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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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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迦公子又进一球!局势扭转乾坤!”
“赫迦公子先一个羚羊跨猛虎,紧接着一个龙爪掏心,风驰电掣般夺了太子的球,将凤家少主击落马下!”
“赫迦公子从太子手中夺下一球,一击而中!”
“……”
京兆尹府大牢里,李承岐听两个狱卒实时转播马球赛上的战况,个顶个的都是说书先生的口才,把马球场上的情形说得绘声绘色,简直比听电台版世界杯还精彩。
倒是这个赫迦,不是说好的低调隐忍不外露,如今算是一朝出尽了风头,那日四角街上以百步穿杨的本事射马救下秦文卿也就算了,这回在马球场上替秦文卿出头,真是让太子一众人下不来台。
于是这场球赛就变得十分精彩起来,连大牢里的狱卒都买通了下人传话,才半盏茶的功夫,外头来传话的已经来了六趟了,李承岐估摸着再来两趟,这局又该赢了。
李承岐默默从棉被里揪出一把棉花搓成团,塞进耳朵里,然后抱着胳膊靠在墙上。
哼,会打马球有什么,想当初你的命还不是我救的……
说起来我也是李氏将门之后,我也……我这回出去了就开始学武艺学骑马!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然而当下一回下人来“实况转播”的时候,李承岐偷偷摘下一只棉花团,听见外面传进来一句:“赢了赢了!赫迦公子与世子联手打了个大满贯,赢了不少彩头都献给了文卿公主。”
李承岐冷哼一声,把棉花团塞回去,又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又隐隐听闻两个狱卒闲聊道:
“太子殿下也就罢了,不过是宫中锦衣玉食养大的,不必琐罗人擅长马背上的功夫。可那琅山凤少主可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要赢他着实不容易,况且又有司马世子这么个半吊子做搭档,”那年纪大的狱卒磨磨唧唧道,“哎呀,赫迦公子真乃真人不露相。”
李承岐又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真人,这世界里除了秦文卿和我,你们全都是纸片人。
我不能跟纸片人生气。
“不过说来赫迦公子这回是替文卿公主上场的,可先前赫迦公子不是拒了与文卿公主的婚约了么,难不成两人这是又……和好了?”
哼,和好什么和好,好马不吃回头草。
“嗐,你不懂年轻人,床头吵架床尾和,虽说赫迦公子与公主不是夫妻,但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就算一时闹了什么别扭——”
李承岐忍无可忍,跑到笼门前朝闲话的狱卒喊话道:
“我说你们有完没完啊?不就是赢了场马球,还由着你们借题发挥了?”
“何止是马球啊,赫迦公子文武双全,人品秉性也是一等一的好,否则怎么连陛下最宠爱的文卿公主都想方设法地想嫁给他。”
李承岐一听这话,更来气了。
“我说你们还能不能有几分骨气,赫迦他再好也是个外族人,难道他琐罗的月亮能比封霄的圆?”
谁知那狱卒越说越有理了:“说是外族,可赫迦公子来京十三年,吃封霄的米长大,和咱们有什么不同。”
“赫迦公子就那么好??”
那狱卒面面相觑,回头啐一句,“你谁啊?”
“我是……”
李承岐闭上嘴,默默回到草垛上坐着去。
另一个狱卒拉过他,小声劝道,“宋大哥莫气,这人是罪臣李家人,李家一向跟琐罗人有仇的,火气大了些……”
李承岐扭过头去,他看不惯赫迦,可不是因为这个,却让旁人硬扣了个帽子。
片刻后,外头又匆匆跑进来个人,狱卒未等他开口迎头便问:“是新赛局开始了?”
“什么新赛局?是上头来人传话带人了。”
那人叉着腰把气喘匀,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墙上,呲牙咧嘴了半天,看来真是一路未歇紧赶慢赶跑来的,引得李承岐也竖起耳朵,听那人重新开口道:“传圣上口谕,犯人李承岐,无罪释放。”
两个狱卒跪下听旨后,起身时拍拍膝盖上的灰,又听那来传话的人漫不经心地朝牢房里望一眼,像是对李承岐说:“赶紧收拾收拾,清云馆上派了马车来接,就在外头等着了。”
“……哟呵?清云馆的?”
