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30、冥火咒 十三

　　鱼千灯让常鹤去西郊营跑一趟，找个地方观察营房。然而西郊营地势平坦，无什么优势高地可供观察，建营之时方圆五里的树木又给砍了，周围很是荒凉。

　　常鹤在一处土坡后等着，伺机而行，趁门口换岗时登到墙上，直接翻墙进去，往裴好德的营帐去，幸而日前大半的驻兵被领去了西沅，看守不甚严谨，他没遇到什么人。

　　刚走近裴好德营帐就听到了有人谈话的声音，无非是谈些酒肉歌姬之类的俗话。

　　常鹤稍稍掀了营帐一角，就见裴好德正躺在长榻上，拎着酒瓶喝酒，桌前摆着佳肴瓜果，他干巴巴地咂着嘴巴说：“没劲，整日躲在这独饮实在没劲，不知芙蓉园近日又唱什么新曲，也不知几日不见，月梨姑娘有没有想我，这梨花醉嘛，还是要去不醉馆喝才有滋味，边饮酒边看玉壶姑娘，秀色可餐，哎哎……没劲啊……小七还在等着我呐……”

　　裴好德的下属道：“大人，您再忍忍，等风头过去。”

　　常鹤只知裴好德是领兵去了西沅驻守，谁知这家伙竟还在神都，不曾离开西郊营，前几日他和秦归过来时，想必裴好德就躲在这营帐里。

　　当下悄悄退走，赶回江下坊衙门去通知秦归和鱼千灯。

　　此时，秦归和鱼千灯从石室出来，隐约还听得到何剑在后头大喊大叫。

　　天更暗了些，秦归思索着，神思被拉飞很远，怔怔地盯着一处，直至鱼千灯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在想什么？”

　　秦归眉心习惯蹙起：“虽说何场事之死与裴好德脱不了干系，可洪苍之死，很多地方说不通，那蓝色焚人之火，还有此前赤焰部那手下……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裴好德还留在西郊营的？”

　　鱼千灯道：“我让赫老去打听了一下，听说西郊营每日仍有好酒好肉送进去，尤是裴好德喜欢的梨花醉，不醉馆那边仍是日日往里送，分量也和往日裴好德在时一般，便起了疑。”

　　秦归点点头道：“我已命常鹤去查了散财阁的帐，还有洪苍那几个手下，也有所隐瞒。”

　　两人说话间走到大院，秦归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常鹤的媳妇素云，带着个丫鬟站在那儿，遂上前打招呼：“素云，这么晚了怎么过来，可是常府出了什么事？常鹤出去了，不在衙门。”

　　素云就像她的名字，素色裙裳，靛蓝夹袄，简单的发髻挽在脑后，面容恬静，小家碧玉，透着简约大方之美。“我是来找你的，秦大哥。”

　　“找我？”秦归有些诧异。

　　素云双手交握，捏了捏手指，垂着眼皮道：“秦大哥，有些事，素云希望你能谅解。”

　　秦归二丈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冷静地看着她道：“你说吧，我听着。”疑心她是不是和常鹤吵架了，要找他来说情？

　　素云仍是垂着眼皮，声音低低地道：“秦大哥你也知道，我与鹤郎成亲两年有余，至今不能育有一儿半女，虽说成亲时我们约定给对方多点空间，不急着生儿育女，只是……我为人妻子，侍奉公婆，鹤郎在他家中的地位大人你是知道的，我如今便想早日诞下一儿半女让公婆欢心些，也让鹤郎在府中轻松些。”

　　秦归对破案之事敏感多疑，对人情世故却是个迟钝的，听素云弯弯绕绕说了半响，也并不能完全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听到她说要讨公婆欢心，便直接问道：“常夫人为难你了吗？”

　　都督常大人有个母老虎夫人，这事整个神都人尽皆知，秦归去过都督府几次，也见识过常鹤他母亲的脾气，对待下人和几个媳妇都是不留情面的。

　　常鹤是常家第三子，他上有两位长兄，下还有两位妹妹，都是异母所生，常鹤母亲是个身份低下的妾氏，并不受宠，这些秦归亦有所闻。原本常大人给常鹤安排了上京那边户部的一个职位，但常鹤宁可在衙门做个小捕快，也不愿接受父亲的安排，让他父亲恼到如今。

　　秦归家中和睦，父母恩爱，兄弟亲和，若说有什么能引起矛盾之处，便是他这个至今还不肯成亲的“不孝子”罢了，以至他对深宅大院那些明争暗斗之事并不能感同身受太多，脸上还满是诚恳之色。

　　素云脸色有些尴尬道：“不不不，婆母并非难为我……我只是想……”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来，脸色就越发急，羞得耳朵都红了。

　　秦归却还严肃道：“你别怕，有什么为难之处你尽管道与我，能帮的我定是尽力相帮。”

　　鱼千灯在一旁听着，实在是忍不住了，走过来安慰素云道：“你且放心回去罢，秦大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的眼神让素云不可不信，点点头致谢，而后离开了。

