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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风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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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见深“醒来”的时候,跟梦里一样,是在一间破烂的农户小院内。
他慢腾腾坐起身,沉默地打量这熟悉又陌生的屋子。
这次伤得没有梦里那般重,他也不是真的昏迷,只是为了还原和梦里一般无二的情景。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自是不想打草惊蛇。
梦中那女子居然又一次溜掉了,还是跟上一次一样,找了个人代替她,做出跟梦中一样的事。
这次找来的,居然是个少年。
薛见深神色渐渐阴霾,他想起那个少年,脸庞虽艳绝,身形却瘦弱,瞧着比总角小儿也大不了多少。
可他刚才竟像被摄了魂魄,心思奇奇怪怪的,现在回想起来,心下不免羞恼。
这时一个刺耳的女人声音响起,还带着奇怪的口音:“醒了醒了,可算是醒了咯。”。
随着粗手大脚的女人靠近,薛见深叹口气,都不愿意多说什么,直接从怀里掏出两个小银锞子,在女人眼前晃了晃。
“闭嘴。”薛见深道:“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若不问,休要说话。若做的好,银子就是你的。”
小银锞子加起来足足十两,牛嫂子一眼就估出分量,一双小眼睛登时熠熠生辉,连忙捂住嘴点头如捣蒜。
在梦里那大半个月,薛见深委实受够了这村妇的大嗓门和乡音。
忆起牛嫂子见到银票时的愚昧无知,薛见深在出发前,还特地找陈升兑了碎银子。
彼时,陈升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家主上把鼓鼓囊囊的银袋子揣进怀里,随后翻身上马,趴在了马背上。
不,不硌得慌吗?……
他哪里知道,他家主上宁愿被咯得腹痛,也不想再被牛嫂子蠢到。
薛见深也不是很明白,明明在梦中,这间农家小院,破烂寒酸,里面的人,大的又蠢又贪,小的呱噪吵闹,他委实哪哪都嫌弃。偏偏梦中那个自己,拖了又拖,伤好了也不想离去。
这到底是为了哪般?
他为寻因由而来,出师不利,心下有几分索然无味。他神情冷淡道:“我问你,将我托付给你的那个少年,究竟是何人?”
牛嫂子放下捂嘴的手,喘了一口长气,道:“那后生说他是偶然路过的,在溪边见公子你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便托我两口子照料一二。“
她眼珠子转了转,有意在这位财神爷面前卖好,道:“不是我夸赞自家的话,这附近的人家,也只有我家,最是热心快肠,便是陌生人,也见不得他落难……”
薛见深哪会信这村妇自吹自擂,神色疏淡道:“你再多说一些无关的话,这银子我便收回了。”
牛嫂子立马被拿捏住,老老实实闭嘴。
“那少年可有说他的姓名?何方人士?”
“那后生是京城人士,他说他叫啥来着……对了!”牛嫂子一拍大腿:“他叫安西涩,这名字好生古怪……”
姓安……么?
这姓倒好听,和那少年也般配。
只是不知怎地,薛见深自从听到这个名字,心就有些浮躁,眉头蹙了起来,甚至抬手捂住了左胸。
那里有细微的疼痛感在蔓延。
他脸色阴沉下来,气势便有些骇人,牛嫂子大气也不敢喘。
薛见深又问:“此人现在何处?”
“那后生使了银钱,借住到里正家去了,他说过两日便来探望。”
牛嫂子心道,那后生也是个财神爷,她亲眼瞧着他给了里正不少银钱哩,这要是住到她家该有多好。
可惜后生瞧不上她家。
不过现在有眼前这位财神爷住着,好处定然也少不了。
。
安栖这趟亲自来救人,目的是为了跟这人打好关系,今后得到他相助,自然是打算要献一番殷勤。
上门探望是免不了的。
可她不愿让这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上辈子拒绝他求亲时,他那个眼神,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是女子,更不想让他知道她是安御史家的女儿。
想要瞒住身份,颇有难度,但是值得一试。
她假装是出来游学,路过此地的少年,还在里正家里借了个屋子,假作歇脚困觉之地。
这屋子平时是放杂物的,离正屋颇远。打开门左边是一排篱笆,篱笆扎得不牢,旁边有个缺口,正好够她钻出去。
出去之后穿过农田,没多远就能到安家庄子的后门。
就这样,安栖白天呆在里正家,傍晚悄悄溜回去庄子里做她的大小姐,过了几天双重生活。
这其中多亏了两个丫鬟帮她遮掩。
庄子里的仆从们,只道东家小姐整日待在房里,不喜露面,哪里知道她每日清早就扮了男装,溜出了庄子,摇身一变,成了借住在里正家的少年郎。
安栖琢磨着,已经过了三日,想必他已经醒来,伤势也稳定了,是时候去探望一番了。
于是这日早晨径直去了牛嫂子家。
安栖一进院子,便觉得这里与上辈子略有不同,安静得过分。竟是连春风拂过屋檐茅草的声音都觉得刺耳。
以前哪有这般静悄悄的,两小子的嬉闹声,牛嫂子夫妻的大嗓门,还有满院子扑腾乱窜的鸡,在她看来是别有一番农家小院的野趣。
牛嫂子见到她,脸上便带了笑,刚想招呼,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道:“安公子,来了哩!”
安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牛嫂子好啊,我今日得了闲空,来瞧瞧那位公子,他伤势可是大好了?”
