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12、蛇蝎心 十二

　　待疼痛得到稍许缓解，秦归恢复一点力气，立马推开了鱼千灯。

　　鱼千灯再靠过来，再次把手腕摁到他唇上道：“还不够，蝎毒快要深入你心脏，你多喝一点，这血流着也是流着。”见秦归倔强地闭上眼睛，他伸手摁住秦归脑袋。

　　秦归能感觉到鱼千灯冰冷的血液进入自己身体，所到之处，火热的痛感被那股冰冷抚平，疼痛一点点消失，待疼痛完全消失，鱼千灯的手腕也离开了。

　　秦归擦掉嘴边的血迹，站起来，静静看着鱼千灯。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可是看到鱼千灯惨白冷峻的面孔，又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罢了，他告诉自己。

　　鱼千灯把袖袍扯下盖住伤口，手往身后放了放，像没事的人一样。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他们离开梅林寺时，夕阳已在远山那头完全坠落，留下一片血红的赤霞映照青山，雀鸟归巢，头顶一行孤雁齐飞。

　　秦归身体里的冷意已散，想起鱼千灯的所作所为，心间却仍有丝丝的寒。

　　他去树下牵马，章青和常鹤他们离开时，给他们两人留下了两匹马。

　　鱼千灯立在一旁，白衣飘飘，风姿俊逸清绝，片刻前苍白的脸色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很多。

　　秦归胸口前染了不少血迹，而他穿着青黑的衙门锦衣制服，看不出来，只是能嗅到淡淡血腥味，鱼千灯的血尝起来相较常人的血腥味也淡一些。

　　鱼千灯嘴角淡淡抿了下，道：“你一定很疑惑吧。”

　　秦归整理马绳的绳结道：“疑惑什么？”

　　章青不知干什么吃的，这马绳的绳结打得太死，一时难以解开。

　　鱼千灯道：“你不问我？”语气中不带什么情绪，一直平淡如流，清清冷冷，同时也在观察秦归的反应。

　　秦归继续解马绳：“你想说自然会说，我不问。”

　　鱼千顿了一会：“你不怕我？”

　　秦归终于把马绳解开，把马牵到鱼千灯面前，直视他双眼：“为何要怕，怕你什么？”

　　鱼千灯也深深直视他道：“怕我是什么怪物，或是什么邪祟。”

　　秦归低头轻笑一声，他知道鱼千灯不简单，就是不简单才能被上京的太后和皇上赏识，被封为“半仙”，可今日算是深切地体会了一把，这封号并非虚名，鱼千灯有超乎寻常人的能力。

　　管他是什么，至少鱼千灯救了他，没害过他。

　　秦归把马绳递过去：“你又没有三头六臂吃人的血盆大口，你本人长得也……总之人都有好坏之分，你就算是什么怪物邪祟，也是好的，我只知道你这个人很值得交，我不管你是什么，你救了我是真，来吧，我帮你上马。”

　　他说着靠近马身，单膝在鱼千灯身边跪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鱼千灯踏着他的大腿上马，鱼千灯手受了伤，只能一手抓着马绳，想来并不好上去。

　　鱼千灯低头看秦归，嘴角扬起温和笑意，踏着秦归稳如岩石的大腿轻轻一跃到马身上：“多谢。”

　　那谢字，也是谢他不多过问的仗义。

　　鱼千灯上马时，衣袖稍稍落下来，秦归看到他手腕的伤口已经消失，惊是有些惊的，但什么都不说，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两人驰马回城。

　　入夜，江下坊衙门灯火幽幽，连夜审问赵老二。

　　风声走漏，有些好事百姓在衙门前会聚，想问那凶手情况，均被门口衙役给轰了出去，待秦归和鱼千灯回到，衙门口已清净下来。

　　守在门口的常鹤上来对秦归回禀：“问了半天，赵老二还是一字不肯说，嘴硬得很，章青还在里面问着，我们倒是搜出了凶器，韶华看过了，说剖腹剥脸皮用的就是这把匕首，十分锋利，小心些。”

　　常鹤小心翼翼，双手把匕首奉上。

　　鱼千灯一看到那匕首，少见的神色变动，已伸手拿过来，拔出刀鞘一看，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匕首……赵老二怎么会，难道说……”

　　这匕首的出现，已经印证此前了他心中隐隐不安的猜想。

　　一直以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还是出现了。

　　秦归问道：“这匕首有什么问题？”

　　他看那匕首，极为独特，弯月的刀身，镂金的刀鞘，匕首刀柄工艺复杂，雕刻着些盘龙飞凤的图文，十分华丽，而最为耀眼的，是拔出刀鞘时，匕首刀身上镶嵌的七颗宝石，每颗不同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

　　“七星匕首……”鱼千灯道。

　　秦归见鱼千灯脸色不同寻常，心中也是奇怪，问道：“七星匕首？你认得这匕首？”

