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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Velvety ...

  •   封云鹤哭了。
      燕回秋懵了。
      高大的男人甩开研究员的手,走路还不稳,抓着燕回秋就出了实验室。
      他把人带到一个小隔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差点把身后紧追而来的宋祁的那张脸给拍扁。
      燕回秋被他反手抵在门上。
      “为什么?”
      燕回秋不明所以,他着急去看实验记录,抬手就要拉门,却又被一把按住。
      “你为什么救我,又为什么讨厌我,既然讨厌我,又为什么答应做床伴?为什么放弃治疗,为什么往楼下跳!”
      说到最后,尾音里都带上了颤。
      燕回秋揉了揉眉心,想了想,才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如果封云鹤和封云恒都是载体的话,那就好解释了。
      他现在做的实验,通俗点说,就是将人潜意识中,印象最深、最难忘、最渴望、或最恐惧的事情调出,由闯入者B进行扭转,改写。
      比如场景一中,封云恒的执念变为印晓星。
      场景二或许是封云鹤最难以承受的一部分记忆,却因为燕回秋的存在而被改写。
      场景三再次回到封云恒的角度,完成了他的最终愿望——娶印晓星。
      场景四即是封云鹤的渴望,拥有燕回秋,即便是床伴也可以,而没有童年黑暗经历那部分后的封云鹤,最为恐惧的事情,可能是燕回秋放弃治疗。
      “救你是因为我尊老爱幼,讨厌你是因为你是封云鹤,做床伴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
      封云鹤像只大狗一样,把头埋在燕回秋的颈部,不断起伏的胸膛表明了他心绪的不稳定,他平复了一会,才哑声说。
      “为了离开我,你甚至想放弃生命?”
      不是的。
      燕回秋想,那只是为了脱离意识世界做出的尝试而已。
      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不逼你,你不要找别的床伴,迟醉能给你的,我也能,我哥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得到一个人。即便这个人从来都不在意他。
      当初车祸后,燕回秋一大半时间都在沉睡,好不容易通过手段让他爱上了自己,却也只是从他哥哥那里偷到的感情而已。
      他对自己越好,封云鹤就越嫉妒,嫉妒那些“好”都是哥哥的专属。
      凭什么燕回秋从来不会注意自己?凭什么哥哥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想要的一切?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拥有这个人,不是肉/体上的拥有,而是真正的,得到这个人的心。
      封云鹤不懂。
      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懂。
      他所知道的,是燕回秋曾对他露出过善意的笑,在那个仓库里。
      即便那些经历本身并不存在,即便那只是错误的记忆,即便那是根本不存在的十一年,即便那只是一个实验。
      “我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燕回秋没动,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暴力只会有零次和无数次。”
      “信我。”
      “不。”
      封云鹤几乎是咬着后牙叫了一声燕回秋,对方瞬间警惕的眼神和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的动作都准确无误地中伤到了他。
      燕回秋完全不信他。
      封云鹤压下心中那股苦涩感,强颜欢笑道:“你对我哥做实验,我都没找你麻烦,要不这样,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封氏也可以继续资助你做实验,作为交换,我们还是床伴,可不可以?”
      那种带着期待眼神的小心翼翼,燕回秋从来没见过。
      好像大梦一场,封云鹤就变了性格似的。
      “你知不知道,”燕回秋轻声问:“擅自对他人抱有期待,又擅自失望,然后把责任全部推给被期待的哪一方,是最自私的一种自私。”
      “我喜欢的东西很俗,名利、钱财、美人、科研、实验成果、文章,这些确实让我高兴。你跟你哥也很俗,但都不是个东西。”
      “封云鹤,我对你哥做实验,是因为他为了你先把我当做实验对象,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而我讨厌你,只要能消除掉我对你残余感情的所有方法,我都愿意去做。知道为什么吗?”
