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14、蛇蝎心 十四

　　“正常人的尸体，不可能没有心脏。”

　　这是韶华当仵作六年以来，唯一摸不清死因的尸体。

　　秦归把白布掀上，盖上赵老二的尸体道：“此事不可张扬，记案写暴毙即可。”

　　他说着便往外走，韶华在后面瞪着眼道：“秦归，你最好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说清楚，我绝不会在记案上写任何东西。”

　　秦归跨出仵作房门槛的一脚顿了顿，又收回来，对韶华道：“他确实是赵老二。”

　　前厅那边刘大人派了人过来请秦归，秦归也不再跟韶华解释，毕竟他自己也没能搞清事情始末，只知道这事或许只有鱼千灯一个人能解释得了，但鱼千灯不说，也不能相逼。

　　刘大人见着秦归便道：“听说那赵老二昨夜死在牢房中了？”

　　秦归点点头。

　　刘大人问：“韶华的验尸结果是什么？”

　　秦归回道：“暴毙。”

　　刘大人只想快些了结这个案子，跟上头有个交代，还担心秦归这耿直的脾气不肯轻易结案，赵老二暴毙就正中他下怀：“那正好了，反正他已认罪，怎么都是个死，省得要审十天半月的，就此结案吧。”

　　秦归不语。

　　韶华走进来道：“结什么案，先把鱼千灯抓起来审问一番。”

　　秦归和刘大人同时看向她，两人也都同时皱起眉头。

　　刘大人道：“你胡说些什么，鱼千灯岂是随便抓的，你不知道他是皇上亲封的半仙吗？太后又特别照顾他，他在上京时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你想得罪人，你爹我的乌纱帽还想保着拿那点月俸养一家子人。”

　　韶华道：“昨晚赵老二还好好的，跟鱼千灯说了会话就死了，鱼千灯难道不可疑吗？”

　　刘大人道：“秦归都说是暴毙，不是你验过尸了跟秦归说的吗？有何可疑？”

　　韶华张口欲言，看到秦归那眉头紧皱的脸，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秦归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好在韶华没透露赵老二的验尸细节。

　　这时，有小衙役噔噔跑进来道：“秦捕头，千灯大人在衙门外要见你。”

　　秦归抬脚欲走，刘大人道：“这鱼千灯是怎么了，要见人就进来见嘛，还找人传话，这衙门什么时候不让他进出？”

　　秦归没理会刘大人的话，看了韶华一眼，径直往外走，走到衙门口，见鱼千灯立在那儿。

　　鱼千灯见着秦归出来，就淡淡地对他扯了下嘴角笑。

　　尽管那笑容极浅，秦归看到了心里突然被松了土似的，心情莫名地变得轻快，把那些梅林寺的毒蛇蝎和赵老二无心干尸的阴影给打散了不少。

　　天色刚刚露白不久，夜雾散尽，鱼千灯这么早出现在衙门，多少叫秦归还是有些意外。

　　秦归问道：“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鱼千灯轻点头道：“昨夜事出突然，有些事没来得及跟你说，今一早想起便过来了。鱼某想问衙门借几个人，一并去城西郊的史府坟冢，另外也请喊上韶华姑娘一起，我想，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章青那小表弟的下落。”

　　城西郊多荒山野岭，主要为神都的墓葬之地，那些风水好的山头都埋了达官贵人，山脚处多孤坟，山坳有片新坟，埋的是史员外府二十四口。

　　散财阁的大掌柜洪苍算是个厚道人，给史员外一家选的地段还不错，每座坟也都用心修了，尤其是员外夫妇毒手二怪两人的坟墓，赶得上山腰处的那些达官显贵人家，坟前香烛果子也新鲜供着。

　　秦归曾听过这种传闻，据说人死后会在冥河徘徊三日，冥河三日等同人间三个月，若连续三月坟前烧香供应香火冥钱，徘徊在冥河的死魂可有人指路寻个投胎好去处。

　　以前秦归会当作是无稽之谈，但近日发生的事，让他对什么也都保留怀疑态度。

　　想到员外夫妇死时身边画了的断业符，若如鱼千灯所说，他们夫妻二人死后下冥河就算有人在上头香火不断，也必定是灰飞烟灭的，洪苍没见那断业符，自然不知。

　　鱼千灯和秦归领着一群人到了此地，荒山林木稀疏，乱石嶙峋，风声萧瑟，不见什么人影，放眼所及皆是坟冢。

　　鱼千灯下马来，在员外府的坟地上找到那最小的坟，招呼秦归道：“开挖吧。”

　　几个衙役有些犹豫地看向秦归，秦归点点头，得到示意后，章青先提着锄子上前去了。

　　人多动作快，很快便把坟刨开，露出一副棺木来，那棺木比正常人的小上半截，放的是员外孙儿的尸身。

　　秦归又示意手下把棺木打开，章青用铲子沿着棺木边敲几下，哐当一声就把棺木盖子给打开了，那盖子一开，迎面便飘出一股难闻的尸臭味来，众人纷纷掩鼻散开。

　　鱼千灯倒是不怕臭，面不改色地看一眼那已经腐烂了的小儿尸身，对不远处的韶华道：“韶华姑娘劳驾，验一下这小儿的死因。”

