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寂寂花时闭院门，皑皑雪屑堆方亭 ...
-
半个时辰前。
御书房外，秦文卿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摆足了她作为六公主该有的娇生惯养的架子来，脸上堆满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抱着马球赛上赢的那顶白狐裘缩着腿蹦跶进了龙煜帝跟前。
“父皇——”秦文卿声音侬软，行礼后一瘸一拐地上前，摆手推开左右扶着的两个小宫女，亲手麻利地把白狐裘披在龙煜帝肩上，笑道，“冬日天寒，父皇政务繁忙，也要当心身子啊。”
龙煜帝眉眼间有些意外，想着书房中炭火烧得正足，秦文卿一向是个骄纵任性的，今日怎么孝顺起来了。
于是笑眯眯道，“文卿来啦，如今文卿挪府独住，倒是越发孝顺了。快坐快坐！”
“谢父皇！”秦文卿得了赐座，笑眼弯弯地单腿蹦到一侧的紫檀木椅上坐下，兴致勃勃道，“这是儿臣今日打马球赢下的，十二哥预备的十个彩头，儿臣独赢了五样，唯独瞧着这伯周千金裘最好，最配得上父皇的天子之气，就赶紧进宫来献给父皇啦。”
龙煜帝原本被西北政务缠身，现下见了秦文卿，竟半刻都未收敛笑意，俨然一副慈父做派，双手搭在案前，“文卿骑射俱佳不假，但这伤，怎么打得了马球？”
“父皇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父皇，是赫迦哥哥帮儿臣下场赢回来的。”秦文卿依旧笑道，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儿臣的骑射还是赫迦哥哥教的，父皇可还记得？”
“哦？”龙煜帝眸中闪过一丝异样，转瞬即逝，接着问，“当日文卿自己说要退婚的，怎么又反悔了？又觉得赫迦不错了？”
“儿臣哪有反悔，是有事要求父皇，才求了赫迦哥哥带儿臣上场的，不然儿臣哪里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啊。”秦文卿缩在龙煜帝膝前，用尽浑身解数撒娇，“儿臣想向父皇求一个人。”
果然如龙煜帝所料，是有事相求，否则秦文卿懒出天际的性子，哪会巴巴地跑到御书房来请安。
龙煜帝等着秦文卿接下来的话，“倒是说说看，什么人能劳动文卿亲自求情？”
“就是一个下人，不过是儿臣平日里用得顺手，换不得了，前些日子做了些错事被下了狱，据说还吃了不少苦头呢。”秦文卿刻意绕过了这段，噘着嘴推着龙煜帝的手臂，“这事原是儿臣自己胡闹，父皇最疼儿臣了，就允了儿臣这一次吧。”
“那就，不追究啦？”
“父皇连儿臣的礼物都收下了呢。”秦文卿不依不饶，眨巴着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
既是个下人，想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龙煜帝见秦文卿都这么说了，索性不追究了，笑眯着眼吩咐道：“离德宏，把人放了吧。”
老太监离德宏欠了欠身，“是，奴才这就派人去传话。”
“多谢父皇！”秦文卿像个孩子似的把头枕在龙煜帝的膝头，“父皇果然最疼儿臣了！”
龙煜帝目送秦文卿走后，又单手摩挲着白狐裘片刻，笑意未减，却轻叹了口气，“这个赫迦，这是在给朕脸色看。”
近旁侍奉的大太监离德宏躬身上前，“陛下的意思是？”
龙煜帝从案前的一堆奏折中拎出一本，“西北军报，武元殊称琐罗国中大旱，有动荡之象，赫迦此时拉拢文卿，马球赛上技压太子，什么意思？”
离德宏伺候了龙煜帝大半辈子，最是老谋深算，眼珠一转揣度着龙煜帝的意思，“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龙煜帝深吸一口气，身子往后一仰，只当活动活动脖颈，阖眸片刻。
“他是质子，一时半刻动不得，本想着以文卿的婚事做要挟叫他自己攻回琐罗去，不想文卿退了婚，他又软硬不吃，如今李氏没了，一时没有得力的将领可用，还是再看吧。”
离德宏松缓神色，露出浅笑，“正巧方才明和殿也来过，送了些亲制的点心来，都是琐罗样式。”
龙煜帝睁开眼，立刻会意。
“明美人，是赫迦的族妹，关系……应当十分亲厚吧？”
离德宏缓缓点头称是。
“今晚不必翻牌子了，咱们去明和殿，尝尝西域的点心，喝逍遥醉去。”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离德宏一甩拂尘，躬身缓步退去。
*
秦文卿从御书房出来，乘着步辇绕过长街，打算绕道去一趟漪澜殿，上回李承岐所说的话颇让她动心，倘若能得琅绿助力，往后的日子也有保障得多了。
这一路上，抬轿辇的奴才走得极慢，因冬日里路滑，提着十二分的心仔细瞧眼前的路。