      燕回秋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他不是在故意刺激对方,只是懒得再装了。
      “因为对你的欲/望,依恋,本身就是错的。我可以接受你哥拒绝求婚,扔掉戒指,那是他的自由。但是我没法接受,你让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更没法接受,因为你的存在,剥夺了我爱上别人的权力。”
      “不过如果你自愿做下面那个,我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带着极大的侮辱性,燕回秋做好了点满封云鹤怒气值的准备。
      可奇怪的是,封云鹤居然半天没吭声,再开口时,声音里的委屈似乎都要溢出来了。
      “你对那个我很好,你会抱我,会用手挡着我的眼睛,会替我挡后面爆炸的余波,你嘴上说着讨厌我,却陪我在那个小店住了好几天,还和我看日出,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燕回秋捏了捏眉心。
      他如果知道那个小封云鹤和面前的人是同一个人的话,可能会想方设法离对方远远的。
      有人敲门。
      封云鹤几乎是在转瞬间恢复了常态,一把将燕回秋拽到身后,面对着门口的一个人。
      迟醉。
      迟醉一手扯了扯衣领,像是有些疲惫似的。
      他冲着燕回秋的方向一招手,“过来,去医院,没得商量。”
      声音里全是冷淡。
      封云鹤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看了燕回秋一眼,随后说道:“我自愿,但是你必须去医院。”
      燕回秋一挑眉,“好。”
      他离开的时候,不远处的封云恒皱眉往这边瞥了一眼,随即就移开了目光,看向自己的弟弟。
      就好像他从来都不认识燕回秋似的。
      那一声“印晓星在哪里”飘进燕回秋的耳朵里,他顺手给印晓星发了一条消息。
      ——送你的礼物,很快就到了。
      燕回秋想做的事只有三件,一件是对封云恒进行记忆重塑,第二件,他看了看燕氏的股票涨幅,心满意足地收了手机。
      光刻胶的一切被暴露以后,再没有所谓的垄断,所有科技公司抓紧这个机会,接二连三地研制出了更好的产品,市场上百花齐放,而燕氏也趁着这个机会,一改既往低调作风,扶摇直上。
      而第三件,将最新研究发表出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燕回秋被迟醉威胁着去做化疗,经常能看见守在病房门口的封云鹤。
      不知道迟醉和封云鹤达成了什么协议,两人见面都当对方是空气。
      封云鹤似乎也敛了脾气,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陪在床边。
      化疗结束,他就会离开。
      偶尔可以从他接打电话的话语中,知道当时实验出现的意识世界崩塌是因为有个研究员做了手脚,似乎和封家以前就有过节,封云鹤正忙着解决他。
      燕回秋没有多问,对这并不感兴趣。
      可能是化疗药起了作用,他抽血查的化验结果里,肿瘤标志物的数值虽然没有下降,倒也是不再像蹿天猴似的往上飙了。
      PET-CT显示脑中的异常信号的范围也稳定了,不再继续扩大。
      随之而来的,就是越来越敏感的情绪变化。
      而且,即便看见了封家人,也不会再有黏糊糊地上去缠着的冲动。
      他似乎,自由了。
      重新获得了本该有的情绪反应。
      他还去探望了傅落,那孩子顶着个寸头,笑嘻嘻地出现在他和迟醉面前,一脸的骄傲。
      他也去看了陆十九和陆父,感谢陆父对燕氏的帮助。
      后来陆十九非要送燕回秋回家,迟醉在门口等着。
      快到的时候,陆十九幽幽地说:“我就不停车了,起步太难。”
      燕回秋一愣。
      “我开慢点你跳下去,然后跑两步帮我把门关上。”
      “……?”
      燕回秋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看了眼不远处的迟醉,这才开口问:“顾长泽也这么跳下车?”
      “我没接过他。”陆十九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威胁意味十足,“只有我师兄不用,你别墨迹了,赶紧下去,记得带上门。”
      燕回秋:“我不。”
      后来停了车,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最后问及陆十九和顾长泽关系进展的时候,对方却没吱声,反倒被一脚踹了下去,差点把燕回秋腰给闪了。
      多亏迟醉后来扶了一把。
      这死孩崽子!
