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15、蛇蝎心 十五

　　虎门街的散财阁赌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热闹的。

　　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赌徒们在这押上人生。

　　那何场事见着衙门一众人浩浩荡荡过来，有些惶恐，忙出门相迎，又自上次鱼千灯和秦归不知使了什么把戏搅得赌坊鸡犬不宁后，他见着他们两位就有些怕了，不敢怠慢。

　　“不知两位大人此番光临为的何事？”何场事问道。

　　秦归没给他好脸色，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洪大掌柜呢？”

　　何场事被秦归那一声震慑了，有些怕事地道：“大，大掌柜在楼上会客呢……”

　　秦归和鱼千灯相视一眼，命其余人守在外头，只领了章青进去。

　　赌坊里吆喝四起，三人上了楼梯一半位置，二楼一间房门打开，洪苍边和人说话边退出来道：“不用客气，只是举手之劳，能到帮你们，也是为洪某自己积德。”

　　里面随后传来一道略有年纪的声音：“洪掌柜，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两老实在无以为报，您这相当于救命之恩，两老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听到后面那道声音，章青先起反应，对秦归和鱼千灯道：“这声音好熟悉，好像是我……”

　　话音未落，就见两个五旬左右的老夫妇，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从房中走出。

　　老妇人一见章青，也是惊喜：“阿青，你怎么在这？”

　　章青看向那小孩儿，先惊住了，忙扑上去拉着小孩儿，语无伦次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表弟怎么会好好的？他，他不是被毒死了吗？”

　　秦归一见那小儿，整个人也震住了，背后不知为何一阵寒凉。

　　老先生怒道：“你胡说些什么，尽说不吉利的话，你表弟这不好好活着吗？”

　　老妇人也拍了章青一下道：“是啊，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还不快过来感谢洪大掌柜，多亏洪大掌柜帮我们找到了小宝。”

　　那唤做“小宝”的小孩儿，神情有些呆滞，双目不似一般小孩有亮光，像是被什么吓着了还没回过魂，而脚上确实也挂着一个长命锁片，也确实是案发第二天秦归在仵作房见过的小孩儿，正如韶华验尸后所断，死得透透的。

　　可已经死了的小孩儿又复生，人死而复生，这个事秦归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的。

　　秦归看向鱼千灯，企图在鱼千灯那里找一点答案。

　　鱼千灯静静地看着那小孩，目光停留在小孩儿身上许久没有移开，再慢慢地把视线移到洪苍脸上，那洪苍只是堆着笑面虎一样的笑脸。

　　章青不客气地道：“洪苍，你究竟对我表弟做了什么？”

　　洪苍客气地笑道：“这……我只是看他一个小孩儿在街上乱走，把他带回来罢了。”

　　章青当然不信：“不可能，你撒谎，他，他已经……”

　　老先生喝道：“青儿！怎么这般跟洪大掌柜说话，他可是你表弟的救命恩人。”

　　秦归抱着胸站在一旁，陷入沉思，他隐隐觉得，这洪苍藏得挺深。

　　试想，洪苍去收尸时，定也发现这小儿已经中毒死了，且韶华解剖验尸，可谓是死的透透的，可如今这小儿能在眼前复生，他还如此镇定，想必这小儿从“死”到“生”的过程，洪苍一定知情。

　　鱼千灯从那小儿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洪苍道：“有些事想要请教洪大掌柜，不知可否借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请。”洪苍看似坦荡，把鱼千灯和秦归请进了隔壁的房间。

　　进了房间，秦归开门见山问道：“洪大掌柜是在哪儿捡到那小儿？”

　　洪苍坐下来道：“街上，我手下可作证，那小孩在街上走动，哭爹喊娘，我便把他领了回来，又闻城中最近有两位老人在寻他们走失的小儿，便把他们夫妻给请过来认孩子，有何问题？”

　　秦归被问得一时不知该再问什么，毕竟他有人证，这事他若不说个清楚，外人也不可得知。秦归只是怀疑他是否参与员外府一案。

　　鱼千灯缓缓道：“员外府二十几口尸体，是你收葬的罢？”

　　洪苍道：“正是，那员外夫人在我这存了二十四万两，我不帮他们收尸，谁帮他们收尸呢？安葬余下的钱财，我已命人拿去城外的寺庙捐了香火钱。”

　　鱼千灯细细打量洪苍的表情，问道：“你可认得赵老二？”

　　洪苍挑了挑眉，笑道：“哦？千灯大人说的是那个灭员外府满门的凶手，打更的赵老二？不是听说他昨夜已在牢中暴毙了吗？”

　　秦归哼一声，上前一步道：“不过是昨夜发生的事，你消息倒是灵通。”

　　洪苍提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道：“哎，秦捕头你可不能冤枉我，今早刘大人派人去崇郡王府通报，我正与崇郡王一道饮茶，顺道听来的罢。”

　　鱼千灯嘴角扯起一道浅淡的笑：“洪大掌柜好兴致，大清早去郡王府饮茶，可鱼某看你，并非是个爱茶之人，你这散财阁每一处都无茶的影子，你那流水账本，更从无购买茶叶记录，倒是买入了许多上好又难得的女儿醉。”

