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恰逢花开》一业心

3、真的只是巧合吗

　　前厅紧邻着府中的花园，植被花树布局有致，可见花匠们确实花了许多的心思，如今却全都枉费了，因为就算打理得再好，有树无花总归缺了那点睛之笔。
　　管家目不斜视的盯着门口，林海的手一直在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管家的心也跟着这嗒、嗒、嗒的节奏一抽一抽的。
　　林海虽然表面上与平时无异，但轻敲桌面是他焦躁时才会做的动作，作为一位从下层摸爬滚打上来的管家，如果连最基础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也就可以收拾包袱走人了。他很清楚主子此刻正处于随时爆发的状态，想到这额头上不禁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流，汗珠压倒汗毛的触觉在此时被无限的放大，令人奇痒难耐。管家没敢伸手去擦，而是握紧了拳，双腿并拢，站得直挺挺的，硬是挺了过去，“啊！终于舒服了！”管家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耳边敲打的节奏就加快了。
　　“嗒嗒、嗒嗒、嗒嗒！”
　　管家忍不住看了一眼林海坐着的家具。这厅中的物件是当日建府之时云帝亲赐的，据说是用幽云仙山上的神木“岁元”所制，久用有延年益寿之效，就连林海的好友也曾酒后笑言：“要想长命百岁，方法有二：其一是成为林府主人的挚友，如此便可成为常年的座上客，但此事颇有难度；其二嘛，成为林府洒扫的家仆也是好的，毕竟接触神木的目的达到了，过程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但其实这不过是以讹传讹，是神木不假，但“岁元”就有些夸张了，只怕整个云朝也只有那么几块岁元，想打成家具的话，可能比成为林府主人的好友要难上无数倍。
　　可你说怎么着也是长在仙山上的神木，怎么就不能让人身心愉悦呢？管家正想得出神，林海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再一次拿起了手边的茶。管家看了一眼那杯凉了的茶，再看看一旁服侍的下人，那声“换茶”硬是给忍了回去。
　　又过了一刻，林海周身的低气压越来越重，敲击桌面的频率也越来越快，管家只能在心中不停祈祷：“可千万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可一定一定要是位小姐呀！这可是林府的第一个孩子，又得宫中最有权势的两位重视，注定了这身份必定是贵不可言。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个孩子，但凡有一丁点差错，可都不是我们这种人担待得起的啊！”
　　两人原本就耳目极佳，此时又都屏气凝神的等消息，所以第一时间就听到了有人小跑的声音，紧接着一小厮匆忙跑进了前厅，林海急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差一点打翻了茶杯，他的手紧紧捏住桌边又乍然松开，虽然什么都没说，一双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跑进来的小厮。最后还是管家反应过来，急忙问道：“可是生了？”
　　小厮在听到“生了”两个字之后，原本脸上的喜悦就这样僵住了，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开口了。
　　管家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急切地追问：“你倒是快说呀！”
　　小厮本就紧张，听了问话更是觉得自己太鲁莽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小声地说道：“不……不是。”
　　眼看将军瞬间失望的神色，管家真想一脚将他踹出去，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敢为了旁的事来打扰将军。忍住了一脚将他踹出去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到底有什么急事？非得现在来报，还不快说！”
　　小厮抬头正好对上了管家狰狞的面孔，更是吓得浑身一抖，磕磕巴巴地道：“是……是园中的花都……都开了。”
　　管家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下意识地重复道：“都开了？”
　　林海却突然正色道：“什么时候的事？”
　　“回将军的话，就在刚刚，不仅错过花期的花都开了，就连林子里还没有到花期的腊梅也都开了，” 小厮赶紧回道。他心里打鼓得厉害，生怕被怪罪，不敢大声为自己辩解，便抬头悄悄看了一眼上座的人，喃喃着补充道：“是将军前些时日吩咐小人，若有异样，实时来报的。”然后就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认命地跪在地上等着主人的惩罚。
　　林海这才想起，前几日祭天后，自己曾随口嘱咐过一名花仆盯紧此事，想来当时叮嘱的就是他了。