      另一方面,燕回秋没日没夜的整理数据撰写论文,等着最后的结题汇报。
      他选择的PPT背景是黑色的,左上角有暗金色的花纹,英文标题大气又简洁。
      ——论光刻胶联合溶胶纳米肽对表意世界的影响及对去皮质状态的研究。
      他按下回车键,将做好的内容给负责人发了过去,伸了个懒腰,只等下周开始汇报。
      另一批动物实验也证实了,这种由溶胶纳米肽引起的胶质瘤,似乎与真正的胶质瘤并非完全相同,对化疗药反应性极好。
      故而在第三批重复实验验证过后,光刻胶联合溶胶纳米肽已经被排在了临床实验上。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一部分植物人确实可以醒过来,坏消息就是,这一部分醒过来的人中,总有超过80%的人有自杀倾向。
      虽然真正自杀成功者不到1%,却也是个待解决点。
      忙来忙去的日子里,封云鹤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封氏科技掌权者即将结婚的消息也遍布各大媒体。
      燕回秋撑着伞,看着广告屏上不断滚过的新闻,没动地方。
      他的视线凝在前方的空气里,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开口说了两个字。
      “过来。”
      轰隆一声雷声响起,风也卷了起来,吹的发丝乱飞,衣服更显得宽松。
      身边人没动,燕回秋瞥了他一眼,“过来。”
      迟醉这家伙,怕雷。
      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么气,从实验结束到现在也没跟燕回秋说过一句话。
      也没个好脸色。
      燕回秋有次暗搓搓地想问迟醉:他在那个意识世界里到底是谁?
      然而迟醉只是瞥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
      闪电骤然撕裂长空,有人在紧随而至的雷声中蹭到了伞底下。
      迟醉那原本行走伴儒风,言笑生春意的端方雅正,也在一声又一声的雷声中蜕了色。
      这几天他们跑前跑后,燕回秋忙着实验,迟醉不知道在忙什么,两人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都是一沾枕头就睡着。
      这天晚上,燕回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晃了晃他。
      “起来。”
      迟醉的声音透着疲惫,他将燕回秋晃醒,伸手递过来一杯温热的牛奶。
      “喝了,有助于睡眠。”
      燕回秋刚开始还晕晕乎乎,等咕噜咕噜喝下牛奶后,感觉自己昏涨的脑子清醒了些,他思考片刻,看向迟醉的眼神有些古怪。
      “你把我叫醒,为了让我喝助眠的牛奶?可我刚才是睡的很香的。”
      燕回秋毫不客气,一脚把迟醉踹坐在了地上,翻身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说话瓮声瓮气的,“滚蛋。”
      低低的笑声荡漾开来。
      那久违的,难得的喜悦之感,带着淡淡的甜味,涌遍了全身。
      迟醉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嘈杂的电子,即将要到达逃逸速度,飞向一片陌生而星光闪烁的宇宙。
      “燕回秋,”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干净,他还是坐在地上,没像以前一样将牛奶送过来后就下楼。
      隔了这么久,他终于开始跟燕回秋讲话了。
      他问:“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分割的呢?”
      “我和我的祖国,”燕回秋掀起被子,看了过去,“你怎么这个表情,我说的不对吗?”
      迟醉靠在软垫上,正若有所思的望过来。
      “我以为你会说原子。”
      “原子在化学反应不可以分割,但在核裂变中——”
      “燕回秋。”
      迟醉声音低哑,只是这么轻声一唤,空气里顿时笼罩了一层暧昧气息。
      “在那个意识世界里,我没有具象化,我一直在你身边。”
      隔了两个月,他才终于说了这件事。
      “我在你身边,看着你潜意识想要做的事,你给了封云恒一个完美的新娘,给了封云鹤一个修正后的童年,那你自己呢?你给你自己什么了?”
      燕回秋坐正了身子,昏暗灯光下,他眼睛里的光却像要掩盖不住了似的,晶亮晶亮的。
      “自由。”
      迟醉一愣,随后轻轻地笑了。
      温柔舒缓的一个笑容,像是春风拂过了一样。
      他明白了。
      他知道燕回秋宁可在有胶质瘤的情况下,也要贸然进行实验,是为了什么了。
      为了自由。
      为了可以随意嬉笑哭闹的自由,为了可以爱人的自由。
      迟醉永远不会告诉对方,他不开心,他愤怒,他对燕回秋的冷淡,都是出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他在意识世界里,什么也做不了。
      迟醉将这个话题跳过,换了一个问题:“七年前你要走我的那天,什么都没有做,是不是因为我和第一个买家发生过关系?”
