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31、冥火咒 十四

　　吃过饭，秦归答应叶无双要去江上坊衙门解释五里河客栈的事，顺便把石头带回来，鱼千灯提出一起去，离开衙门前鱼千灯郑重其事道：“秦捕头，我想拜托个事。”

　　“你说。”秦归也认真看他。

　　鱼千灯道：“想请你差个人去千灯府通知赫老，晚些时候到江上坊衙门接我。”

　　秦归主动道：“不必麻烦赫老跑这么一趟，我可以送你回千灯府。”熟门熟路了。

　　鱼千灯道：“不麻烦，你差人去告知便是。”

　　秦归看鱼千灯如此坚持，也不再说什么，差了人去，又让人去仵作房喊韶华。

　　平日若是差人去喊韶华，去的人都免不了被韶华一通臭骂，还会磨磨蹭蹭一会，这次韶华来得倒是快，脸上也没什么不悦之色，秦归倒有些受宠若惊。

　　三人到了江上坊衙门，叶无双早些时候已经带着石头把石掌柜的尸体给领回来了。除了石掌柜的尸体，还在五里河客栈挖出了另外两具已经腐烂了的尸体。

　　秦归在江上坊的冰室看那两具齐头摆放的尸体，泥土覆盖还未清理干净，肉身腐烂几乎不可辨认容颜，蛆虫在不知是肉还是黑土里翻搅，尽管处于冰室，腐败的气味仍布斥在空气中，他见过众多腐尸，虽没有一点惧怕之感，还是难以习惯那气味，看着两具尸体苍白的头发，隐隐已知他们的身份。

　　叶无双对韶华道：“先验尸吧。”

　　韶华也没说什么，自若打开带来的木箱子，戴上手套，摆开工具，开始查验尸体。冰室狭小，叶无双先把秦归和鱼千灯请了出去。

　　出了冰室，石头呜呜的哭声传来，听得很是凄凉。

　　两人看到石头一个人坐在树下抹泪，哭得不能自已，见着鱼千灯和秦归，就边抹着眼泪边把身子转到背向他们，继续哭他的。

　　秦归在他身后道：“我早上才说过的话，想不到你晚上就忘了，这神川的水还没你眼泪多。”神川便是横穿整个神都的那条江了，把神都分为江上坊与江下坊，神都也因而得名。他说这话语气是很缓和的，到底也有些心疼这失去父亲的孩子，不忍太严肃。

　　石头呜呜地哭：“我爹没了，今后我就是孤儿，我没家也没有爹了……”他说着哭得更伤心，哭着又站起来指着鱼千灯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家破人亡，我娘是你杀的，我爹也因你而死，我不会原谅你的，我现在不能报仇，将来也是要报仇的。”

　　鱼千灯淡然道：“我随时恭候。”

　　秦归道：“你与我约法三章，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食言。”

　　这话并不起作用，少年还是哭。

　　鱼千灯袖手旁观，言语淡淡道：“你让他哭吧，他爱怎么哭让他怎么哭，从小没了娘，如今又没爹，哭是应该的。”

　　石头年纪虽不大，但是个硬骨子的，鱼千灯这个仇人越是让他哭，他越不愿再他面前哭，当即就停下来，擦干眼泪瞪着鱼千灯，鼓着脸赌气的模样。

　　秦归看鱼千灯一眼，见他嘴角牵起极浅的笑容，暗自佩服他这管教方法。

　　不多时，韶华也验好了尸体，她动作利落了，并着石掌柜那具尸体也验好了。石掌柜的尸体一眼既明，任谁都能看出是一剑穿心而死，韶华推断是一把不常见的短剑，给出那剑的尺寸和当时秦归见的几乎一致，另说石掌柜身上多处筋骨有痼疾，她并不知道，石掌柜练的是坐莲缠，那功夫最伤筋骨。

　　“石老夫妇两人死因呢？”秦归问。

　　叶无双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死的两人是石老夫妇？”

　　秦归不语，有时他直觉的判断比他头脑来得快，那话也是直接说出口来，看叶无双的脸色，知道自己直觉判断得没错，确是五里河客栈之前的主人，石老夫妇。

　　“中毒。”韶华道，“痋麻子毒。”

　　“痋麻子……”那是一种毒草，生于深山老林，神都周边几座山能采到。虽说是毒草，但是服食之后并无太大痛苦，睡一觉在梦里就没了气息，所以也叫断梦草。

　　秦归沉默地看着站在一旁的石头，石头低垂着脑袋，脸色似有些忧心忡忡，不敢看他。

　　叶无双面无表情地招呼两个衙役：“你们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待我仔细审问。”

　　石头一听，两个衙役还没走近，就哭着扑到秦归脚边抱住他大腿：“秦大哥救我，我不想被关到牢里，我和爹没杀石爷爷和石奶奶，是他们自己寻死……”

