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一姐》末未锦官城

4、原生（二）

　　爱爱妈说着推门进来，差点撞上定定站在门后的二红。
　　“婶，你刚才说的啥？”二红像是被人定住了一样，连眼神都呆的吓人。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爱爱妈见二红正在门口也是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孩子听见没有？听见多少？她叹了口气，纠结着开口道：“二红啊，我今天去集上听见个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该不该给你说。可是你跟我家爱爱这么好，又是帮她辅导功课又是一块上学的，我就怕不给你说又耽误你……”
　　“没事，婶，你说吧。”像是预见了什么，二红强迫着自己元神归位。
　　爱爱妈看见二红这样，眼睛里一丝心疼怜悯闪过，硬下心来道：“是这么回事。你们不是快开学了吗，今天我去镇上赶集，想扯两块布给爱爱做两身新衣裳、新铺盖啥的……”
　　“妈，你能别啰嗦直接说重点吗？”爱爱着急地打断她。
　　“着啥急啊，可得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啊！”爱爱妈斥了女儿一句，看了看魂已不知在哪的二红，她这么铺垫也是怕一下子吓着二红。
　　“我经常去买那个人的布，和她挺熟，她家就在镇上老街。她问我买布做啥？我就说闺女要去县里念高中，做身新衣裳。她也知道我是于家洼的，就说听说她们街上“老愚”家刚用他妹妹给他换了一门亲，换的人家就是咱们村的，说是爷俩，还说换的那闺女今年也考上了高中。还说两家都特别满意，“老愚”那妹妹虽然一只脚陂，走路有点颠，但人高马大，胯宽屁股圆，一看就是生儿子的相，特别称那个“绝户”的心；而老愚虽然傻，可那闺女却聪明，两家正好互补……”
　　爱爱妈还在那说着，可对面的二红却仿佛石化了一般，目光虚散、身子僵硬，没有思想、没有意识。
　　一缕清明的魂魄似一股青烟从那石身里袅袅飘出，高高在上的、置身事外的、漠然又讥讽的看着那个木然的躯壳：用得着这么惊吓吗？这样的结局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的活着，不就是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吗？虽然这个状况比之前预想到的种种更糟，但这也正证明了之前所做的准备都是对的，不是吗？怪不得当说起预习啊住校啊请假出去看电视的时候，有一种近在眼前但却怎么落也落不到底的心慌和害怕，因为在内心里，你早就知道它们和你这辈子注定无缘，不是吗？是，曾经也幻想过，他好了，改了，不会那样对你，你能顺利的念了高中念大学，说不得还真的能上电视播新闻，但你不也真真的明白，那只是个幻想吗……
　　“二红、二红，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是爱爱的喊叫声。
　　……爱爱，爱爱，我真羡慕你啊，羡慕到嫉妒，为什么咱俩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出身，你却生在这样的家里，爹疼娘惯，这么大了还这么娇娇……
　　“二红，孩子，你别太难过，我也是瞎听的，不一定是真事，就算是真事，我一定去跟你爸说，这门亲不能结，你是好孩子，不能这么瞎了，要不行，我和你叔一块去找你爸说去……”是爱爱妈上前来搂住了她。
　　……婶，婶，你这么好，为啥不是我妈呢？我为啥没有这样的妈呢？妈，要是你在，会护住我吗？能护住我吗？婶啊，你不知道，不，你一定知道，这是真事，是真事……你别去说，说也不管用，这就是我的命……婶啊，我多想也变成你的孩子啊……婶，谢谢你，多亏你听说了，要不然……
　　“妈，你看二红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找人来看看，不会出啥事吧？”爱爱惊慌的话音里都有哭腔了。
　　“二红啊，你别吓婶，早知道这样，婶还不如不给你说呢，还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事，你别再有个好歹……”爱爱妈说着就用大拇指去掐她的人中……
　　……疼……疼……疼痛中，那缕魂又飘飘荡荡地回到了身体中，一个激灵，那个躯壳又慢慢地活过来了。
　　“爱爱，婶，我没事。”二红气若游丝，整个身子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虚脱地颤栗着，“婶，这事你先别往外说，我回去先旁敲侧击地问问，这事蹊跷，我爸再糊涂也不至于……”
　　“行，我不说，不说。你好好问问，千万不能让你爸干这糊涂事，有啥事就来找我和你叔。”爱爱妈急忙说。
　　“那，我先走了。”一个踉跄，差点跪到地上，
　　爱爱赶紧上前一把搀住她，小心翼翼地问：“那，那，明天的预习，还正常进行吗？”
　　二红就着爱爱的胳膊慢慢撑着站起来，眼神坚定地说：“正常，我上午不来下午就一定来，你自己先看着点等我。”