      “……不是。”
      燕回秋思考片刻,才继续说:“我知道你家里流动资金断裂,一夜间欠款无数,最亲近的人把你推进了火坑。那种场合,你这么一朵明晃晃的被下了药,毫无还手之力的白莲花,活不下来的。”
      他顿了顿,道了声对不起。
      “我去晚了。”
      不是不想碰你,是不敢碰你。
      珍贵的人,连自己碰了都是一种亵渎。
      迟醉的睫毛颤了颤,他有些迟疑,转身从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两个酒杯,爬上床,像燕回秋一样盘腿坐着,尽量避免了肢体上的触碰。
      “试试?”
      燕回秋接过,闭上眼睛轻轻嗅了一下。
      夏日傍晚最后一抹阳光照过晶莹饱满的葡萄,再被人轻柔采摘,经过处理、发酵,在木桶中长时间缓慢熟化,最终凝成夹杂着雪松、檀香气息的酒。
      “过桶了,这是柏图斯?”
      迟醉摇摇头,“柏图斯的力量感很强,这支比它弱一些。”
      燕回秋微微一笑,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迟醉的眉眼上,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那我不知道,我没有系统学过红酒的知识。”
      迟醉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似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沾染了些许的疲惫,衣领也松松垮垮的,光影一路沿着喉结舔舐、描摹,直到锁骨。
      “你尝一下它的味道,silky、velvety、fine-grained、suppple……选一个。”
      这几个英文从他声音中流淌出来的时候,都带上了一股醉意似的。
      “Velvety.”
      迟醉点点头。
      “在葡萄酒的制作过程中,如果真想提升质量,不光要不计成本,还得破釜沉舟、丧心病狂,甚至重新翻种葡萄藤。”
      “而新藤的成长周期非常……非常长。而且为了尊重原材料的特性,只要不出现质量上的偏差,就尽量不对生产过程进行干预,全是手工、人力、物力……这样一来,好几年就过去了,好几年的时间,要好好守着,不能出一点差错。”
      他好像是不胜酒力,才只喝了半杯。
      “可我没守住,出了错。”
      他突然一口饮尽杯中酒,偏头看着燕回秋,笑了一下。
      一瞬间,星光璀璨。
      “虽然晚了,好在还能纠正。”
      淡淡的檀木香飘近了。
      燕回秋往一旁挪了一下,状似漫不经心,却在不经意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迟醉眼神一黯,低声说:“它不是柏图斯,它叫桃李白歌,陈年七年,刚好到适饮期,你那时候问我身上的香水是什么,其实不是香水,是酒。”
      桃李春风一杯酒。
      随即,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调整了坐姿,重新靠回了墙上,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唤了一声:“夜莺,我很想你。”
      他的脚趾动了动,碰到了燕回秋的脚趾,见对方没躲,他又试探性的碰到了他的小腿。
      燕回秋看着他的动作,喉结动了一下。
      “……这会令你感到快乐吗?”
      “会。”
      一声叹以后,燕回秋轻轻地环抱住了对方,没有抚摸,没有用力,他问:“想要?”
      “要。”
      “……我克制过了。”
      跨越了障碍,跨越了性别,那一直积压在心底的疼惜,说不出是谁对谁的,都在顷刻间爆发了出来。
      这是一个男人走向另一个男人,一个爱走向另一个爱的过程。
      某些事一旦发生,就无法再回头。
      胸膛上的液体渐渐干涸,某条界限已经越过。
      体验到最极致纯粹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纵欲”,才能体会到饱餍后的理性和审视。
      燕回秋侧身看着迟醉,手指放在对方唇上描摹。
      “你不开心,嘴唇都咬破了。”燕回秋说,“你做这些,是不是仅仅为了报答?”
      “不是。”
      “可你不开心。”
      迟醉的感情中,恐怕绝大多数都是报答与感激。
      “我们不应该做,”燕回秋收回手指,“我就知道。谁都没有资格碰你,包括我自己。”
      凡是让人幸福的东西,往往又会成为不幸的源泉。
      爱情这东西,薄如蝉翼,方生方死。
      可是,那又怎么样?
      即便朝生暮死,那又怎么样?
      “我没有不开心,”迟醉盯着燕回秋的眼睛,轻声道:“我也不是报答。燕回秋,别总自以为是的分析别人的感情,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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