　　秦归一怔：“他们自己寻死？你别哭，站起来说清楚，没人会为难你。”

　　石头站起，止住哭声慢慢道来——

　　两月前，他跟着爹到五里河客栈，要了间厢房住下来。客栈白日接待些商队路客，大部分歇息片刻用过茶饭便继续赶路，那儿离神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能到神都，所以晚上留宿的人并不多，石老夫妇在此经营多年，营生勉强应付生计。

　　两个老人身体日渐不好，尤其石老太太已经卧床多时，石老先生照顾着老伴，疲于应付客栈生意，石头和他爹就帮忙起来，无非是石头端茶倒水，他爹烧火做饭。一个月前，石老太太身体突然大不行了，老先生与老太太相依为命多年，谁都舍不得丢下谁，深夜里叫来了石头他爹，说要把这客栈赠与他和石头两父子，两老无子无女，遇上他们父子也是一场缘分，不求什么，只要石头他爹答应他们一件事，便是进山采些断梦草。

　　石头他爹哪知道断梦草是什么，听石老先生说那断梦草是能给石老太太治病的，便想着就算老夫妇不赠他客栈，他们父子住这期间多受照顾，去采草药给老太太治病也是应该的，第二天背个篓子就进山了，三天后才回来。

　　石头说到这儿又落下眼泪来，边抹泪边道：“采断梦草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我爹做好了早饭，让我端去给石爷爷石奶奶，我推门进去，他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睡着一般，我凑近了看，才发现两人都没气息了，死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你们不要抓我进牢里……”

　　一席话说得秦归他们几个都沉默着，各自思索，韶华补充道：“从那具女尸来看，腿骨关节退化严重，背部有些褥疮结痂，确是疾病缠身，卧床多时。”

　　“秦大哥，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石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秦归。

　　秦归点点头，摸了摸石头的脑袋：“我信你。”

　　叶无双面无表情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信口胡诌的故事，好让他父子两逃脱杀人夺舍的罪名？”

　　石头含着眼泪着急辩解，满腹的委屈：“我们没有……”

　　秦归道：“无双，你不是想知道石掌柜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

　　遂把那天夜里他和鱼千灯去五里河客栈发生的事都说了，略去了一些细节，比如鱼千灯借光驱走夜使，只说是石掌柜被追杀鱼千灯的黑衣人误伤致死，此后黑衣人被打跑了。

　　鱼千灯对叶无双道：“那是我过去结下的仇家，害了石掌柜性命，责任在我。”

　　一旁的石头只是低垂着脑袋，紧紧抿着唇。

　　叶无双将信将疑看着他们两个，她知道秦归和鱼千灯最近在调查的古怪蓝火案子，虽在江下坊被掩得严严实实，但想打听些消息也不难，她目光落在鱼千灯身上，鱼千灯那张淡寡清绝的面孔下面有什么永远都别想看透，她对两个衙役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韶华已收拾好她的木箱拎在手中，看向叶无双道：“无双，我饿了，你用过晚饭没有，没有的话陪我吃饭去吧。你请我来一趟，不请我吃顿好吃的，下次别想叫动我。”

　　叶无双本还想从秦归和鱼千灯这边问点什么，她知道他们两个有所隐瞒，五里河客栈的事绝不是这般简单，但听韶华说还未吃饭，目光就回到韶华身上，有些过意不去道：“那是自然。”语气对韶华时轻缓许多。

　　韶华道：“我不去芙蓉园吃。”

　　叶无双无奈低笑，知道韶华暗指她喜欢去风月之地吃花酒的事：“好，我们去听雨楼。”

　　奇了怪，叶无双竟这么迁就韶华，秦归看着她们两，只知道韶华是有意帮他脱难，否则以叶无双的性格，定是要把他和鱼千灯留下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几人出了江上坊衙门，赫老已赶了马车来接鱼千灯。

　　秦归见赫老盯着叶无双和韶华离去的背影，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赫老忙低头去整理马绳：“无事无事。”

　　往雀尾街有一段路同行，秦归带着石头骑马，慢慢走在鱼千灯的马车旁边，隔着马车窗，鱼千灯端坐其中，月光照得半张脸白如玉璧。

　　石头这会儿非常乖巧，秦归问道：“有一点我不明白，你爹怎么知道千灯大人会去五里河客栈，若非因为自燃的案子过去，你们在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石头道：“会来，爹说鱼……”他见秦归瞪他，有些不情不愿地改口，“爹说千灯大人一定会来，有人告诉他的，让他在客栈准备好，千灯大人两月之内必到五里河客栈。”

　　秦归惊：“谁告诉他？”

　　石头摇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我爹说有人告诉他，我们到了客栈安顿下来不久，就出了那个蓝色火焰烧死人的事，之后……”

　　秦归还想问什么，鱼千灯在马车中道：“罢了秦捕头，我知道谁告诉他的。”

　　“谁？”

　　鱼千灯云淡风轻道：“一个老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