　　第二天，一直等到天快黑了，二红也没有来。爱爱着急地直跺脚，连新闻联播都没心思看了。
　　“这个二红，咋说话不算数？新闻联播都快放完了还不来，我去她家看看。”
　　“站住。”是妈叫住了她，“今天天晚了，明天再去。”
　　“妈……”爱爱拧着身子，不满地抗议。
　　“听话。”爱爱妈轻喝，脸色了然又无奈。

　　一大早，爱爱就迫不及待地要出门。一拨门栓，门缝里掉下张纸条来，她心一沉，像预感到什么似的赶紧捡起来打开——
　　爱爱，我走了。你一定要考上大学！

　　一年后。
　　这是一段国道，位于三省交界处，有那么二三十公里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属于三不管地段，经常有一些不知哪来的人设卡劫道，弄得人心恐慌谈之色变，当地的人们给这个不安分的地段起了个名叫“三荒坡”。以前每当有车不得不经过这里时，总是加大马力快快地跑过去，这几年陆续有人在道两旁开起了旅馆饭店，久而久之，这里也慢慢地繁华起来了，过往的司机旅客到了天黑饭点的时候就可以在这吃顿饭休息一下了。只是这些路边店们所做的生意却并不那么正经……
　　现在虽然才上午十点多，还不到饭点，可路两旁饭店门口的凳子上都坐满了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一辆轿车驶过，姑娘们聊天的聊天，嗑瓜子的继续嗑瓜子，嘻嘻哈哈的打闹着，眼皮都不撩一下。
　　过了好一会，一阵“突突突”的声音传来，大家扭头一看，一辆拉危化品的大车挟裹着一团扬尘正往这边驶来。姑娘们立刻起身，像投奔战场一样奋不顾身的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朝那卷灰色的尘团中奔去。大车的司机显然早有经验，提前放慢了车速。车头被十几个姑娘团团围住，跟着大车边走边比划着说，一阵叽叽喳喳女人特有的吵架声传来。看来这车实在没有停下的意思，姑娘们有的已经放弃往回走了，还有几个不死心的跟着车继续往外喷着唾沫蛋子。不知谁说了一句“又来了一辆大车”，大家立刻放开这辆车朝后边跑去。这辆车趁这个空挡赶紧加大油门一溜烟窜了。
　　“幸福花客栈”的老板娘福荣倚在店里的柜台上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用手指头戳着外头的景象哈哈大笑，“又瞎忙活了半天，白吃一嘴土……”那张胖脸上的双下巴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反射着油腻的光。
　　“行了吧你，都是出来讨口饭吃。乌鸦飞到猪腚上——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黑！”老板刘作章正从后厨搬着一箱子酒出来，见状嫌恶地说。
　　福荣往地上“噗噗”吐着嘴里的东西，叉着腰骂：“说谁呢你，说谁呢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们男人肚子里那些花花肠子，告诉你，有我在你想都甭想！”
　　刘作章不搭理她，放下箱子甩头又回到后厨去了。
　　福荣一记重拳打到棉花上，悻悻朝着后厨大喊：“二红、二红，还不快出来收拾收拾，马上就要上人了！就那么几个碗，还没洗完吗？”
　　正在后厨忙活着的二红赶紧跑出来，“碗早就洗完了，杨师傅让我把今天的菜顺出来。老板娘，我是先收拾外头还是里边？”
　　福花瞪了一眼手上还拿着一把芹菜的二红，没好气地说：“先把里面弄好了抓紧时间来收拾外头。”
　　“诶。”二红答应着小跑着进去了。

