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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莫道山高月自小,海阔不过地一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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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澜殿中,自文卿公主宫外开府独住后,漪澜殿的差事清闲了不少,庭院中积了薄薄一层雪霜还未来得及清扫,偶尔有冷风吹起院中的梅花翻飞飘落,白梅与白雪落在一处,倒瞧不清楚了。
梅花树下,有一个粗使宫女在洗衣裳,双手冻得通红还浸在冰水中,面前的衣裳快要堆成了小山,洗了小半日也不见减。
“琅绿,这是碧丝的,你赶紧洗了。”
“是是,姐姐且搁在这,我这就洗。”
“快点哦。”
“悠竹姐姐的衣裳洗好没有,你怎么这么慢?这些洗不完晚饭也别吃了。”
“姐姐息怒,我快些洗,就好……”琅绿手上的动作更快了,觉察跟前的脚步来了又走,此时又走来个人,站在她面前,她也来不及抬头,“姐姐放在这里就好,我洗好了就给姐姐送去——”
“琅绿……”
一双纤纤玉手将她冻得麻痛的手从冰水中牵了出来,琅绿抬起头,这眼前的女子不是旁人,却一双熟悉的狐狸眼有些发红,带着些愧疚。
“……公主?”琅绿一惊,正要起身行礼,却被秦文卿拉住,“奴婢不知公主大驾,未能远迎,请公主恕罪!”
秦文卿只把她的双手捂在自己手中。
冰凉得像冰块。
她竟不知,自她将琅绿打发去做粗活后,她的境遇是这样的。
秦文卿想起自己起初来到这个世界时,浑浑噩噩地从绣榻上醒来,是琅绿在榻前尽心侍奉了好些时日,饿了喂饭,渴了喂水,如姐如母地悉心照料,当时的自己一心只想摆脱炮灰命运,于是寻了个由头就将琅绿打发了,眼不见为净。
可是见到此情此景,秦文卿突然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琅绿心思细腻,见她见了自己的模样难过,勉强笑道,“自公主走后,这漪澜殿空着,差事也清闲了,奴婢实在是想念公主呢……”
这话分明就是骗人的。
宫中的人,最会看人下菜碟,连宫女太监之中也不例外。琅绿是被秦文卿明着发落了的,这些人就算看在秦文卿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她太好,眼前这一堆洗不完的衣裳就说明了一切,曾经是堂堂漪澜殿大宫女,现在竟给些下人洗衣服,成了下人的下人。
秦文卿竟不知自己不在宫中的这一个月,琅绿是怎么过的……
秦文卿垂着脑袋,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我这样待你,你却不记恨我吗?”
琅绿无奈笑了笑,“公主若是因着赫迦公子拒婚的事迁怒于奴婢,那也无可厚非啊,奴婢怎么会记恨公主。”
秦文卿想想便点头,“也是,你是赫迦哥哥的人,自然处处为了他……”
“奴婢追随公子,是答谢公子多年前的恩情,可这些年来公主对奴婢颇为照顾,难不成奴婢就不能忠心于公主了吗。”琅绿声音温柔,句句都说进了秦文卿的心坎里,抬眼时恰好对上她甜甜一笑,她抬起萝卜似的手指小心碰了秦文卿的面颊,“如今公主自己想开了,是好事,公主别哭啊。”
“是啊,不哭,我本来就是要带你出宫的。”秦文卿用袖口抹去泪珠,不好意思地苦笑笑,“本来准备好了软酪,给你赔罪的,结果路上出了点意外,你就当做是……让我给偷吃了吧。”
琳琅立在一旁,早已被方才的情景感动得热泪盈眶,眼下见缝插针道,“是啊是啊,公主为了给琅绿姐姐买软酪,特意去了两回尽欢楼呢,上一回去还在四角街上被人冲撞,摔断了腿——”
琅绿听了一惊,“啊?竟有这种事,公主伤势如何了啊?”
“姐姐还是快随公主回去吧,新来的那个李侍卫一来,公主便三天两头地往外头跑,否则也不会一身的伤……”
“李侍卫?……”
“就是那个——”
秦文卿瞪了琳琅一眼,“不妨事不妨事,等到琅绿回来,一切都会好的。你赶紧收拾东西,咱们这就走,啊?”