　　林海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仔细地打量着他的举止。此人不够机灵，这从他进来的时机就可以看出一二了，但在这个时候还能顶住压力来报，却足可以看出此人老实诚恳，是个可以托付的。林海出身军武，对于这种将命令永远放在第一位的人总会有些偏爱，想着若是培养一下，或可留作他用，可府中人事都由管家安排，不知道此人可不可信。
　　林海看向管家道：“此人何时入府的？”
　　管家人精一样，马上明白将军是要用此人，在问自己这人家世是否清白，是不是别府安插进来的。
　　林管家能成为将军府的总管也绝不是普通人，对于府中的人和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脑中飞速运转，将此人的所有信息过了一圈才回道：“入府有三年了，是老奴亲自选入府的人，人是本分，就是有些不够机灵。”一番话既回答了主人的问询，也交代了未得重用的原因。
　　“无妨，”林海点头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心中忐忑却也不敢不回，他抬眼想看管家，但对方却只是垂着眼不看他。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将军，小人阿文。”
　　林将军点点头道：“嗯，以后就给我做个跑腿的小厮吧。”
　　阿文没想到等来的竟然不是责罚，反而以后还能跟在将军身边，心中的欢喜顿时都反映在了脸上，还是管家提醒才急忙跪谢了主子，将头深深埋在了地上。
　　林海与管家来到园中查看，却迎上了一路跑来的夏荷。夏荷紧走几步来到跟前，气还没喘匀便满脸笑意道：“恭喜将军，喜得千金。”
　　“好、好、好！赏！”任谁都能听出这三声好中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
　　林管家赶紧拿过一旁小厮端的一个托盘道：“早早都准备好了。”托盘上是一袋袋装好的赏钱，他拿起一袋交给了夏荷。
　　“谢将军赏，谢林管家。”夏荷接过上手一掂就知道这赏是极重的，赶紧给将军和林总管行礼谢赏。
　　如今花期之事已解，女儿也已经平安降生，林海差人去给宫中和孟府送了消息，便转身向着老夫人的寿安堂走去。他一路脚底生风，看似步伐平稳，只是走至拐角被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还好阿文在旁扶了一下才不至于脏了他特地换的袍子。夏荷刚想笑，余光瞄到林管家正看向她，赶紧收起了笑意，一本正经道：“管家，夫人还等着回禀，我就先回了。”
　　林总管故意拿声道：“嗯，夫人那里要紧，快些回禀吧。”看着夏荷走远，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人后，林管家原地跳起来蹦了两蹦，激动得不能自抑。
　　将军府中一片欢天喜地，府外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一面容秀丽的男子正无聊的数着自己垂落的发丝，此人是云帝培养的暗卫，排行十八。无聊到头上长草的十八，躲在房梁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只见一只信鸽从林府飞出，顿时一个鲤鱼打挺来了精神，双唇微动发出“咕咕，咕咕”声，信鸽听到声音放弃了原本的方向转头朝他飞来。
　　他边哼着小调边誊抄信上的内容，信鸽悠闲地在他身旁散步，未了十八将信原样封好将信鸽放走，还自怨自艾道：“想我十八一身绝学，兽语就会百余种，居然派我来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甚是无聊，甚是无聊呀！” 他重又躺下，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看着信鸽飞过条条街道，向着远处的山峰飞去。
　　巍峨的山峰下屹立着一座宫殿，这就是云朝的帝宫，此时一男一女正在御花园中对弈。男子英姿如松，虽略显清瘦却是威仪自成，身上的九龙锦袍使其更显沉稳。他对面的女子妆容精致、气质高贵，任谁见了都无不赞叹她的美丽，但此刻这位美人的脸上却布满犹疑。她看着眼前的棋盘，正在凝眉静思这下一步走哪里好。
　　一阵轻风带来了一股花香，在旁伺候的小宫女一个晃神，心想都无花哪里来的花香，不经意地抬头，正好看到满园的花蕾正缓缓绽放忍不住发出了极短的一声惊呼。
　　“啪”的一声，沉思中的女子不慎掉落了手中执着的棋子。凌厉的凤眸瞬间爬满怒色，她刚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身后嬷嬷的一声轻咳唤回了她的理智，她抬头想要观察男子的神色，却瞬间被眼前繁花满目的异象所震撼。
　　云帝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眼前一亮。
　　“这就成了？”云帝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疑问，随即才想起身旁的人，收起了脸上的惊诧。祭天过后一连几日都十分平静——太平静了，平静到云帝的心都跟着慌了，所以这几日他才一直流连于御花园中，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被留意他动向的云后逮到，有了刚刚的对弈。
　　祭天已过去几日，大家都关注着祭天后异象的变化，如今看到眼前的一幕，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竟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将连日来盘踞在胸口的郁闷也一并吐出来了。