　　一直忙活到夜里十一点多了，客人们才慢慢地散去。二红赶紧开开屋门和所有的窗户往外散烟酒味。
　　“都来都来，算算这个月的帐。”福荣拿出个本子招呼着店员们，“还有谁没忙活完啊？”
　　“爱花，人家还早着呢！”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引来一阵嗤笑声。
　　“你别说人家爱花还就是有手段，这个月又是人家最多。你说你们啊，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咋就不如人家呢！咋的，跟钱有仇啊？”福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走到屋中间的椅子上坐下，七八个服务员立马围上去。
　　“你不知道现在人太难拉了，前边又开了两店，又多了十好几个竞争的……”
　　“可不是，还有啊，这吃饭喝酒的提成太低了，老板娘，你得涨涨……”
　　“我再涨也有限，你们呀，得学后头那个……”
　　“你以为我们不想啊，那些人太抠门，出的价太低了，干不着……”
　　“干就比不干强，积少成多啊，你还想一口吃个胖子啊……”
　　“老板娘透露透露，爱花这个月多少？”
　　“多少？二百整！搞得我都想冲上去试试了……”
　　“真的，这么多……”

　　等到前边的人都领完了，二红才磨蹭着走上前去，“老板娘，我……”
　　“哦，二红啊！”福荣一脸刚看见她的样子，“来，过来过来，我知道你不愿意凑合她们，特地把你放到后面。来，拿着——”说着从一沓泛着油光的钞票里抽出一张十块的递给她。
　　“我——”二红接过来用手指使劲搓了搓，然后低下头嗫嚅了几下嘴，“谢谢。”

　　当初离开家时怕被人找到，二红不敢去城里，不敢去离家近的地方，更舍不得花钱坐车，一路走到这个地方。来这个店的时候，老板娘说人手够了不愿要她，是她自己咬着牙说不要工钱，只要管吃管住才留下来的。后来到换季的时候，她没钱买冬衣，一直是那两身夏天的衣服倒换着穿，是老板看不下去了，说就她干的活三个小工也比不上，心太黑当心遭报应，这老板娘才给她开了每月二十块钱的工资。就这二十块还不一块给她，说是给她攒着，等她哪天不干了的时候一块给她。可这事谁都心知肚明——一块给她？

　　“明天早上我要去城里进货，有捎东西的赶紧说一声啊！”老板刘作章一嗓子把刚要消灭下去的热闹又一次搅和起来了。
　　“老板，真会挑时候，刚发的工钱放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呢又要要走！”
　　“谁要你的了，我这白跑腿还落埋怨，算了，谁也不给你们捎了！”
　　“别听她的老板，要不捎就给她一个人不捎，我要一盒雪花膏、一盒头油、两双丝袜，记得要黑色的、透肉的那种……”
　　“老板，我要一管口红、一瓶香水、还要一瓶指甲油……”
　　“给我捎两把洋伞，一把大红的一把花的，这大热天的站在外边都快晒死了……”
　　“你们真麻烦，乱七八糟的，等等我拿个纸记下来……”
　　“老板，别忘了还有我呢——”一个拖着腻死人长音的嗲声从后门口传来，大家回头一看，是爱花出来了。
　　“你要啥？”
　　爱花瞟了一眼周围那些装着不经意但却又高高支楞着的耳朵，娇笑着说：“我用的最多的是啥你不知道啊？来来来，我悄悄给你说，别让人家听了去……”说着就要把嘴往老板耳朵上凑。
　　“行行行行行，”刘作章赶紧伸出一只手来挡住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十盒，够不够？够不够？”
　　爱花拿开他的手故意继续往前凑，“老板你脸红啥啊，好几十的人了，娃都好几个了，还害羞？哈哈哈……”
　　老板娘福荣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了，快鼓到下巴上的胸脯子重重的起伏着，要不是她早知道旁边有好几家饭店偷偷的出高价要挖这个婊子，她早上去一把抓烂她的脸了。
　　强压着心中的怒气，福荣笑嘻嘻地走过去不动声色地一把牵过爱花的手往一边走着，“这东西还用你自己买？算店里的，随用随取。另外，这月还是你最高，说说，想要我奖励你点啥……”
　　终于都走了，老板两口子也收拾好东西要回后头去睡觉了。二红赶紧拿起拖把再拖一遍地。
　　临出门了，刘作章问：“二红，你捎点啥不？”
　　“哎呀，二红能捎啥，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二红能跟那些人一样？”
　　不等二红开口，福荣就截住了话头，一边说着还一边“啪啪啪”的把屋里的灯都关上了。
　　“你着啥急，人家二红还没拖完地呢。”
　　“这不外边还反着光嘛，拖个地还用多亮……”
　　“咣当”
　　——骤然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记重重的声音，紧接着伴随着一声杀猪一样的叫唤：
　　“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