牛嫂子仍是压低了嗓门:“大好了,大好了,公子他好多了哩,都能下地走动了。”
声音充满了恭敬与驯服,惹得安栖又看了她好几眼。
上辈子,牛嫂子一开始可是很嫌弃他来着。
她哪里知道,牛嫂子委实是被薛见深用那一袋子小银锞子给驯得服服帖帖。
每日端茶倒水,熬药做膳自然都有赏赐,若是能安安静静一整天,便能额外多得两个银锞子。
为此,牛嫂子每日一早便把大狗二狗赶出去玩耍,不到傍晚不让归家,即使回来了,全家也必须静悄悄地,不能发出一点动静。
她自己是只要有银钱拿便心满意足得不行,只是苦了两个孩子。
安栖跟牛嫂子寒暄了几句,听闻两个小孩不在家,还颇为遗憾。
上辈子她跟大狗二狗相处得还挺好,她时常带些蜜饯零食给他们,他们则带着她到处去疯玩,爬山捞鱼,好不快活。
这时屋子里传来低哑的男声:“是谁在外面?”
牛嫂子连忙答道:“公子,是安小公子来看你……就是在溪边救了你的那位小公子。”
不知道是不是安栖的错觉,总觉得如今牛嫂子讲话都文雅了很多。
那声音又道:“让他进来。”
安栖推门进去的时候还在想,这人声音着实哑得厉害,倒像是感冒不愈似的。
而薛见深也在纳闷。梦里面虽然经历了一遭,却像是被迫关在“薛见深”体内看折子戏似的,没什么真情实感。如今实实在在中了毒,才发现,这黄色药粉着实厉害,不但让他形容丑陋不堪,甚至连嗓子都像刀片割喉,发出来的声音同平时大相径庭。
若非如此,安栖又怎会面对面,连两年的枕边人都认不出。
安栖一进去,就觉得这农家里屋虽然简陋,倒是收拾得窗明几净。
里间没有门,只有一块土花布做成的棉帘挂在门口。撩开棉帘,安栖往里走了几步,迎面便撞上那人目光。
两人目光一撞,仿若刀尖劈石,有看不见的火花在喷溅,两边各自心惊。
薛见深暗惊,那种奇怪的心痛感又来了。
这少年不过见了两次,次次都心里异样得紧。
薛见深疑惑地紧紧盯住少年,在那张玉面生光的小脸,纤细雪白的脖颈和小巧精致的耳垂上转了一圈,随后不着痕迹垂眸,浓密的睫毛遮蔽了所有心思。
安栖这边厢又是另一番心思。
面前这人貌丑气场强,乍一看让人心里突突跳个不停。
她无端想起了薛见深,那人也是气场极强目光犀利。
虽然长了一张奶狗脸,却满身都是狼狗气场,他若发起狠来,无人敢与之对视。
她总觉得薛见深身上有种野性难驯的味道。
像什么呢……
像荒野深山里一匹茹毛饮血的孤狼,拼着一腔孤胆在山林间放肆纵横,有朝一日懵懵懂懂闯入了尘世,却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安栖突然眉头一蹙。
真是……晦气!怎么每次见到这人,都想起了薛见深那厮。
安栖摇摇头,驱赶掉刚才奇奇怪怪的想法,对着床上那人露出了自以为最亲切的笑容。
“公子,你可好些了?”
许是这次她不像以前那般不自在,反倒瞧出了些许趣味来。
这人一张又丑又凶的脸,人高马大的个子,面无表情坐在乡土气息浓厚的牡丹缠枝大花棉被里,怎么看怎么滑稽。
安栖惯会装样,心里明明笑翻了,面上越发一派正经。
薛见深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嗯。”
这么冷淡?
安栖暗中挑了挑眉,再接再厉努力寒暄,意图以安西瑟小公子的人格魅力,给他一个好印象。
若是二婢在此,定会叹一句,姑娘又进入孔雀开屏状态了!
只见安栖语调温和,满面诚恳,美目里满含担忧和关心之色,再配上那张绝色脸蛋,是个人都遭不住。
安栖道:“公子伤情有了起色,小生方安心。这乡下地方穷山恶水,好在村民淳朴心善,热心快肠,公子伤势大好,倒是多亏了牛嫂子和姚大夫……”
外屋偷听的牛嫂子心里别提多熨帖了,暗道这小公子长得好看,居然一点儿也不居功,尽把功劳往他们身上揽,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哩!
安栖又叨叨说了一通关心的话,可她发现,对面的人反应十分之不对劲。
男人神思不属,似乎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那双浮肿变形的眼睛,眸光偶尔会直直盯在她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让人瘆得慌。
安栖在心里撇嘴,这人的态度和上辈子也差太多了吧。
让她不禁想起了在春日宴上遇到的赵祁连。
那姑娘也是这样,这辈子和上辈子的态度大相径庭,就因为她带了面纱,遮掩了面容。
而眼前这厮,就因为她伪装成了一个少年,不再是上辈子那个美娇娘,他对待救命恩人就如此轻慢,不但未曾道一声谢,连听她讲话都如此敷衍!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安栖瞬间不想说话了,一个人自说自话的,对方又没有在听,真的好像傻x哦。
狭窄逼仄的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这时坐在床上那人反而有了动静。
他黑沉难测的目光扫过来,突兀道:“你过来些。”
安栖不明所以,依言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腿部贴上了简陋的木板床。
安栖低头俯视靠坐在床上的丑男人,温声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谁料,这男人居然伸出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贴在了她胸口。
不留一丝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