　　鱼千灯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盯着那匕首许久，在想着什么，回忆把他带去了很远的地方，手险些去触那刀刃，秦归眼疾手快，喊一声“小心”，伸手拍掉了鱼千灯手中的匕首。

　　那匕首直直落入石砖地面，竟无声地没入了半寸的刀身，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好锋利！

　　门前一行轿马匆匆过来，轿子在门口停下，衙门都事刘大人从轿中出来，一见秦归便满面欢喜道：“正好正好，你们都在这，听说已经捉到员外府灭门案的凶手，是打更的赵老二，是不是他？”

　　说完注意到一旁的鱼千灯，伸手做个轻轻松松的辑：“千灯大人辛苦，有千灯大人在，果然水落石出快。”

　　鱼千灯礼貌里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的奉承。

　　刘大人这个官当得不轻松，上头给了一个月的期限，眼看一个月期限已到，凶手终于抓到，保住乌纱帽都不如保住面子来得重要。

　　秦归和常鹤也双手做个辑，嗅得刘大人身上有些酒气，两人相视一眼轻轻摇头。

　　秦归道：“赵老二承认自己犯下罪行，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肯说，还需……”

　　衙门派人去通报刘大人已经捉拿到凶手时，刘大人正在赴宴，宴会上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问起员外府一案何时能破，来人说凶手捉到了，让刘大人大大欢喜，在宴会上全了面子。

　　刘大人道：“还需什么？这不是都认罪了吗？那员外夫妇与赵老二有深仇大恨，二十多年前，毒手二怪灭了赵老二满门，赵老二回来复仇，这杀人动机便是有了，且我听说你们去抓他时，他还在梅林寺大兴什么蛇蝎的歪门邪道来阻止你们，险些又害人性命，罪加一等。”

　　秦归道：“大人别急，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这案子前前后后所有细节缘由，我们都必须审个透彻，流程上就该这么走，且还有小儿走失的案情牵涉其中，慢慢审着吧。”

　　刘大人欢欢喜喜的面孔冷了些下来，叹口气，酒气熏人，他走近秦归，伸手指指点点道：“你呀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会转弯。今日常大人府上宴客，你父亲也在，说起你和韶华，我们两位老父亲都是头疼，你呀……”

　　“常鹤，刘大人醉了，扶他进轿子，送他回府。”

　　秦归打断刘大人的话，吩咐常鹤把人扶走，又对常鹤道：“你已连续值了半个月的夜班，送了刘大人回府后，你也家去休息两天。”

　　“是，师父。”常鹤把醉醺醺的刘大人扶走。

　　鱼千灯始终不曾说话，把匕首从地上拾起来，收回鞘中握在手里，对秦归说道：“这匕首可否借我几天？”

　　这是凶器，自然不能随意使用。

　　秦归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鱼千灯很在意这把匕首。

　　秦归问道：“对了，你说章青的小表弟是赵老二拐的，这怎么说？他怎么知道那小孩儿就是哑娘五年前在凉州被卖掉的儿子？难道说，他是用那小孩儿来威胁哑娘……”

　　如今这个案子最大的谜团不是谁是凶手，而是凶手的作案细节，还有个中复杂的关系，这些关系不弄清楚，哪怕上头再怎么压，秦归也是不会草草结案的。

　　章青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听到了秦归说的话，激动地上前来，有些语无伦次：“师父……你说，说那赵老二拐了我小表弟，是不是真的？”

　　他焦急地看着秦归，再看鱼千灯，也等不急确认了，又转身冲回去。

　　秦归在后面追上去，喊着：“章青，你别冲动，这只是推断。”

　　章青没停下，直冲牢房去了。

　　进了牢房，章青二话不说揪起赵老二，一个厚重的拳头砸过去，赵老二瘦小佝偻的身躯就重重摔到地上，章青上前揪起他怒道：“快说，你把我小表弟藏哪了？他只是个六岁的无辜小儿！”

　　章青常年练武，那一拳打得着实不轻，赵老二吐了口血在地上，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肯吐出来，扬着沧桑瘦削的面容看章青，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哼笑声。

　　“你快说，他在哪？”章青扬起拳头冲他喊，又砸了几拳下去。

　　直把赵老二砸得蜷缩地上，抱着脑袋一动也不动。

　　章青再想砸他几拳，拳头就被人在后面握住了，秦归抓着他的拳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浑身散发一股威严的气势，只是往那一站，用眼神就能训人。

　　“师父……”章青手软下来，眼睛都红了。

　　秦归甩开他紧握的拳头道：“我跟你们说过什么来着，我最恨屈打成招。”

　　他理解章青寻人心切，也挂记寻找儿子而心力交瘁的姑父姑母，那小儿，就是那两个老人的救命稻草。

　　鱼千灯在后面跟进来，不远不近地站着，看着蜷缩在地上满脸满头血迹的赵老二，赵老二似乎察觉到他在看他，稍稍扭了下脑袋，慢慢伸出手指着鱼千灯，沙哑的声音几乎是一字一字吐出说：“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让他们，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