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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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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舒,字兮之,号暮涟居士
先朝大文士,于文学上的造诣当世无人能及,所作之诗句文章惊艳绝伦,狂傲不羁,又自然天成。
他总爱一身青衫,随心肆意,兴致来时能在孤山石壁上挥洒笔墨造就千字绝笔;面对重金求字者却又一字不题。
他曾考中科举,又拒绝做官。
他曾为一平民,拒娶皇女。
他游遍九州四海,何等风光惬意。天下谁人不识君!
可是狼烟骤起时他又为了天下甘心委身于朝堂!
最终他算错了人心,输的一败涂地。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忠言逆耳换来莫须有之罪,连史官都不忍抹黑。
这样的人,活了一生,一生光芒四射,一生清清白白。
天下会还他一个公道,千古青史会留得他清名。
可是,谁能想,一生无暇竟会偏偏有她这样一位后人?
蓝清亦没想到。
圣上追问,李淮彧从容作答。
许久未见的任氏夫妻被带上来作证,还有蓝清头上所饰‘青莲含梦’.....
原来当年能逃过一劫皆因母亲是为‘妾’
当年蓝兮之拒绝皇女得了一封圣旨‘终生不得娶妻’,故而涟梦只为妾。灾祸降临时一直契书便‘卖给’下人,由任忠带着祖产回了莫城。这才使得涟梦与其腹中孩子逃过一劫......
人们窃窃私语,打量着那位蓝氏遗孤。
蓝清只觉得那么多人看向自己就像在赏评怪物一般。
她看着四周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华灯溢彩,光怪陆离,人和景物在眼前旋转,让人惊恐不安。
为何?为何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
李淮彧设了这样的局究竟想要什么?
若是想要自己难看,他无疑做到了。
宫人恰逢其适回来禀告:“这位是李大人府中妾侍”
暮涟居士蓝兮之的女儿竟然是一妾侍
这在人群中引起不小骚动。
蓝清就像被当众扒光衣服一样难堪。
蓝清望着李淮彧,心中恨意疯涨
生而为人,生为前朝大文豪蓝舒蓝兮之的女儿并未让她觉得骄傲自豪。
相反,是无比难堪与羞耻,为那从未蒙面的父亲,以及自幼疼爱教养自己的母亲。
母亲谆谆教诲犹在耳边,父亲是那般光芒万丈,令人敬仰,无论是那那个年代还是现如今。
可他们费尽心力竟是留下这样一位后人。
泥泞肮脏,被父亲曾经的下人凌辱,欺虐,被采花贼坏了名声,被李淮彧冠以‘□□’之名,就连她自己也堕落了,与人私奔,念恋着旁人。
看着他们在对自己指指点点,蓝清再做不到从前那般淡然。脑海里一直在回响: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也知道那些过往?
她从前只活在那一方天地里,固守认为属于她的世界。
洒脱,肆意,只因觉得她只是她。
以她自己立场而论她并没有什么错。甚至比一般人更清明,更纯澈。
可若以名人之后而论,她这般活着已然是错。
风骨化梁,清心为璧,她的世界骤然崩塌,她存活于世本就是悲哀。
一念般若生,一念般若绝
只有一个念头在心中狂响:为何还活着?作为他的棋子么?那不如就此死去吧!
巍峨的城墙上,万众瞩目之下,迎面风声吹散了最后一丝生机。
万念俱灰,百尺之下的黑暗才是最终归夙。纵身往下一跃,尘归尘土归土,天生宿命。
她动作太快,那般决然,谁都没反应过来。唯有那个站在瞻王身边的男子,他的视线始终不曾从她身上离开,随着纵身一跃,反冲力让他比那女子落得更快。
楚溦在半空中抱住她,那个他心念念入了魔的女子。
天旋地转,蓝清睁开眼,入目是那张清隽又硬朗的脸,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在他耳边轻唤了声:“楚溦”
正是子时,烟花在身后盛放,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声说:“蓝清,我心悦你!”
