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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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床上坐起身来，身上盖着条厚实柔软的被子。这是一间纯白的房间，大概十平米大，有着不透明的浴室和一套桌椅，床上铺着床垫和洁净的床单，对面的墙上挂着钟表，早上六点整。床头的矮柜上放着一套白色的制服，包括衬衫、外套和长裤，这是研究员的统一制服，在床下放着一双新的室内鞋，自然也是白色的。昨日那双已经通过运输通道被送到了洗衣房。这里的负责人似乎是对白色与整洁有着过分的偏爱，大概是出于某种精神洁癖又或者是对于研究所的大众印象。
他脱下棉质睡衣，换上了衬衫，接着在外面套上白色的长款外套，款式有点像风衣与白大褂的结合，上面缝着黑色的皮扣。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眼睛下有着一抹青色，露出的脖子上，可以看到黑色的项圈。他掬起捧水扑到脸上，冰冷的水带走了最后一丝睡意，水滴从头发上滴下。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抽屉里拿出副眼镜，这是他从横滨带来的纪念品，没有任何度数的平光镜，银色的细边框配上无色的镜片，符合大众对文员的印象。他盯着它看了片刻，将其架在了鼻梁上，这样看来他倒像个文弱的研究员了。
今天的早饭是小圆面包配奶油蔬菜汤，在碗上刻着他的房间标号，放置在门口的托盘上。那是小型的运输窗口，专门负责配送吃食，由专人在料理室制作好食物，在指定的时刻放在传输通道上，输入房间号后便会被输送到指定窗口。据说是因为曾经发生过投毒事件，大半的研究员身亡，行动部队失去战力，实验体暴动，要不是行动部队恰好归来，便要全军覆没了。
那之后高层开会反省，重新规划了研究所的布局，将料理室的保密权限提升到与资料室同级，并大幅减少了饮食相关事宜上的人员参与。
只有机器是可信的，只有机器是不会背叛的，他们大概便是这样想的吧。
他没有将其端到桌子上，只站在那里，用两根手指捏起个小圆面包，送到嘴边啃了几口，便失去了兴致。他不喜欢这里的饭食，当然，他对吃食无所挑剔，那是保持人类活动必须的事项，他曾经吃过比这更糟糕的食物。更何况，这根本就算不上糟糕，面包松软可口，甜度事宜，只是他不喜欢罢了。他细细地嚼着，咽下了剩下的面包，没有动那碗蔬菜汤，任由它在那里冒着热气。接着，他按下了按钮，托盘沉了下去，露出下面的管道来，然后很快就又合上了。管道内传来隆隆的声音，那是在自动消毒。
其实这里也很适合投毒，不是么？消毒剂并不是万能的，只要倒入合适的气态毒物，便就能沿着管道到达料理室，迅速地潜伏到厨师体内，并污染了食材，然后通过送餐管道，送到每个人的嘴里。愈是复杂的设计就愈是漏洞百出，人瞬间的想法才是最大的意外。
就像他此刻可以选择投毒或不投毒，有多少人这样想过呢？他思考了一瞬，便抹去了这一想法，细细地清洗着指尖。至少此刻，算是无毒的吧。
他走出了房间。
他的房间在第四层的边缘，要走过半个长廊才能到达电梯的位置。一路上偶可见几个和他穿着同款制服的人，在眼神对上的那一刻，双方便移开了视线，偷偷扫过他颈间的项圈，加快了脚步越过他，先他一步进了电梯。
他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进了另一辆电梯。他们要去的都是第五层，那一层是实验楼层，研究员通常在那里工作。数十个实验室分布在走廊两侧，透过单向玻璃能够看到里面的情况。那些房间大部分都在启用中，里面的情况大致相同，一个可怜的实验体，几个研究员围着他转。虽说没有人道可言，但这里倒是没有什么活体解剖，每一个实验体都是宝贵的异能者，每次实验都需要通过审核。毕竟，在研究异能力时，比起冰冷的尸体，更重要的是活着的精神与意志。
资料上写道，异能力是心的具现化。渴求力量之人获得武力，忠于现实之人改写现实，仁爱之人治愈他人，而伪装者隐于世间。
那么，所谓‘心’，到底是什么呢？
他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实验室里，削瘦的青年躺在手术台上，他被清理干净，那头白发披散着铺了满床。他的手脚被铐住，左手背处都扎着针，透明的液体从输液装置中流入他体内，他赤裸着身体，胸口贴满了各种监控线路，头上戴着顶电极帽，一旁的仪器上跳动着几条波形图，看上去还算平稳。他闭着眼，难得的睡得安详。
研究员看看仪器又看看他，在纸上记录着什么，末了，放下笔走了过来，往针管中推注了一管绿色的液体。他俯下身，扒开了他的眼皮，拿着手电照射。
青年的手动了下，很快就抑制住了冲动，又无力地平放回了台面上，镣铐没有发出声响。研究员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结论，回到仪器前输入了几个指令。
他看了会，便离开了这里。
他今天的工作是心理疏导。一般来说，他不会负责研究的部分。‘你无法胜任’，在来到这里半年后，他们这样说着，捏着鼻子给了他一个研究员的身份，又锁了他的研究权限。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安分地做着他的心理咨询师，一个月后，他第一次申请了七层资料库的准入权限。理由是，他负责的实验体D-12524的治疗工作到达了瓶颈，需要查阅相关资料确定后续方案。