　　韶华立在那儿不动，毫不掩饰自己对鱼千灯的不满：“不是已经验过了吗？你信不过本姑娘的技术，想要再验一遍？”

　　鱼千灯不恼，诚恳道：“验了你就知道了。”

　　韶华凝起眉头，轻哼一声。

　　秦归知道韶华向来不待见鱼千灯，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他夹在两人中间，走过去动了一下韶华：“你就去验验吧，千灯大人不会无缘无故让你做这个，去吧，看在我的面子上。”

　　韶华面色冰冷地朝坟头走过去，被章青抱下坟坑，附身察看腐尸。

　　只是片刻功夫，韶华惊道：“不对，这不是史员外的孙儿，这小儿并非中毒身亡，是生肺病死的，身上并没有中毒痕迹，身亡时间也有两个月以上，不是上次验的那具。”

　　“当真？”秦归当下也是吃惊，顾不得尸臭，靠近了看。

　　韶华瞪他一眼道：“你什么意思？信不过我啊？”

　　章青在旁边听得最认真，这会儿又有些着急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那夜案发时，我们可是千真万确的把一具中毒小儿尸体给送到了仵作房，怎么如今倒变成生病死的。”

　　鱼千灯此时缓缓开口道：“赵老二临死前告诉我，员外府那还不满六岁的小孙儿，从小体弱多病，两个月前便病死了，我没猜错，此刻这里埋的，确实是员外的孙子。”

　　秦归摇了摇头：“可那夜我们亲眼见过那小儿的尸体，仵作房里韶华也验过，跟员外府其他家眷一样的中毒身亡，我还记得很清楚，那小儿脚上戴着一对很独特的长命锁，锁片上刻的是小猴子……”

　　他说到这里跳下坟坑，伸手到棺中挑开小儿衣袍，又是一惊，这小儿脚上没戴什么长命锁片，也就是说，这根本不是案发那夜的小儿尸体。

　　章青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问道：“师父你说什么？”

　　秦归道：“我说这小儿尸体不是案发那夜送进仵作房的。”

　　章青道：“不，不是，你后面那几句，你说那小儿的脚上戴着刻了小猴子的长命锁？”

　　秦归点头道：“没错，常鹤和韶华都看到了……你为何关注这个？”

　　章青声音颤抖着道：“我，我那丢失的小表弟……他，他脚上就戴着那样的长命锁片，因他生肖属猴，便刻着小猴子……”

　　一席话说得秦归和韶华眉头都深皱起来。

　　如果说案发那夜发现的尸体是章青的六岁小表弟，那孩儿已经中毒身亡……

　　章青整个人像被抽走魂魄一般，失神了片刻，便“啊”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伤心，边哭边对秦归道：“师父，我那小表弟竟一早被人毒死了，真可怜，真痛心，叫我怎么跟我年迈的姑父姑母交代？”

　　哭得旁边一众人也感到心酸无奈，又不知如何安慰。

　　只有鱼千灯开口对他道：“你先别哭。”

　　秦归深深叹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章青的小表弟怎么会在员外府被毒死了呢？”

　　这话倒是把鱼千灯问住了。

　　他也疑惑，赵老二为何要毒死章青的小表弟，这小孩虽是哑娘的亲生儿子，可半岁的时候被哑娘的丈夫给卖了，卖给章青的姑父姑母，赵老二特地去东州掳了这小儿来威胁哑娘，也犯不着毒这孩子，实在多此一举。

　　鱼千灯扭头问韶华：“那夜你验那小孩儿，确是中毒死的吗？”

　　韶华瞪他，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看着虽赏心悦目但她就是喜欢不起来，她忍着些火气道：“千灯大人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六年的仵作是白当的么？员外府二十三具尸体，每一具仵作房都验过了，那小孩儿确实是中毒身亡。”

　　“韶华姑娘可有解剖那小儿？”鱼千灯问。

　　韶华沉着气道：“进了仵作房的尸体，每一具自然都要解剖查验，那小儿还是我亲自解剖的，剖完验毕，也是我亲手缝合，说起来，那毒稀奇，我未能从古籍上查到。”

　　鱼千灯眉头轻轻拧着，垂眸沉思。

　　秦归道：“可是……尸体去了哪里？”

　　章青也反应过来，擦擦脸上鼻涕眼泪道：“是啊，我小表弟的尸体去了哪里？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鱼千灯抬头，眸光一闪，吐出几个字：“散财阁大掌柜，洪苍。”

　　这会儿拨云见日，连风声都停了。

　　秦归道：“没错，员外府的尸体是洪苍收葬的，洪苍知道尸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