“我也是!”蓝清笑着,轻轻合上眼,那一刻灵魂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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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林军统领商承志是个眼疾手快之人,还未来得及看清已然出手,堪堪为空中落下的两人撑了两分力。
饶是如此,下面那人依旧伤势不轻,可他却是醒着,见着人忙说:“快救她!救救她......”
商承志不由多看了那‘傻小子’两眼。
圣上亲旨:宣御医,将人安置宫中治伤。
李淮彧将蓝清抱起,面色如铁,眼中寒光似要将楚溦毒杀了。
御医来看过,说并无大碍,只是惊慌过度心绪繁乱导致晕睡。倒是楚溦,做了人肉垫子,大大小小数十处骨折,好好将养或许落不下残疾。
这个年当真过得刻骨铭心。
龙撵在门外停了一个时辰,圣上忆起往事。
当年皇长兄薨逝,长孙即位,若没个枉杀忠臣昏聩不堪的名声,如何有当今圣上登基皇位的机会?
以蓝兮之为人,大概也不会让这皇位来的这般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以勤王之名,得禅让皇位。
只有宣武门内死去的文官史官才知道这位以贤德之名登基皇位的帝王有多么心狠手辣。
帝王心术让那光芒万丈的青年人成了撬动天下的棋子。
垂垂老矣之时往事和故人皆在眼前浮现,圣上垂下头,年迈的双眼昏黄却依旧坚韧。
宫人见九五至尊有些乏累,忙劝‘保重龙体’移驾寝宫。
李淮彧恭送圣驾。
揉揉眉心,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故人遗孀,名士之后,应该会是皆大欢喜,给这新年多添几分喜庆。
曾答应过她,带她到城楼上看烟花。
曾想让她能光明真大立于世间,立在自己身侧。
猜准了圣上心思,却不想这小女子竟然......
或想过,她大概会闹脾气,但是她一向十分懂礼节,至多回府哄一哄。
可是竟忘了,这一具柔媚如水的身子里有一副天生傲骨。
她能在出嫁当日一把火将自己在任府十年过往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同她母亲在一起的回忆一俱成灰。
终究是没曾懂她。
李淮彧立在床头问:“究竟为何?”
蓝清睁开眼,眸底一片清寒,声音也像似三九寒天:“作为你李淮彧的妾侍,作为你的棋子,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中,让我觉得还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李淮彧竟无话可说。
他笑自己蠢钝,眼前这小女子柔顺久了,竟忘了她亦有双清亮的眼睛。
是呀!
今日之事皆在算计之中。
蓝兮之,真正的上善若水,心明如镜,无论忠臣佞臣哪个不敬仰佩服?
先朝那些活下来的大臣如今多数位高权重,得知蓝氏遗孤在李府难免照拂一二,朝野之中李淮彧只会更加如鱼得水。
当今圣上在先朝做了多少事?大概同样心思的人能算得出,凭着那一两分愧疚,得利的依旧是李淮彧!
并非看不懂她,只是从来没有以她的视角去为她着想些什么。
“大概当有一日你从云端跌落泥潭时才会发现,一直在泥潭里并不可怕,只有想起云端时的风景才会觉得不堪!”
蓝清心里盼着能真有那么一日。但想来大概不会了。因为他满心算计已然非人,除非天罚,否则谁能赢过他?
久久无言,宫里的夜比李府还要静谧。
侧殿,那里点点星光,躺着救她护她之人。
蓝清越过窗户望着那儿,李淮彧却起身将那窗户关了。
他对着床上女子压低声音吼道:“你是我李淮彧的妾!”
“我知道”蓝清说着,声音里只有悲伤。
元丰十八年初一,圣上宣布自己最后一道旨意,为先朝冤死的三十二名朝臣平反。
蓝兮之,楚梓寻被封安国公,入凌云阁,享万世香火。
其后人赦免,朝廷发放抚恤金。
只是牢狱之灾,流放之苦,当年受牵连的数十万人中如今还活着几个?
