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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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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房里没有宵夜一说,他忙活了一个晚上,眼下饿得紧。
李承岐刚把剥好的芋头送到嘴边还没咬上一口,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开门后见秦文卿冻得瑟瑟发抖站在雪地里,怀中抱着个棋盘,径自走进屋里往小桌前盘膝一坐,棋盘摆在了桌上。
“公主您这,这又是唱的哪出儿啊?”李承岐搓搓手,看见棋盘心中一时技痒,关上门笑道,“……围炉夜话?”
“乍换了床睡不着,陪我下一局正好催眠。”秦文卿说着就把两个棋篓也摆上了桌,眨巴着一双莹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何止是睡不着,想了大半宿的人生规划脑袋都快炸了。
秦文卿辗转反侧了半宿,她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世界里动了真情的。
其实回想起刚穿越来的那会儿,秦文卿惦记着现实世界中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还没有跟父母朋友说一声再见就挂了,于是翻烂了葵花宝典想要穿越回原来的世界,谁知这个世界没有系统,没有旁白,没有上帝也没有提词板,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如果在这个世界里死掉,她会怎样。
——这题无解。
在这个世界里,她本以为所有的角色都是照着程序设定而走的,人的性命不是性命,丫鬟小厮说打死就打死,反正他们就像游戏里的NPC一样没有痛觉,没有爱恨,仿佛死了之后还能原地复活,生命值清零后还能氪金再买一条命的那种。
可她没想到,故事中的NPC,居然也能动情。
秦文卿憋了月余的委屈让这俩人一撺掇,瞬间就如泉涌一般倾泻而出,哭也哭不出来,睡也睡不着。
然而话到了嘴边,秦文卿只说:“把你的芋头让我吃两口,饿死了。”
“行啊。”直男李承岐摩拳擦掌,真人互殴他不行,但围棋这种纸上谈兵的游戏他可在行了。
就是好久没玩了,有点手生。
于是李承岐也在小桌前的蒲团盘膝而坐,“那就下五块钱的。”
“我要黑子。”
“黑子先行。”
“成。”李承岐默默把白子挪到了自己面前,等她先下。
秦文卿一颗黑子点在了正中心。
李承岐抬头看了她,“金角银边草肚皮,你……会不会下围棋啊。”
秦文卿眼睛都不抬,懒懒道:“谁要跟你下围棋了,我下的是五子棋。”
李承岐欲言又止,想要张口反驳又想到人家现在的身份是公主,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公主定规矩。
怎么就穿成个罪奴,带刀不会耍,长得英俊潇洒还偏偏纹了个字在脸上,真是哔了狗了。
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跟公主下棋就没有敢赢的,李承岐犹犹豫豫地在黑子旁边落下一颗白子,微微抬眼小声道:“那我是应该假装输,还是随便下?”
“随你便。”秦文卿打了个哈欠,落下黑子,反手又去棋篓里摸,“反正我下五子棋还从来没输过。”
李承岐将信将疑,又落下一白子。
秦文卿扶着额头,掌心把玩着棋子敲在棋盘上,声如幽兰,“其实我觉得赫迦也挺可怜的……”
李承岐才要落下的棋子又收了回来,原本盯着棋局出神,不料秦文卿却心思在外,反问道,“他可怜?”
天就快要亮起来了,杏园本来就是客居,没有除了院子里守夜的两个小丫鬟也没有旁人,万籁俱寂。
正是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偏房里,只闻秦文卿的素白小手在棋篓里弄得棋子哗啦作响。
秦文卿印象中书里的赫迦,精明诡谲,表面上温润儒雅不与人相争,实际上筹谋了不少栽赃嫁祸之事,算不上是个德行良善之人。
“他虽智计无双,但到底是个很简单的人,谁对他好他便感恩戴德,谁若害他便默默眼下等来日计算,他这样的出身和处境,为了生存首先要自保,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秦文卿甚至觉得,赫迦和自己像是一路人。
李承岐倒没这么觉得,他单手拄着下巴,慢悠悠地边下棋边说:“在这局势之下,大多数人所做所为都是为了自保,你那些皇族的兄弟们未必是真心想要争位,更是怕万一被踩在脚下,就连生路都没有了,如今十三皇子和太子尚可争一争,但你看看装疯卖傻的六皇子,驻守北境的四皇子,还有体弱多病的十皇子,都是什么下场。”
秦文卿认真听着他说,仿佛从前都没觉得他这么睿智过,李承岐双眸盯着棋盘,看那黑白双色的棋子渐渐把整个棋盘摆满都没分出个胜负来,继续缓缓道:
“所以赫迦所作所为也只不过和其他人一样,是为了自保罢了,你再想想被你随手处置的琅绿,赫迦那个被迫嫁给皇帝的妹妹依贝索,还有被赫迦害得抄家灭门的李家……”
李承岐想到了书里原版的李承岐,想到了李家,撇撇嘴,“我觉得我更可怜。”
穿越进来就直接走了一趟刑部大牢,然后刺字流放,半点大将军的排面都没享受到,就成了成天给人站岗守卫还吃不饱穿不暖的罪奴。
如今连半夜偷吃个芋头都要被抢,李承岐抬眸看一眼吃完了芋头之后默默用袖口抹嘴的秦文卿,偷偷地咽了口水。
饿死了。
李承岐凝神望了她片刻。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咱们死在书里,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么?”
