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13、蛇蝎心 十三

　　夜已深，牢房内的火烛已烧去大半，空气中弥漫着火烛燃烧的气息。

　　赵老二在地上坐起来，抹了抹脸上的血，看着鱼千灯道：“千灯大人，那把七星匕首，您是不是很熟悉啊？”

　　鱼千灯垂眸看一眼握在手中的七星匕首，收回身后覆手而立，声音淡淡地问：“说吧，你把那小儿藏在哪里？”

　　赵老二唾一口血沫道：“什么小儿，我不知你说什么。”

　　鱼千灯冷冷清清地道：“哑娘的儿子，这么说，你清楚了吗？如果你不想说，那么我可以替你说出个事情前后经过，你且听我说得对不对。”

　　赵老二沉着脸不吭声，鱼千灯便冷冷说起来——

　　“五年前你替哑娘杀了她丈夫，作为条件，你要她入员外府，监视员外夫妻的一举一动。你一个打更的，最是容易观察各家各户情况，而这些年的打更路线，更是每夜必经过员外府，与哑娘里应外合。那毒手二怪夫妻平日里已十分小心，用人也十分谨慎，非孤寡人家不用。他们两人都是用毒高手，哪能那么轻易被人毒害，哑娘用了五年时间取得他们信任，才让他们对她有所松懈。”

　　赵老二嘴角隐隐抽动着，哼了声道：“那哑娘的丈夫，卖子害妻之人，死不足惜。”

　　鱼千灯道：“这案子有太多的疑点，最大的疑点便是你一直引我们破案，若不是你有意透露，不会这么快抓到你。至于你，知道秦归要带人去梅林寺，也是早已做足准备，但你却不逃，我想，你应该是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哈哈哈哈……咳……”

　　赵老二仰头笑起来，边笑边咳，提着高声音喊道：“千灯万盏，煞天不绝！”

　　千灯万盏，煞天不绝……

　　那八个字让鱼千灯身形轻轻一震，双眼瞬时透出利光：“煞天门已绝迹三百年，你怎么知道这个口号？谁教给你的？”

　　赵老二笑道：“千灯大人，我既已报仇，死而无憾，不妨给你透露一点，员外府一共二十四口人没错，但员外夫妇的那小孙儿两个月前便因病死了，也免了遭罪，早死早投胎……”

　　鱼千灯眉头动了动，不对，他记得是二十四具尸体，包括史员外炸掉的那一具，如果员外夫妇的小孙儿半年前便死了，那仵作房那个小儿的尸体……

　　想到这儿他转身出去，赵老二在身后提高声音喊道：“千灯大人……照理，我该喊你一声师尊，我师父有话让我带给你。”

　　鱼千灯眼皮一挑，停转回去，心中如幽火跳动，语气却更冷了：“你师父？”

　　赵老二捂住胸口的方向，咳得越发厉害起来，口中吐血更甚。

　　鱼千灯知道章青打那几拳还不至于让他受如此重的伤，先前在梅林寺，那些咒语不过是克制毒虫异兽，也克制使用禁术之人，一旦停下禁术，身体便会无碍，可眼前见他，却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在赵老二弯腰的缝隙，鱼千灯看到他脖颈后一闪而过的幽红图案，那图案太过熟悉，也太久没有出现，他怔了怔，就见一缕黑烟从赵老二胸口渗出。别人若见不到也不足为奇，鱼千灯却是能见到的，也因为太久没见，心中当下震动，一直冷静的他这时却是有些难以冷静，上前一步道：“噬心术？谁对你用了噬心术？”

　　五百年来，会用这黑禁术的屈指可数。

　　鱼千灯想起赵老二刚才说的“师父”，不由微微凝住了眉。

　　赵老二脸色渐渐黑紫扭曲，对鱼千灯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几乎是拼尽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说道：“我……我师父说……他一直等着你呢，你欠他的他都记着……那些你珍重的爱护的，今后他将悉数夺取摧毁……”

　　说完那几句话，赵老二身子一阵颤抖，脑袋一歪，气息已绝，身形迅速干瘪。

　　一缕黑烟从他心口飘出，化成一道黑色符文，随即消失。

　　鱼千灯脸色凝重，怔在原地许久。

　　牢房外，秦归双手抱着刀在胸前，章青垂着脑袋站在一旁等着被数落。

　　章青知道自己冲动做错了事，不该对赵老二动手，这种时刻他只希望秦归能训他几句，但秦归只是沉着面孔一句话也不说，不说话反而让人心中更不安，他只得自说自话。

　　“师父，我错了，你责罚我罢，你这样不吭声，我实在害怕。”

　　秦归虽没有年长这两个徒弟多少岁，但几年相处下来，他有的东西全都手把手教出去，对他们也十分的信任，这两个徒弟没人不佩服他，很是尊敬仰仗，忠心耿耿。

　　章青说的话秦归没怎么听进去，此刻的他哪有心思去数落章青，他是在思考，思考牢房中的赵老二到底会跟鱼千灯说些什么。

　　两个人在里面许久，不见鱼千灯出来，他有点担心。

　　鱼千灯虽有些不同常人的能力，但到底是不会武功，要是赵老二突然人身攻击……

　　秦归想到这儿，转身步进牢房。

　　“师父……”