那两个狱卒手上的动作一停,一同转过脸来,眸中带着调侃的意思。
李承岐扯了扯嘴角干笑笑,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
清云馆中,云蝎扶着赫迦在角门下马,落地时有些许支撑不住,眼前虚晃得厉害,入内后一左一右两个小厮架着才缓步回到望舒楼中,此时云蝎已经铺好绒毯,备好手炉,待赫迦在软塌上卧下,喘匀了气息。
云蝎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赫迦一眼就瞧了出来。
“公子重伤未愈,平日强撑着也就算了,那是做给外人看的,为保您母后和妹妹,不能叫您王兄派来的细作看出什么端倪来。可是太子殿下办的马球赛,您这样做,不是要打太子殿下的脸面吗。”
云蝎素日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想必是心里憋了许久,斟酌再三才开的口。
赫迦心里有数,“那日公主府的冬宴上,太子与十三殿下已经摆明了立场,人人都知道我与十三殿下亲厚,此时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可您就这么跟太子殿下对着干,那——”云蝎顿了顿,声音减小了些,垂眸道,“那您从前的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之举,岂不是都白费了。”
赫迦笑笑,薄唇有些苍白,说话时气息也略显无力,“这怎么能说白费了呢,从前父王当政时,琐罗与封霄两国交好,我一个质子,自然要避讳锋芒,只要保命就可安然度日,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赫迦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怕自己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让他惦记的人步入万丈深渊,从前隐忍是如此,眼下冒进也是如此。
“如今王兄登基,与封霄的局势剑拔弩张,大战在即,我在马球场上多显摆些,也算是震慑封霄皇帝了,以为琐罗男儿人人都是御马好手,也会忌惮几分。再者……”
再者,他一向都知道秦文卿是爱玩的心思,从小想要的东西赫迦没有不给她的,除了和亲这件事情暂不合时宜,其余的,莫说马球赛上的千金裘,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要给她摘下来。
——只要她能开心便好了。
只是这话,是他的私心,他藏在心中便好了。
不多时,外头的小厮送来了煎好的药,自门口倒了云蝎的手,奉入内室中。
“是公主拟的方子,公子用了能舒服些。”云蝎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问出口,赫迦一向谨慎小心的性子,对于别人送来的吃的用的都谨慎再三,唯独文卿公主送来的,不论是药方还是吃食,他都未查验过。
赫迦该不是对文卿公主,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于是云蝎半试探说道:“公子用心良苦,既要顾着两国局势,又要保国中亲眷的安全,还要保着公主。”
赫迦听出云蝎话里有话,抬手端起药碗后又放下,浅褐的眸子瞧了他一眼,“公主的母妃也出自李氏,保公主保李将军,自然也是保十三殿下和他未来的夺嫡之路。省的日后西北兵权旁落,咱们也失去了这个结盟的好机会。”
这话说得未免牵强,云蝎不信。
云蝎还是点点头,“所以您给文卿公主出主意,以千金裘进献陛下换李将军性命,也算没有打草惊蛇,未惊动太子殿下。”
琥珀色药汤在青瓷碗中来回转动,犹如一个又一个没有尽头且不停歇的轮回,转不回去,停不下来,正如眼下京中的朝局,太子与十三皇子斗得如火如荼,琐罗与封霄局势剑拔弩张,每一件事情都没给他留下丝毫喘息的余地。
想起来那晚幽梦阁中他重伤昏迷,七根银针险些要了他的命,迷糊中看见秦文卿在他的榻前默默落泪,他竟不知她那样明艳活泼的姑娘也会为他牵动心绪,将他的伤挂在心上。
他更不知,原来自己也会对她动那样的心思,见到她落泪的模样,心里会疼。
赫迦将这些心思压在心底,双眸盯着药碗古水无波,叫人看不出半点心绪来,又道:
“李承岐入狱,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好在文卿最得龙煜帝的宠爱,堂堂公主之尊,自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难道还求不出一个侍卫的性命么。”
“不错,公子很是了解圣上的心思。”云蝎点点头,又试探地看了他,“也很了解公主。”
“文卿最大的优势,就是龙煜帝对她的宠爱,任凭什么都由着她,这是好事。”赫迦缓缓饮下药汤,胃里暖了不少,口中却苦得厉害,微微皱一皱眉,双手捧着尚带着余温的青瓷小碗,低声自语:
“倘若,父王当年对我能如此,对母后也能如此,那该多好啊……”
只是他还没有想明白,李承岐身为李家后嗣,是怎么会这妙手回春的医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