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23、冥火咒 六

　　秦归让常鹤先回去，他上了芙蓉园二楼，西廊尽头的厢房门开着，鱼千灯正坐在里面喝茶吃芙蓉酥，左手纤白长指捏着芙蓉酥，右手抬袖掩挡，没见他嘴巴怎么动，吃相极尽优雅。

　　天刚亮时才从虎门街的散财阁分别，不过两三个时辰，秦归不知他怎么会这么早就出现在芙蓉园里，这般悠闲地品茶吃酥。

　　“千灯大人回府去了吗？可休息了？”

　　秦归一踏进厢房便问。

　　踏进去才发现除了鱼千灯还有另外一人，纤纤身量，湖蓝水袖罗裙，那罗裙别致之处在于是收袖的样式，在手腕处红丝缠绕，甚是独特的穿戴，想来是为了好弹琴。她挽着低低的发髻，发髻上钐着白玉梨花簪子，略施粉黛，容貌娇艳动人，是芙蓉园的招牌歌姬月梨姑娘。

　　月梨姑娘只在晚上唱曲，每晚也只唱一首，神都但凡有些闲钱的都挤破了芙蓉园的门来听月梨姑娘的妙音。平日里她不喜见人，多少富家公子上门求见，都吃了闭门羹，秦归不知道她跟鱼千灯还有这种深交情，大白日的一起喝茶吃酥，看起来很是亲近。

　　“秦大人。”月梨姑娘起身打了声招呼，声音也是娇媚悦耳，给秦归腾了个位置。

　　秦归大剌剌在月梨坐过的位置上坐下，那垫子一股轻微的暖意从下传上来，屋内有股好闻的淡淡脂粉香，却难以掩盖对面鱼千灯整个人散发的清幽气息。

　　想来他们两人也在这里坐有几盏茶的时间了，刚才楼下的动静必定是听得清清楚楚。

　　鱼千灯给秦归斟茶，淡淡笑着道：“回府了，也休息了，突然想吃芙蓉园的芙蓉酥便过来了。你可是刚从西郊营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刚从西郊营回来？”秦归捏起茶杯问道。

　　鱼千灯低头扫一眼秦归的鞋子，说来：“你昨夜询问洪苍的几个手下，得知裴统事与洪苍吃过酒，想必心有怀疑，现下见你鞋底沾着些红土，神都坊内红土不常见，西郊营那边倒是红土很多，我便大胆猜测罢了。”

　　“确是从西郊营回来。”秦归对鱼千灯的本事也见怪不怪了，“本想找裴统事查问几句，不想他昨夜亥时领兵去了西沅，真是好不巧。”

　　“昨夜亥时领兵去了西沅？”

　　“没错。”

　　“那确是好不巧。”

　　两人说到这儿，相视一眼，都笑起来。

　　有下人端了新鲜酥点上来，月梨姑娘接过，关了门，笑盈盈地把酥点放到桌上道：“不知两位大人谈什么谈得这般开心，月梨心生羡慕。”

　　秦归见那些酥点都做得非常精致，尤其是芙蓉酥，制得如同真花一般，酥片层层叠叠盛放，又薄又透，他捏起一颗来吃，一颗大小刚够一口，入口酥脆香甜，满口留香，便接二连三地吃了好几个，又吃了好几盏茶。

　　鱼千灯此前跟秦归吃过几次饭，知道秦归有个好胃口，见他吃得这样香，只是笑笑道：“不妨听听月梨姑娘怎么说。”

　　月梨便提起茶壶一边斟茶一边道：“昨日洪苍先到的芙蓉园，裴好德后到，两人在这间厢房，你们两位的位置上坐了片刻，不知怎么吵了起来，还动了手，只是片刻又消停了。裴好德先走的人，洪苍坐了两盏茶的时间才走，走之前交代了朱掌事，让他别声张此事。”

　　秦归沉吟一会道：“这就说得通洪苍左手骨上的伤了。”

　　月梨道：“若你见了裴好德，他脸上的伤才精彩呢。”

　　“我听朱掌事的意思，洪苍与裴好德两人常来芙蓉园吃酒听曲，最近日日来，以前两人可有争吵动手过？”秦归问。

　　月梨摇头：“此前并不，正因为这次两人争吵还动了手，我便印象深刻些，平日里他们确实常来，但最近来得频繁了些。”

　　秦归看向鱼千灯：“听起来，这裴好德有些嫌疑，不早不晚，就领兵去了西沅，西沅近来并无什么动乱，这突然领兵过去有些说不通。”

　　鱼千灯道：“细究起来，西郊营每三月派兵去西沅换防一次，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吧。”

　　他一说，秦归才想起，换防时间确实是这几天，这样一来也说得通，但时间上未免太巧。

　　楼下戏台又换了曲，这会儿歌姬唱的是《并蒂》，这曲子是江南曲风，近几年江南曲风在神都颇受欢迎。秦归并不怎么听曲，听着也觉得新鲜。

　　《并蒂》唱的是双生姐妹爱上同一个男人，但这男人把姐妹两人都负了，姐姐含恨自尽，妹妹为复仇隐姓埋名，追负心汉千里。

　　戏唱完了故事却没讲完。

　　起身走出厢房时，秦归问鱼千灯：“我看月梨姑娘好似对洪苍和裴好德颇有意见，提起他们，她语气不快，尤其裴好德。”

