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24、冥火咒 七

　　都事府和秦府不过隔了半条街，两家素来交好，秦归和韶华也是从小一起互坑着长大的，苏岚音和韶华她娘更是投机，时常串门聊天，你不在我家，我便在你家，两家十分亲近，多年来也不见闹过一次别扭。

　　秦来媳妇面有些羞色道：“还不是韶华她娘不知听了什么人的传言，说大哥你年近而立不娶妻，定是不好女色好男色。”

　　“……”

　　“娘一气之下，便说韶华姑娘二十有六，已然是个老姑娘，不肯嫁人，定是心里有了哪个女人了，要双凤还巢。”

　　“……”

　　“可我们都知道，韶华哪里是不肯嫁人，是没人敢娶。说真的大哥，我看韶华整日泡在仵作房，不爱胭脂水粉和绸缎，沉迷尸骨，刘大人和刘夫人就这么个女儿，该比咱们娘要急多了，娘那么一说，两人当场差点打起来。”

　　秦归深叹口气：“哎，都是自己人，何必你戳我的心，我扎你的肝呢。”

　　大楚国风开放，神都更是个人杰地灵的自由地，秦归的同窗好友顾怀，与柳暗花明坊的仙林公子两情相悦，他们结为夫夫时宴请四方，之后移居南州的南府，做山村野夫神仙眷侣去了。

　　江上坊的女捕头叶无双，公开喜好女子，常出入烟花之地，大受姑娘们欢迎。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罢了，顺其自然的便是好的。

　　秦府很大，位于江上坊的宅子临着江，几处院落，假山池水，花园小院，全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论地理位置还是风水，都是那片地区最好的宅子，并不比郡王府差多少。

　　秦正山一个水利司的水监丞，从上京被贬职过来的，毕生俸禄还不足买下这么大的宅子。这宅子原是上京一大户人家的私产，这大户是盐商，上京五大富户之首的苏姓。苏家有一子一女，子承父业，女儿便是嫁与秦正山的苏岚音。

　　当初秦正山被贬职到神都，苏岚音那宠女宠妹的父兄不忍她颠沛流离，赠了神都的宅子和良田千亩，一路被安排的舒舒服服过来，连神都宅子里的奴仆下人都一并给买齐了。

　　那时秦归尚小，幼弟秦来还在襁褓中，从小衣食无忧，以至对钱财物什没个概念。他在江下坊衙门任职起，常年就那两件换洗的衣裳，还是衙门发的，穿坏了再问衙门要。吃住也在衙门，除了查案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那袜子穿破了几个洞还在穿，人家都不敢相信他是大楚国首富的外孙。

　　鱼千灯进了诺大秦府，被神明一样供奉围观，这个递了茶点，那个削了瓜果，一会问他热不热，一会问他凉不凉，只觉得这一家子人实在可爱，没有太多繁缛的规矩，人人快活。

　　苏岚音招呼了厨房，又不放心，频繁跑动去指挥着，又让人到地窖抱了好几坛秦正山封存多年舍不得喝的好酒。

　　不多时，宴席便在荷花池的亭子里摆上了。

　　秦正山去都事府吃酒未归，秦来在书塾教书还未下课，一家子女眷，围着鱼千灯团坐于桌前，给他碗里夹的菜堆得他不知如何下筷。

　　秦归自己倒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在自家里却像去了别家做客般不自在，可鱼千灯看起来却悠然自得，不管被如何对待，他总是从容不迫，脸上始终带着笑容，问任何问题也耐心回答。

　　苏岚音问道：“千灯大人可娶妻了？”

　　鱼千灯笑答：“还未。”

　　秦来媳妇道：“我看还早呢，千灯大人看起来比大哥年岁小，不急。”

　　鱼千灯道：“我并不比秦捕头小。”

　　秦来媳妇惊讶：“可你看起来比大哥年轻多了，你可真会保养。”

　　其余人等纷纷点头附和。

　　秦归郁闷，他看起来很老么？当下临水照了照面，荷花池水面照着人影黑黢黢的，想着是有几天没修边幅，看起来有些沧桑罢了。

　　他第一次听鱼千灯说起年岁，只知鱼千灯早年在上京郊外的青城山修道，十年前新皇登基，亲自上山请他入宫，封他大法师，在皇城里陪着太后住了好些年，出入神秘。

　　上次毒手二怪一案，在梅林寺发生的一切，秦归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鱼千灯是如何制服赵老二和那些毒蛇蝎子，又如何喂血救了他的命……

　　秦归知鱼千灯不同常人，但鱼千灯不说，他也不会过问。

　　琳琅捧着小脸一脸痴样，追问道：“神仙哥哥，神仙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低头扒饭的秦归猛地抬起头来，自察失神，又低头下去，两耳却十分清醒，仿佛连鱼儿在亭子底下游动的搅水声都能听得清。

　　鱼千灯笑笑，像回答任何一个寻常问题般神态自如：“自然。”