秦文卿听他这么问,也没心思下棋了,手中摆弄的棋子全部放回了棋篓中,这个问题她纠结过挺久,翻遍了葵花宝典也没得出结论,如今遇上了他,或许能有些眉目呢。
“我觉得不能吧,活着就是活着,死就死了。如果人人都能在这个世界里死掉后穿到另一个世界里,那岂不和游戏里挂掉一局重来一样了?”
李承岐抿抿嘴,英气的剑眉微微一挑。
“我以前也这么想,直到我两年前救过一个病人,说自己是从另一个时间来的,嚷嚷着要穿回去。”
秦文卿不以为然,“那她应该去看精神科,怎么送去了中医。”
“是她自己要来看中医的。”
李承岐想起这件事来,虽然已经记不得那女子的长相,但如今说起倒还很应景。
“两年前,有个姑娘被家属送到中医院里来,说是昏迷卧床了很久,醒来后开始复健的,她父母本来打算送她去大医院的康复科治疗,可她醒来后说——”
李承岐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秦文卿棋也不下了,伸长了脖子问:“醒来后说什么?”
李承岐忽然眉间一动,温和的眼神变得凌厉,往窗外一扫,仿佛听见了门外有什么响动,然后抬手示意秦文卿别说话,“隔墙有耳。”
秦文卿吓了一跳,瞬间不困了,正打算拎着裙子溜到门边上瞧瞧门外是何人这么大的胆子,这时又听见一阵敲门声,开嗓却是个熟悉的声音:
“深夜打扰,府上招待不周,竟忘了给李侍卫准备晚膳。”司马通的声音朗朗飘进来,虽是深更半夜却一点听不出困倦,说道,“我瞧蜡烛还亮着,李侍卫没睡吧?”
这话听着倒怪,李承岐一个公主府里罪奴出身的低阶侍卫,劳动堂堂荣国公世子亲自来送吃食,怎么都说不过去。
李承岐还未开口,急性子的秦文卿就从里头推开了门,立在门外亲自掌灯的司马通手里果然拎着个食盒,见到秦文卿略显惊讶,“哟,公主也在,厨房特给赫迦做了道炙羊肉,那就一起吃吧?”
李承岐从蒲团上起身,敛去方才下棋时的困意抱拳颔首行礼,“公主殿下一时想下棋,便忘了时辰,小人这就送殿下回房歇息——”
司马通拎着食盒绕到棋盘前,盯着那棋局凝神片刻,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个端倪,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黑子不是输得透透的吗,亏得李侍卫有耐心,居然让了你这么久……”
这话明摆着就是来气她的。
秦文卿听了这话扬起下巴来,“世子只看见了残局,怎就知道我用的是黑子了?”
亏得这个世界里不知五子棋是何物,否则秦文卿早就要跳起来与司马通单挑,然后杀他个片甲不留。
“那还用想,公主的围棋是十三殿下教的,从来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不试也罢。”
司马通看了一眼李承岐所坐蒲团前的白棋篓,却未说破,话里话外带着几分得意,搁下食盒后,自己撸了袖子竟自作主张地在秦文卿方才的位置上一坐,抬眼望着立在一侧装得毕恭毕敬的李承岐道,“李侍卫可有兴致与我一战?”
一个公爵世子邀低阶侍卫下棋,无事献殷勤,只怕是来者不善啊。
他一个侍卫身份,自然是拒绝不得的……
李承岐朝秦文卿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这是要单挑,公主,救命……
谁知秦文卿帕子掩唇打了个哈欠,转身边道边拖着步子往屋外走去,“我困了,你们慢慢下,啊,慢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