻轻拍着苏岚音的肩：“千灯大人若要伤害咱们儿子，又怎么会在二十九年前救你们母子性命呢？我听闻他甚至不会任何武功，再说当年若没有他，你们怕是……”

　　苏岚音红着眼睛道：“我自然千恩万谢当年的救命之恩，但你不懂，我如今遇着鱼千灯，只感觉当年像是与魔鬼做了交易，盏儿即将年满三十，他说三十年后盏儿归他，我怕盏儿会有一场大劫……”

　　秦正山心道，“归他”未必就是什么大劫，但他知道妻子疼儿心切，天下父母哪个不望儿女平安健康，到嘴边的话又不说了，专心安抚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