　　秦归内心忽地一动，仿佛静水中游入一尾鲤鱼。

　　他，有喜欢的人？

　　听到这个答案，琳琅有些失落地把双手垂下来，恹恹地趴在桌上：“神仙哥哥喜欢的人，定然是十分出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秦来媳妇伸手捏捏琳琅可爱的脸蛋：“那当然啦，尖尖顶的千灯大人能看上的人，可不就是尖尖顶上的人物，就是不知哪家的姑娘这么幸运。”

　　鱼千灯只管笑，抬眸看秦归一眼，秦归正快速地扫饭，大口吃肉。

　　苏岚音不动声色地看着鱼千灯和秦归，让人给鱼千灯续酒，叹了口气道：“千灯大人有喜欢的人可就好了，我们家秦归快三十的人，没有喜欢的人不说，还不知男女之事，整日的查案查案，人生大事全给耽误了。”

　　“母亲！”秦归轻喝一声。

　　地上酒坛空了几个，苏岚音喝了许多酒，已有些醉意，继续说道：“娘也想通了，若你真要娶个男人回家，娘也没有异议，不过对方得有千灯大人这样好看，我看着赏心悦目，自然就不会生气了。”

　　苏岚音说完这话，一家子的人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秦归嘴里的饭菜差点全喷了。

　　苏岚音又道：“不然你们以为我当初为什么看上他爹？”

　　秦来媳妇道：“难道不是因为公爹对婆母您百般疼爱？千依百顺？”

　　苏岚音面色微醺道：“主要是因为秦正山长得英俊，他年轻时是真的俊，虽然还不及千灯大人，可当年也是上京朝堂四大美男之一。”

　　秦归不可置信：“娘你真是……肤浅。”

　　苏岚音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千灯大人，你说我说得对与不对？你喜不喜欢俊的？”

　　鱼千灯一直忍着笑，这会儿浅笑起来：“俊的美的，自然是人人喜欢的。”

　　秦归突然觉得酒气上头了，热，尽管他并未喝多，还很清醒。

　　一桌子正吃喝说话，家奴福喜突然匆匆走过来：“大公子，常三公子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这就过去。”

　　秦归和鱼千灯当即起身离开亭子。

　　常鹤在偏厅候着，见秦归和鱼千灯一并出现，忙上前道：“师父，何场事跑了。”

　　“跑了？”

　　“我们的人一直守着散财阁，何场事说是出门买点东西，市集上一个不注意，人就没了踪影。一查，才知道他今早偷偷托人找了车马，他在江下坊的宅子也不知何时清空，派人去追，可追到南门，又没了踪迹。”

　　鱼千灯道：“看来他早有准备，南门外三条车道，一道通东州，一道通江州，一道通湖州，若是急急匆匆，不可能在区区几个时辰之内走得这般快。”

　　秦归认同，他满腹疑惑：“何场事为何要跑？此中必定有鬼。”

　　跟在一旁的福喜出声道：“大公子，你们说的是不是散财阁的何场事？何场事我认得，他与我同乡，在江州有亲戚，江州黄水乡。”

　　秦归拍拍福喜的肩，吩咐常鹤：“派人分三道追，江州道你多带几个人去，就算追到黄水乡，也务必把人追回来。”

　　常鹤领命下去，秦归扭身对福喜道：“牵马来。”

　　苏岚音与秦来媳妇也从亭子那边过来了，听秦归让福喜去牵马，问道：“这就要走了吗？”

　　秦归道：“有案情，必得去一趟，娘你们继续吃你们的罢。”

　　鱼千灯行个礼：“多谢伯母热情款待。”

　　琳琅嘟着小嘴有些不情愿地看着他们：“下次琳琅什么时候能再见神仙哥哥？”

　　鱼千灯笑道：“若想见我，可以到千灯府来找我。”

　　“真的？”琳琅高兴。

　　“当真。”鱼千灯道。

　　秦归看他一眼，心中略有些疑惑，因鱼千灯从不轻易邀别人到千灯府去做客，但眼下又想着案情，无法分心在意太多。

　　“等等。”苏岚音走向鱼千灯，“千灯大人，可否借两步说话？”

　　她脸上的微醺已经完全褪去，脸色沉定，与刚才在亭子里说话的判若两人，这样的苏岚音在鱼千灯眼里，突然和秦归身上某些特质有些相像，都是该到冷静时就十分冷静的人。

　　秦归疑惑地看着自己亲娘和鱼千灯往角门的鲤鱼池走，从来不屑听墙角的秦归，好奇他们会谈什么，但理智和情感打消了他的念头。

　　鲤鱼池的鲤鱼成群结队地游，巨大的鹅软石铺在池底，池水清澈见底，傍晚余晖落在水面上，映着矮桥上鱼千灯与苏岚音的身影。

　　四周树静风止，苏岚音开口，声音里却有些极力克制的颤音——

　　“千灯大人，多年未见，你一点都没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