　　鱼千灯道：“月梨确实不喜欢他们，裴好德家里三妻四妾，还屡次提出让月梨给他做妾，虽是酒后的玩笑话，说得多了却是真有那个意思，惹恼了月梨。”

　　芙蓉园的歌姬卖艺不卖身，虽也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但跟一般的烟花之地大有不同，这里的姑娘都是自由身，并不受限于人，加之大楚律法的规定，如若子女无父母之命，可自己做主婚姻。月梨是个无父无母的，自己的婚事便是自己拿在手里。

　　秦归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那妹妹后来如何了？”

　　鱼千灯知他说的是《并蒂》里的故事，笑道：“写这曲的人，把曲分为上下两阙，今儿我们听的是上半阙，那下半阙据说被烧了，至今也无人知结局。”

　　秦归沉默半响。

　　鱼千灯动了动秦归，让他看向对面厢房里的人。

　　秦归认出那人，一身蓝袍和消瘦苍白的身形很是好认：“这何剑倒真是个喜欢早起听曲的人。”

　　两人都笑了。

　　两人刚踏出芙蓉园大门，在路上走没几步，就撞见了熟人。

　　秦归见着对方几人迎面走来，当下想要避走，忙躲到鱼千灯的身后，却已经来不及，被他娘苏岚音沉着声音叫住了。

　　“盏儿！”

　　秦归深深叹口气，只得转身笑脸迎上去：“娘，弟妹，你们怎么在这？”

　　苏岚音看了看芙蓉园的牌匾和大门，听着里面传出来的靡靡之音，不满地扫儿子一眼，摇摇头嗔骂道：“若是被你爹知道你来这儿吃酒听曲，得打断你的腿，叫你哪儿也去不了。”

　　秦归有些无奈道：“查案呢。”

　　秦正山为人太过正直，又是个宠妻的，就算是芙蓉园这样只听曲的地方，他也绝不会踏进来一步，并鄙夷之，也不许秦归秦来两兄弟沾染这些东西。

　　秦来媳妇打了招呼，仪态端庄大方：“大哥，娘怕琳琅整日在府中久呆，呆出病来，就趁着爹去都事府上吃生日酒，带我和琳琅出来走走逛逛，今儿市集，热闹。”

　　秦归这才注意到苏岚音身后的琳琅，她一张娇俏可爱的小脸探出来，身穿嫩粉的罗裙，笑嘻嘻地打招呼：“秦大哥哥！”

　　说着目光移到旁边的鱼千灯身上，眼睛突然看直了，眼珠子点漆似的明亮，喃喃问道：“这位神仙哥哥是谁呀？”

　　鱼千灯轻笑，笑得更是倾人。

　　琳琅看痴了：“我先前以为秦大哥哥很英俊潇洒，可见着神仙哥哥，秦大哥哥在神仙哥哥身边就……像个木头桩子。”

　　呃，木头桩子？

　　秦归沉下脸，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岚音和秦来媳妇当然也一早就注意到了鱼千灯，白衣胜雪，容貌绝尘，叫人不注意实在太难，都说女人可以长得红颜祸水倾国倾城，但这样的字眼也能用到鱼千灯身上。

　　“这位是……”苏岚音见自己儿子和鱼千灯站得近，多看了鱼千灯几眼。

　　秦归介绍：“这位是千灯大人。”

　　鱼千灯谦谦地行礼：“伯母好。”

　　苏岚音恍然悟道：“原来是千灯大人，听我盏儿讲起你多次，终见到真人，失礼了。”

　　不知怎么，她看着鱼千灯，想着自己儿子要是有这么好看，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那该多好。可惜秦归向来粗糙，野马野牛似的生长。

　　不知怎么地，她又觉得鱼千灯有些面熟，在哪里见过似的。

　　秦来媳妇不敢多看鱼千灯，他长得太好看，她看久了脸红，总觉得对不住自己相公，她吃斋念佛的人，在心里忍不住多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都事府谁生日，爹去吃酒？”秦归为了找点存在感，问道。

　　“韶华她娘。”秦来媳妇说道。

　　秦归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问：“你们为何不去？”

　　苏岚音神色徒然一变：“谁要去吃她的酒。”说着看向鱼千灯，又笑脸温和说话，“千灯大人，秦府若设宴款待，愿不愿赏脸到我家去吃杯酒？”

　　“啊？”秦归有些慌，“娘，我们还有案子要查，得走了。”

　　他伸手去拉拉鱼千灯，鱼千灯却定定不动，对他笑道：“案子要查，酒也是要吃的。”

　　鱼千灯说着转向苏岚音，嘴角勾起更深的笑意：“伯母，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到府上去讨杯酒喝吧，我正好也有些饿了。”

　　秦归木讷地看着他，饿了？刚才不是在芙蓉园里吃了好些芙蓉酥吗？

　　他看着自己亲娘和琳琅欢天喜地地拉着鱼千灯往前走，在后面有些摸不着头脑。

　　鱼千灯看起来怎么那么开心？

　　秦来媳妇也慢慢地走在后面，拉了拉秦归小声说：“大哥，娘不去都事府吃酒是有原因的，前几天娘去都事府，和韶华她娘吵了一架才回来。”

　　秦归惊讶：“竟有这事？为何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