D-12524是在他之前来到这里的，听说来的时候就已经疯疯癫癫的了。他平日里只安静地缩在角落里，对着墙喃喃自语，突然便暴起自残，疯狂地撞着头，高声尖叫着。一开始镇定剂还能起到作用，后来他发作地越来越频繁了，他的精神也愈加颓靡，惶惶不可终日。研究员一开始还试图治疗，后来便放弃了他，毕竟他的异能原本平平无奇，控制大地的能力说来强大，其实只不过是制造个土墙，最多来个小范围的地震，而同类型的替代品有很多。
就这样，在被遗忘了半年后，D-12524暴走了。地面在震动，基地在坍塌、挤压、变形，那是大地的震怒，要不是D-12524最后因电击以及长时间的营养不良、精神衰弱而昏迷，整个第四层都要被他掩埋。
毫无疑问，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他们重新评定了他的等级，最终，他成了特殊的样本。正好，陀思妥耶夫斯基获得了研究员权限，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心理辅导师。
编号D-12524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来他今天精神状况还算良好。他低垂着头，神经质地掰着手指，嘴唇扇动着，似是在嘟囔着什么。他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进来时抬头看他。他的额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紧皱着眉头，眼睛在长时间的愁苦浇灌下变得无神，乍一看竟和盲人的眼睛无甚区别了。
“先生，”他的声音中有着深重的痛苦，仿佛被扔到了西伯利亚的寒风中，在常年的困苦劳作后，忍受了十数年的寂寞与疯狂，终于被折磨着，倒伏在地，趴在雪地上，看着那冰雪落下，任其覆盖了身体。他说，先生。
“好痛苦啊，先生。魔鬼住在我的脑子里。啊！那一定是魔鬼！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诡异之物，怎会有如此恐怖之物！它折磨我，没日没夜地拷问我，拿着电钻在脑壳内打孔，迸射的火花烧灼着我，那火光闪烁着，看一眼就要将我灼瞎，哦，天啊！我看到了什么啊！那究竟是什么啊！恐惧、痛苦，与无尽地扭曲，折磨着我的灵魂，啊！这是怎样的魔鬼啊！”
他抓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衣摆，将其蹂\\躏得不成样子，神经质地反反复复搓着那皱巴巴的布条，扣子被崩开了。
“请殴打我吧！请拷问我吧！若□□的痛苦能赎清我的罪孽，就请尽数施加到我身上吧！曾经，电击能赶走它，药物能驱散它，睡眠能躲避它。可昨日，它又降临了，它就在那里，趴在我背上，伏在我耳边，好久不见，它说。好久不见！天啊！它又回来了！那是鬼神，是恶魔，是世界的深渊！它要将我审判！啊，它来了，它来了！啊啊啊啊！！”
男人抱住了自己的头，胡乱撕扯着绷带。绷带被扯落，露出下面的伤口，他用力捶打着额头，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新鲜的血液流下，弄脏了他白色的长发，随着他的抽动又划花了他的脸。
“为何是我，为何是我啊！我到底有何罪孽！告诉我啊！”
“因为那便是世界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按住了他的额头，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吹口气便散了。
“我记得你，”他蓦地收起了那副癫狂的样子，“我见过你的，那一天，我见过你的……”
他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清秀的年轻人仿佛变了个样子，那面目变得扭曲而可怖，他仿佛看着世界的真理，看着扭曲的人世，他看着他，看着了两年前彼得堡的风雪。那狂暴的风雪卷曲着，将他扭曲，折叠，旋转着吸入世界的底层。
“啊啊啊！是你！是你啊！他们总说我神智不清，我看到的是你啊！！”D-12524甩开他的手，仰倒着摔到了地上，他踢着腿向后退去，可背后就是墙面了。他抱着头，只感到炸裂般的疼痛，无力地捶打着脑袋。
“您才认出我啊，我以为您早就知道的，我一开始就说了的不是么，”陀思妥耶夫斯基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好久不见’。”
“是你对吧！你是追着我来的！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这两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中，那是我的噩梦，为什么你会在那里！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里囚不住你，西伯利亚的风雪困不住你，你都要干些什么啊！”
“您谬赞啦，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情报贩子罢了，而我现在也已经不是彼得堡的情报贩子啦。而且您也太高看自己啦，我是碰巧在这儿遇见您的。至于缘由，您听说过魔兽吉格么？”
D-12524只呆呆地看着他。
“唉，您看，您又不知道。”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圈一圈地，将绷带绕在了他头上。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