　　秦归望着素云在大门外上了车马，才走到鱼千灯旁边疑惑问：“我该怎么做？”

　　鱼千灯看着他笑道：“常鹤媳妇的意思，你听不出来吗？她已说得很明白了。”

　　秦归摸摸脑袋，拧着眉头道：“莫非不是常夫人为难她，而是她与常鹤两口子闹了别扭？”

　　鱼千灯摇头笑，一脸孺子需要调-教的神情，说道：“她说想要早日为常府诞下一儿半女，一人如何诞下儿女，她有心无力，自然需要常鹤配合，可常鹤为案子日夜奔波，不常归家，又如何配合？”

　　秦归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道：“哎，是我大意了，章青常鹤是我得力徒弟，如今章青回东州照顾他卧病的姑父姑母未归，洪苍这案子疑团众多，有多双眼睛盯着，许多事我不放心别人便让常鹤去办，想来他也是几日不着家了。哎，干捕快的这行风险比别行的大些，素云说着要生儿育女的事，亦是担心自己在外奔波的夫君，这都入夜了还亲自来衙门找我说这些事，我早该明白。”

　　鱼千灯静静看着秦归，心道秦归在人情世故上也不完全是木头脑袋，更欣赏他一点即通。

　　“裴好德说的小七，小七还在等着他，那小七是什么人？”秦归这会儿的思绪已经回到案情上了，低头想着这事，突然抬起头来，看到鱼千灯正看着他，那向来清冷的目光多了两丝流转的光茫，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人时亮如天上星，水中月，看得秦归都不好意思起来，摸摸干燥的脸皮，“千灯大人为何这么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鱼千灯收回目光，淡淡笑之：“我有些饿了。”

　　这么一说，秦归也觉得饿了。

　　正好厨房的小衙役过来，照例询问：“头，厨房那边的饭菜烧好了，我给你端去小院？”

　　秦归没多想道：“也好，多添副碗筷，千灯大人也在这用饭。”

　　那小衙役看了眼鱼千灯，悄悄靠近了秦归道：“头，我看千灯大人吃不惯我们衙门的粗糙饭菜，您怎么不带他出去吃顿好的？”

　　秦归后知后觉，顿觉难为情起来，扭头对鱼千灯道：“不然……我们出去吃？”

　　衙门的饭菜秦归天天吃，他对食物没有太大的要求，只图个饱腹，别人煮什么他吃什么，端来什么他也从不过问，在秦府也是一样。他娘说他除了生的时候难产差点让母子两都没命，生下来之后却是个好养活的，从小不哭不闹，喂什么吃什么，跟养头牲畜差不多。

　　眼下鱼千灯在，他想起衙门的饭菜，就有些犹豫了，都是些粗茶淡饭，不知鱼千灯吃不吃得惯就留他下来吃饭，是否有些唐突了？

　　鱼千灯却道：“我在外面的酒楼饭馆吃得多了，想尝尝衙门的饭菜还求之不得呢。”

　　秦归领鱼千灯到了后头小院，天黑了，杂役点亮了几盏灯，大伙都去食堂吃饭了，这会儿很是清净。院里的枇杷树下，石桌上已摆好碗筷和几盘肉菜。简单的两荤一素，色香味来说，衙门的厨子向来是不怎么用心在菜色的搭配上，味道却还是可以的。

　　“简单了些，随便吃吃。”

　　秦归有些尴尬地坐下来，石凳有些凉意，冻屁股，他又马上弹起来对鱼千灯道：“等等，先别坐，等着。”说着就奔到起歇的里屋，扯了草垫子又奔出来。

　　待把垫子在石凳上铺好，才招呼鱼千灯坐。

　　鱼千灯笑笑，也不言旁的，坐下才道：“你说的那小七，我想应该是牡丹楼的红七姑娘，听闻数月前有人替她赎了身，给她在江上坊买了宅子。”

　　秦归也多少听闻过这个红七姑娘，本是牡丹楼的头牌歌姬，失了她，牡丹楼近来门可罗雀，反倒让芙蓉园愈加兴盛了。

　　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他饿得慌，边扒饭边摇摇头：“这个裴好德，家里三妻四妾，外头买屋养着牡丹楼的红七姑娘，心里头还惦记着芙蓉园的月梨姑娘，人怎么能如此花心好色，不能一心对一人呢。”

　　鱼千灯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秦归见他春风化雨般的笑，浑身一暖，捧着饭碗愣愣地，忽然鱼千灯伸手过来，纤长玉白的指尖即将靠近秦归的脸时，秦归条件反射一般，猛地握扣住鱼千灯的手腕。

　　四目相对的瞬间，连风都止息了。

　　鱼千灯被他扣住手腕也不急不躁，淡淡笑道：“饭粒。”

　　说着两指摘下秦归嘴角的一粒米饭下来，秦归忙松开他的手，脸上热得慌，两耳都红了，他暗自庆幸天暗灯昏鱼千灯看不到，自顾自地长吁口气，缓解闷热。

　　然而他每一个动作，鱼千灯都默默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