　　“林海啊林海，你总是不会让朕失望……”云帝在心中忍不住感慨了一番，在看向身旁沉思的云后，心情大好的他难得地露出笑意道：“朕看云后也没了下棋的兴致，这四时繁花齐聚的盛景千年也未必能得一见，是该好好观赏一番。”
　　云后这才回神，收起眼中复杂的神色，急忙应道：“那也是陛下福泽深厚，为了天下苍生殚精竭虑、废寝忘食，陛下的勤勉不仅朝臣百姓有目共睹，更是感动了上苍，才有了今日这番盛景，臣妾在这里预祝陛下新政早成。”
　　云帝依旧带着笑，看向云后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审视，如今异象已解，那么新政也就成了一半，可云后出自云朝最大的勋爵世家端府，端府更是勋爵制下最受益的大族，变法革新就是为了要削弱勋爵的权利，她的恭喜又会有几分真心呢？他看着云后垂下脖颈时那柔顺的弧度，缓缓收起了嘴角的笑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真假难辨了呢？
　　“但愿如此。”云帝顿觉无味，便随手弃了棋子，回身时余光扫向一旁的刘墉，后者赶紧伏身告退。云后身侧的贴身嬷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随即遣了小公公悄悄跟了上去。只见来到暗处的刘总管叫来一名暗卫，低头耳语了几句后，暗卫闪身离去。
　　刘墉在回来的途中路过小公公藏身之处时，仿佛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拂尘，自言自语道：“这入秋了虫子也不见少，这一次两次咱家还不想杀生，再有三次四次可就不一定了，万一扰了陛下的清静，可是万万留不得的。”果然躲在暗处的小公公吓得浑身发抖，身体紧紧贴着墙面想要将自己藏得更深些，却不小心撞上了身旁的架子，发出“诶呦”的一声痛呼。眼见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刘总管重重的“哼”了一声，他已经够给云后面子了，端家势再大这里也是皇宫，在其位便应遵其规。
　　云帝接到林府报喜的消息时，正在与云后游园，仰头正好望见天空中飘过来一片五色的彩云，此等吉兆没有帝王会不喜欢，当即开怀道：“天边祥云至，有女从中来，好，好呀！”随即转身看向云后：“时候也不早了，朕还有政务，就不陪你游园了，你可要尽兴些，万不可辜负了这满园的春色。”话落，就转身大步离开。
　　“恭送陛下。”云后目光幽深地看着已经走远的云帝，转身怒目看向刚刚失声的宫婢。那宫婢知道不好，急忙脸色惨白地跪下，连求饶都不敢，只战战兢兢地等候发落。嬷嬷一看便认出了这是她昨日提拔上来的小宫女，还想着好好培养一下，没想到这么不争气，若是旁的事她还可以帮忙周旋一下，可云帝那就是云后的逆鳞，触之必死，可惜了。
　　云后一脸恨恨地看向跪在眼前的人，刚刚只是碍于云帝在此才没有当即发作，为了今天的对弈她准备了那么久，居然被这个该死的婢子打扰了，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看了身边嬷嬷一眼，一甩衣袖带着其他宫人快步离开，在她身后几名太监死死地捂住宫婢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回到寝殿不久，嬷嬷就收到了林府内应传回的消息。将其中关键悄声告诉了云后，云后大惊，想不到这异象竟与将军府刚出生的丫头有关。云后当即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心腹嬷嬷，命她速速送往端府。
　　冷静下来的她忍不住垂首冷笑，她又岂会不知云帝为何会急忙离去，只怕现如今赏赐已经在去林府的路上了，如此一出生就能引动异象的女子，又有墨老的梧桐预言，不就是上天为她的禅儿准备的吗？
　　云后出身于云朝中历史悠久的大族端府。她于五年前产下三皇子尹天禅时还只是皇子妃，三年前尹卓然登基才使端府一跃超过了其他一等勋爵府，成为了当朝第一勋爵府。端府由此风光无两，无人能出其右。云后一直想为三皇子定下亲事来稳固他的优势，而林家长女就是最好的人选，可新旧两派纷争已久，为了促成此事端府和她都必须要拿出十足的诚意。

　　御书房中。
　　云帝正在命人清点给林府的赏赐，刘总管紧忙呈上十八的密信，信上书：“异象恐与将军府长女降生有关。”云帝再看向眼前的一箱箱赏赐，顿觉有些轻了。
　　一箱箱珍宝抬进来又抬出去，却没有寻到一样让云帝满意的，最后云帝看着满屋子的珍宝，无奈地皱起了眉头。这些年来云帝先后赏赐林海奇珍异宝已经无数，这些珍宝现在对林府而言已经是平常之物了，送的再多也只是数量上的不同而已。
　　云帝虽不擅长此道，可刘墉却可以。他状似无意的提醒道：“陛下，礼物如果不能从价值上体现其珍贵之处，不如就从寓意上入手。”
　　果然云帝略作沉思后，便解下了身侧挂着的一块玉佩，交给刘总管道：“到时你将这个‘亲自’送去将军府。”他特意加重了“亲自”二字。
　　刘墉小心地接过这半块玉佩，躬身回道：“陛下放心。”刘总管出去后，云帝的目光落在窗边的一株龙尾处，暗道：“先是墨老预言的梧桐之女，如今刚刚出生就引动了百花齐放的异象，为什么都与这个林府的长女有关，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几日后宫中的荷塘中便多了具肿胀得不成人形的无名尸体，由于浸泡时间太久，已是无法辨认面目，也不知是哪宫的倒霉宫人不慎溺毙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