“公主这样说,真是折煞奴婢了。”琅绿起身在裙子上擦擦手,然后退了两步跪拜在秦文卿面前,“谢公主记挂,能再次侍奉公主,是奴婢的福气。”
秦文卿接琅绿出宫的事,没半日的工夫就在宫里传开了,人人都说秦文卿骄纵跋扈,今日赢了马球赛果然心情大好起来,只可惜了琅绿忠心耿耿的,少不得哪日公主心情不好又给打发了。
外头人怎么说,秦文卿都不放在心上,反倒成就了她任性的名声。几日来琅绿在公主府中竟都没派什么差事,只因秦文卿说琅绿洗衣裳冻坏了手,过几日再伺候。
*
按理说,自己的罪过的下人,秦文卿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再用的。
可是琅绿不一样啊。
她是赫迦派到亲文卿身边的线人,有任务在身,不会被感情左右,只要他们二人的目的一致,琅绿就是个最给力的帮手。
况且她会骑射,懂武学,还略通蛊术,性价比比李承岐还高。
彼时秦文卿的公主仪驾在四角街上摆开,浩浩荡荡地回了公主府,琳琅与琅绿并立于秦文卿身后紧紧相随,李承岐见到琅绿的第一眼,眸中便涌现出难以掩饰的排斥,心中五味杂陈,甚至还有一点……酸。
琅绿这女子,生得是琐罗人高鼻深目的模样,让人一看就想到赫迦那厮。
一等到秦文卿打发琳琅去厨房弄些吃食,琅绿径自去偏屋安置,秦文卿身边没了人伺候,自己溜达到庭前李承岐站岗的位置旁边,邀功似的给了他一个眼神,“人带回来了啊。”
“您把她带回来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琅绿是赫迦派进宫的——”李承岐稍有迟疑,声音压低了些,“——细作?”
公主府从此可就隔墙有耳了你知道么。
而且重点不是“细作”,而是“赫迦派来的”。
——这就不能忍了。
秦文卿眉头一皱,本来兴高采烈地邀功却被泼了盆冷水,怎么听着这话这么怪呢。
“哎不是你说接琅绿回来颇有助益的吗?”秦文卿生怕隔墙有耳,也压低了声音,趁着没人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指在李承岐胸口上点点,“是你出的主意,让琅绿替我下场打球,怎么两天就反悔了?”
我看你才像是凤姑娘派来的吧?
“我那时不知道……”李承岐心中暗想,我那时怎么知道赫迦对你存的是这般心思,否则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把琅绿接回来。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那时不知道,会有四角街上的变故。”
此时琅绿已经安顿好回主屋来伺候,端着热茶,一身碧色翩然而入,“公主,门房的小厮来报,赫迦公子听说您回府了,特地送来了上好的锡兰茶,给公主尝尝鲜。”
琅绿将那茶盖掀开,乌润的茶汤沁出兰花香气,热气氤氲,冬日里最合时宜了。
秦文卿被茶香撩拨得心里痒痒,刚想去端,不料李承岐反手就将那盖子盖上,单手端走,“公主腿伤未愈,不宜饮茶。”
琅绿眉毛一挑,虽然从没听说过腿伤不可饮茶的规矩,倒也没驳,又道,“公子送来了白玉清肌散,说是公主在清云馆时用过的,一并带了来。”
李承岐目不斜视,继续挑刺,“公主府上自有上好的外伤药,怎会不比清云馆的好。”
“公子也送来了些新鲜牛羊骨,给公主炖汤补身。”
琅绿说完瞥了李承岐一眼。
骨头汤续骨,这总没什么问题了吧。
或许还有牛杂羊杂、炭烤大骨棒、红烧小羊肉,香煎牛仔骨,椒盐里脊……
秦文卿舔了舔嘴角望向李承岐。
不料李承岐找茬:“公主尚有外伤,牛羊肉过于热性,不利于公主养伤。”
秦文卿侧目瞪着李承岐,人家赫迦明明是好意,到你这就成了不合时宜了。
秦文卿咬咬牙,小声说,“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那请问我晚上吃什么?”
琅绿恭顺地笑笑,接过尚有余温的茶盏端起,“十三皇子也打发人送来了上好的山参和冬笋,容国公世子更是有心,特意送了新鲜的黎水鲫鱼来,都是上好的。”
鲜笋鲫鱼汤,听上去也是很美味的。
秦文卿等着李承岐的下文,然而李承岐这回没有反驳,目不斜视地立在一旁。
感情只要不是赫迦送来的,他就没意见了。
“那奴婢吩咐厨房,今晚将世子送来的冬笋和鲫鱼炖上,给公主补身。”琅绿抱着托盘退出门去,李承岐也快步跟上。
“你去作甚?”秦文卿眼尖,高喝一声。
“当然是盯着公主的鲫鱼汤。”
“回来!”秦文卿独独叫住了他,拽到一旁,等琅绿走远后才道,“琅绿还能下毒害我不成?”
李承岐心中一句“赫迦派来的人我信不过”堵到了嘴边,看见秦文卿堵着气,目光也温柔下来,安慰道,“我怕厨房胡乱放些热性调料进去,伤了药性,还是去看看得好。”
片刻后,李承岐跟着琅绿一道往厨房去,不料走到半路却被琅绿一个疾停堵在了月门外的拐角处。
李承岐退了两步,“你……作甚?”
琅绿笑笑,半点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避讳样,唇角一勾,单手撑在了李承岐背后的月门上——
“多日不见,李将军安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