然而轿辇上的秦文卿本来就伤着脚踝，舒服地歪在狐皮袄子里看这宫墙中的景致。
殿前宫女翠点青，红梅白瓷玉镶成。
寂寂花时闭院门，皑皑雪屑堆方亭。
总之就是雪更白了，墙更红了，天更蓝了，连排成队走过的宫女太监看着都更顺眼了。
甚好。
等会回府里见了李承岐，多少心里也算有些安慰。
“琳琅，你说在宫中活了一辈子的人，会知道宫外是什么样的的吗？”
琳琅跟着步辇走着，听秦文卿的话笑笑，“公主说得有趣，奴婢从小也在宫里长大的，虽不出宫，但多少也听能出宫的人讲起宫外的情形，后来随公主迁居新府，也没觉得很不一样呀。”
“那是因为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一路都没受过什么委屈罢了……”经过这些日子，秦文卿心中颇多感慨，却也没地方发泄。
“连陛下都这样宠着公主，奴婢跟在公主身边，自然是什么委屈都没有。”琳琅想想都不觉扬起下巴。
“那等下见了琅绿，你也要这样说我的好话才是。”秦文卿说着便笑了，看琳琅不由得抱紧怀中的食盒，里面装的是琅绿最爱吃的软酪，生怕被冷风吹凉了。
长街那头，远远地瞧见一行穿深蓝宫衣的奴才抬着步辇缓缓而来，到近前出两相照面，对面步辇上的女子一身茶白色斗篷翻着雪白毛领，与冬日里的雪景融为一体，衬着肤色也是雪白的，一双深眸高鼻颔首浅笑道，“公主金安。”
虽是第一次见，但这高鼻深目的长相，加上蹩脚的中州话，秦文卿不必猜便知是琐罗人，龙煜帝才登基不久，宫中西域妃嫔不多，且能得龙煜帝宠幸穿着上等华服戴鎏金钗的，想必就是传闻中赫迦的妹妹依贝索了。
恰在赫迦遇刺当日，依贝索入宫封为明美人，赐居明和殿。
算算日子，依贝索入宫尚不足月，与十三皇子的情谊尚浅。
秦文卿也笑道，“明娘娘安，不知明娘娘这大雪的日子出来走动，是往何处去啊？”
依贝索笑道，“小厨房新做了点心，嫔妾吃着还不错，便想着给陛下送了去，这才顺路往御花园逛逛，打发时间罢了。”
“娘娘才到这宫中不久，可还习惯？”秦文卿问道。
不料依贝索眸中稍显黯淡，却也礼貌笑道，“中州风物与家乡不同，许是时日久了也就习惯了……”
宫中长日无聊，凭她是闭月羞花的长相，身为帝王也未必放在眼里。秦文卿虽同情依贝索只比自己大两岁，就被送进了皇宫中了此一生，但若往后要和十三皇子勾搭上害人害己，那可就不合适了。
“……索性嫔妾与谢昭仪娘娘同住景和宫，十三殿下时来请安，带来些宫外物件，昭仪娘娘也会召嫔妾一同说话，倒也打发时日。”依贝索自说自话，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秦文卿一听脸色都变了，忙抬手示意她打住，“宫中规矩甚严，明娘娘这话同我说说也便罢了，可万万别再说与旁人听了。”
依贝索面上一惊，“是，是嫔妾失言了。天色不早，公主这是要出宫去？”
秦文卿点点头，“是啊，我这才伤了腿不宜挪动，得赶紧回去歇着才是。”
依贝索垂眸道，“公主深得陛下宠爱，在宫外开府独住，嫔妾听说公主今日去了太子殿下的马球宴，得了极好的彩头。”
“是赫迦哥哥马球打得好。”趁着这当儿，秦文卿赶紧多说些赫迦的好处来，省得日后依贝索与赫迦生出什么猜忌来，“赫迦哥哥常说，娘娘孤身在宫中，定是思乡得紧，特叫我带些琐罗的吃食给娘娘送来，还望娘娘不要过于挂心。琳琅琳琅，快点！”
秦文卿一个眼神，琳琅便机灵地把准备送给琅绿的软酪端来，转手递到了明美人随侍的宫女手里才退下，又闻依贝索这才愁容疏散，笑道，“那就多谢公主了，嫔妾定好好尝尝。”
秦文卿目光盯了乘着步辇缓缓离去的明美人身影半晌，回过头来时脖子都要僵了，鼻尖在寒风里冻得有些发红，冰冰凉的。
“琳琅……我怎么总觉得刚才明美人的话，怪怪的呢？”
*
依贝索的轿辇行至长街尽头一拐，身边的大宫女端着食盒，这才抬头问道，“娘娘，咱们是去御花园还是？若是去御花园，这软酪只怕要凉透了。”
依贝索美目扫过她手里的食盒，长睫微垂，又是一脸的愁容，“本来就不是给我的，凉了就凉了吧。否则方才一见面就该拿出来的，怎么临走了才想起软酪来呢。”
那宫女细想了想，若不是送给明美人的，文卿公主又怎么会喜欢西域的吃食，想来这宫里又没有别的琐罗妃嫔，于是接话道：
“看来宫人们传得不假，文卿公主与二王子果然亲厚呢。”
“何止是亲厚，听闻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比我这个亲妹妹要强上许多。”依贝索轻叹一口气，心里的愁云未散，帕子掩着胸口，只觉得堵得慌，“这宫中人人都存着各自的心思，谁又会真心待谁，像王兄与文卿公主那样的情分，我又怎么比的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寂寂花时闭院门，皑皑雪屑堆方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