　　章青在后头喊一声，想跟上去。

　　秦归头也不回地道：“在外守着。”声音严厉。

　　章青只得止步。

　　秦归步到刑房处，只间鱼千灯一袭白衣立在那儿似座雕像，而赵老二已倒地不动。

　　心下一惊，忙上前去查看赵老二尸体，伸手过去扯了下赵老二，却是被惊得一震。

　　那赵老二已死，尸身黑紫像被抽干血的干尸，也像枯藤老树，睁着空洞的眼睛，那眼窝深陷，眼球暴露在外，皮包着骨头，干瘪褶皱，十分骇人。

　　赵老二这种死法……见所未见，就像在梅林寺中发生的一切。

　　秦归看得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怎么回事？”

　　回头看鱼千灯，鱼千灯立在那儿，玉面清冷，双眼又如蒙上迷雾一般让人看不透。

　　他心中诸多疑问，又逐个打消了念头，只等着鱼千灯主动开口。

　　见鱼千灯没有反应，秦归有些担忧地走上前去：“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鱼千灯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秦归也不追问，只在心里叹气，愁绪翻涌，赵老二即死，这案子的诸多疑云就拨不开了。

　　两人走出牢房时，也持续沉默着。

　　守在门口的章青一见鱼千灯就急着问：“千灯大人，赵老二招了么，我那小表弟他藏在哪里？他说没说？”

　　鱼千灯没有回应，秦归也没回应。

　　章青等了半响，急得转身又冲进牢房，过了一会就跑出来，脸色惨白地指着里面道：“师父，那……那赵老二怎么……怎么死了？”

　　不但死了，死状还极其可怖。

　　鱼千灯心事沉沉地离开，章青在后面想追问，被秦归拦住了。

　　“师父，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啊？我小表弟是死是活，谁给我说说？”章青还是着急，却已经是忍着了。

　　秦归望着鱼千灯清幽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衙门口，才拍了拍章青的肩膀道：“眼下急也不是办法，夜已深，你且回去休息，明一早让韶华来仔细验查一下赵老二的尸体。”

　　一夜难眠，天亮之后，韶华进了仵作房，验不到片刻钟，丢了手中的器具满身怒气走出来，边脱掉外褂手套边往秦归值房院子里来。

　　值房里睡的都是衙门值夜的衙役捕快，秦归自己单独有个小院子，去往秦归的小院要经过浴房，那些值了一夜差事正在院子水槽旁打水洗漱的捕快们都被吓了一跳，没穿衣服裤子的赶紧拾过手头的衣物罩住重要部位，来不及的就双手捂着重要部位背身过去，面红耳赤。

　　韶华气冲冲的根本没把任何人放眼里，只冲着秦归的小院去，一脚踹开了秦归的房门。

　　“嘭”的一声房门被踹开。

　　秦归正光着膀子洗脸，毛巾搭肩上，扭头看到一脸怒意的韶华，不像外面那群手下那般大惊失色，只是稍稍怔一下，又继续埋头洗他的脸。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太过熟悉各自脾性，秦归对韶华这种偶尔会突然爆发的性格也是见怪不怪了，淡定地洗过脸，又淡定地穿上衣服，才问道：“大清早的，你怎么火气这么旺？”

　　韶华双手叉腰道：“秦归，你和鱼千灯什么意思？哦不，我应该问他鱼千灯是什么意思，赵老二送进牢房的时候好好的，昨晚跟他谈了话，那尸体变成干尸不说，心脏也不见了，你们要是换了尸体就如实说，不要叫我验一具莫名其妙的干尸！”

　　当仵作的什么尸体没见过，但赵老二这具，绝对是她仵作生涯中遇到的最诡谲的一具。

　　正常人的尸体，再怎么伤死，也不可能那样。

　　秦归穿衣的动作停下：“等等，你刚说，赵老二的尸体没有心脏？”

　　韶华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如果他被剖了心，那胸前背后总有伤口吧，可那尸体就像是天生没有心脏，你说那还能是人的尸体吗？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怀疑秦归纯粹是捉弄她，平日里她极少发火，除非涉及她专业领域的事情，这件事明显已经超出了她的专业范畴，她不服气所致。

　　秦归凝着眉头把衣服穿好，拿过佩刀往外走：“带我去看看。”

　　两人去了仵作房，偌大的仵作房不似先前停得满满当当没有落脚之地，如今停尸台上只停着赵老二一具尸体。

　　员外府的那二十来具尸体，验尸完毕后，在案发后几日便被洪苍全部领去安置了，洪苍说他那里存着员外夫妻二十几万两银子，正好用来安顿员外府的身后事，剩下的银钱给他们全捐到寺庙里当香火钱，权当给他们一大家子积积阴德，也算是报当年毒手二怪的救命之恩。

　　那赵老二的尸体干枯如树枝，皮肤青紫，胸口已被韶华剖开，内脏也是被吸干了血水一般干干瘪瘪，心脏的位置空空落落，胸腔有些黑色的灼烧痕迹。

　　秦归边查看尸体边对韶华道：“先不用上报，我会处理。”

　　韶华皱了眉头，以她对秦归的了解，他向来是个秉公执法的人，眼下却说不把验尸实情上报，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她看了眼那让人脊背发凉的尸体，叹口气道：“说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