　　洪苍捏着酒杯的手一滞，慢慢放下来，脸上有些僵硬之色，轻咳一声道：“千灯大人好眼力，我虽非爱茶人士，去崇郡王府饮茶又有何不妥？我洪某清白坦荡，不知二位今日前来，到底想探个什么究竟？”

　　秦归不想再跟他客气，啪一声把手中精刀拍在桌上，震得那酒水撒了大半出来，冷笑道：“西城郊坟冢，史员外孙子的坟我们挖开了，那小儿并非中毒身亡，而是两个月前死于肺病。两个月前，也就是员外府被灭门的前一个月。”

　　洪苍道：“秦捕头，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秦归道：“你从衙门仵作房领走的小儿尸体，明明是案发当夜中毒身亡，为何埋下去的却是两个月前病死的呢？”

　　洪苍神色略有迟疑，又镇定下来，装模做样笑道：“我实在不知秦捕头在说什么，不过……敢问秦捕头，那坟冢里埋的是不是史员外的亲孙子？”

　　秦归迟疑片刻，微微凝了眉头道：“没错，埋的确是史员外的亲孙子。”

　　洪苍笑道：“我只知道我从衙门仵作房领走的是史员外的亲孙子，你们验尸官簿上记的也是史员外的亲孙子，埋的也是史员外的亲孙子，至于毒死还是病死，我又不是仵作，怎么能知道呢，那些尸体我可是连看都不敢看啊。”

　　秦归还想说什么，鱼千灯示意个眼神给他，他忍了下去，提刀别回腰间。

　　鱼千灯淡然一笑，从容地提起酒壶给洪苍倒了杯酒道：“洪大掌柜这病，多久了？”

　　洪苍警惕地看他：“什么病？”

　　鱼千灯双眸透着微光，语气淡淡道：“你从不饮茶，以酒代水，加之指甲颜色青灰，想必是寒毒之症，每每夜深人静毒发之时，如冰锥刺体，冻寒难耐，平日里皆需饮酒驱寒，我说的对不对？”

　　几句话让洪苍为之一震，握着酒杯的手僵硬许久直至微微发颤，终是连酒杯都握不住，慢慢放了下来，手指轻轻拢起。

　　秦归早注意到洪苍指甲盖青灰，以为是个人体质或是他练了什么武功所致，他看向鱼千灯，心道他真是神通广大，洪苍体中寒毒都能知晓，必是万事体察入微，过人之处实在是数也数不尽，厉害。

　　洪苍沉默半响，脸上失去了些镇定。

　　鱼千灯又道：“上次来散财阁，你说员外夫妻，也就是那毒手二怪二十年前曾救你一命的故事，是假的罢？你中的这寒毒，为毒手二怪擅长的一种毒，他们从北境极寒之地寻来的寒蛛入毒，不致人死地，却很能折磨人。”

　　洪苍眼神游离，神色越发犹豫，鱼千灯提起毒手二怪，他手指拢得更紧了些。

　　秦归接着鱼千灯的话道：“毒手二怪根本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是你受制于他们，才帮钱氏保存那二十四万两银子。”

　　鱼千灯看着洪苍道：“应该说，他们夫妻不善经营，绸缎庄近年来生意清冷，连着亏损了好些年。那二十几万两，大部分是他们夫妻勒索洪掌柜的，命他每月存进一笔钱，待他们夫妻脱身后会给出解药，我说的对不对？”

　　洪苍额前微汗，面色僵硬惨白。

　　鱼千灯微微附身靠向他道：“员外府灭门一案，你虽不是真凶，但与赵老二也有关系，那梅林寺的地契，六年前被你买了下来，你花重金买下梅林寺，却任其荒芜，若说赵老二在你地盘居住且养着成群的蛇蝎而你毫不知情，我不信。”

　　秦归道：“洪苍，你还不如实招来？”

　　洪苍深叹口气，终是松了口道来：“算起来……应该是六年前，赵老二找到我，说可治我寒毒，只要我买下那梅林寺给他养虫炼药，他也确实每月给我送些解药来缓解我寒毒。至于他要对付员外府一事，我却是毫不知情，直到事发的第二天，他又拿着解药来，托我去给毒手二怪一家收葬，还要我秘密救活那小儿，待到时机成熟再送回给小儿的爹娘……”

　　秦归凛声道：“你怎么救活那小儿？”

　　洪苍道：“赵老二给了颗丹丸给我，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符文，让我收回小儿的身体后给他服下，七日之后他便能恢复身体，又调养数日才能落地行走。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赵老二要挟，让我不可对外人语，否则不把寒毒解药给我……说实话，那小儿能起死回生，被剖开过的腹膛，复又无伤无痕，也实在令我心惊。”

　　秦归轻哼一声：“如今赵老二死无对证，你说这些也只是一面之词，哪里知道你是不是早已和赵老二勾结要置毒手二怪夫妇死地。”

　　洪苍抬头看着秦归，卸去脸上的僵硬，露出有些狡黠的真面目：“就算你是青天老爷，天皇老子，无凭无据也不能随意问我的罪。”

　　秦归正气凛然：“知情不报，亦是有罪，跟我走衙门一趟。”

　　门外有人敲门，常鹤的声音传来——

　　“师父，刘大人命我送封信给千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