李淮彧所谋算依旧得偿所愿。
后宫一众贵妃、娘娘,还有太子妃、王妃、朝中命妇,一众人像是商量好了,一个两个连成串的来,带来的珍药补品摆了一屋子。
每位贵妇都代表着自家的权贵势力。
蓝清看得懂。
应对自如且十分知书达理。
被问及为何掉下去城墙去?
蓝清只说因灯火眯了眼才不小心掉下去。
珠儿作为府中为数不多能与蓝清说上话的人,被调到蓝清屋里伺候。
“是李公子让蓝清有了栖身之处。我与李公子实属君子之交......”
蓝清话里话外皆是感激,可一口一个李公子却是生分极了。
见人走了,珠儿嗤之以鼻:“君子之交能爬到床上?”
蓝清吐吐舌头,她近来说谎说得越发顺口。
不出三日整个朝野都知晓李淮彧不仅对亡妻重情重义,更是为人正直。
圣上退位,太子爷即位。
礼部忙着登基大典忙的不可开交。故而李淮彧知晓此事时是在朝堂上。
新帝对其褒奖一番,而后亲赐蓝清道号‘明心’,于白云观为蓝氏夫妇安灵祈福。
李淮彧谢恩。
他再不似以往淡然,飞奔回府,抓着塌上之人的衣襟怒问:“你得意了?你如愿了?”
蓝清笑得妩媚至极,玉指将衣襟上的手一点点扒开,愉悦说:“是的呢!得意极了!心满意足,终于不用被困在这府里,终于不用再见你!”
她笑的很开心,并不刻意,想来是真的很开心。
“你知不知道,圣上亲赐道号,你这辈子想反悔都不能!”李淮彧拧着眉吼道。
“知道”蓝清轻叹口气,依旧笑着:“怎会反悔呢?我心愿在那,你会成全我吗?只得我自己成全我自己!”
前几日皇后亲临,她自己求来的:蓝清只希望能青灯古佛为先父先母守灵祈福!
“想来你这两位亲随也是讨厌极了我呢!这事上帮了大忙!”蓝清笑嘻嘻说。
石英石钟闻声跪地。
若非有意隐瞒,这事儿李淮彧怎会完全不知?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再看那人已是怒到极点。
蓝清却似浑然不觉,笑说:“你瞧,到最后都帮你得了名誉,不该谢谢我吗?”
李淮彧咬着牙说:“你就知我没有办法将你留下?”
蓝清眨着眼点点头!
威胁吗?如今楚家得以沉冤昭雪,再用之前的身份契约去威胁于他岂不自己折了身份?
又或者抗旨,可是李淮彧现今地位声誉摆在那,舍得吗?
李淮彧笑了,双目猩红,许久从牙缝里磨出几个字:“那我便让你如偿所愿!”
蓝清也笑着,笑得明媚灿烂。
这辈子听见他说心悦我,已然足矣!
一步迈出那门槛,自始至终都不曾回望。
跪在神像前,师太摇摇头说:“你尘缘未了”
蓝清看看一旁监礼的人,伸出纤纤玉指,看着上面的戒指说:“还请为明心除了这俗物!”
那人仿若未闻。
蓝清仰头笑着与师太说:“明心一心向道”
师太叹了口气,答非所问深入迷途,这样的人只怕会给道门带来灾祸。
入道门本不用剃度,可李淮彧说了要让她‘如偿所愿’。大祁最重祖制规度,如此一来彻底断了所有念想。
三千青丝落下,落得一地愁肠
那人似踏过千山万水而来,却终究晚了一步。
一口心血喷在神龛前,楚溦像片枯叶一样飘落在地。
身后晚到一步的瞻王爷和老管家将人托住,怒问:“你这是寻死吗?”
天知道这个重伤之人如何爬起来比常人跑的还要快?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