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10 捡到便宜了 ...

  •   黄昏时分的天气有些沉闷,闷得有些透不过气。偏生牛主任的破车子空调失灵,只好开着窗,企盼着车外好容易吹过的几丝凉风。江小流索性把脑袋探出车窗,一路不住吐槽:“开得那么慢,还不如我开呢。”

      牛主任最宝贵的品质就是稳重。也许正因他很稳重,所以才被指派来照看我的病情。不过因着《丧乱帖》一案,他目前还是停职受查的状态。按理说我不该叫他陪我来的。
      可眼下除了牛主任,我还真想不到找谁帮忙。瀚哥去了朔京,白朗、钱熙两兄弟都伤着。至于燕警官,高研院的事情,不宜让外人多掺和。
      也就只能找牛主任了。

      话说回来,牛主任这车子开得宛如老牛拉破车,也就比隔壁的拖拉机快一点点。若催他快些,也只唯唯诺诺地回句“好的”。然后继续拉他的破车。
      我才意识到牛主任不太会开车,甚至连导航都不会看。文弱书生就适合住在二院对面的家属大院里,用两条腿上下班通勤。

      牛主任不仅开得慢,还爱回忆往事:“03、04年的时候吧,我跟顾老师去过一趟。路比现在难走多了,全是泥。开得比现在还慢。”
      “哎,你当时未成年,他让你开车?”
      牛主任15岁入的师大少年班,16岁成为朔京那位的直博生。当我还在揪着兔子耳朵背诵什么“余韵的三类表现”时,人家已经在学界顶刊独立发表论文了。

      牛主任自嘲:“师母不来。总不能叫老师开车吧。”
      他说的倒是大实话。我就从没见过朔京那位开车。他应该不会开。

      照牛主任的说法,十四、五年前牛主任就到访过楚河镇。也许就是那一次,朔京那位想出了“余韵”的课题。
      牛主任却不知道什么悉帅、老神仙。据说当时朔京那位在山脚下车,独自步行上山。牛主任打小就老实,乖乖呆在车里码论文,一直等到天黑。

      十多年过去,进山的道已变得平整而干净。镇口立了大大的牌坊,“楚河”两字苍劲有力,颇有大家风范。
      牛主任是文化人,只看了眼牌匾便认出来:“江董事长的墨宝。”
      “哪个江董事长?”
      “江孝和董事长。他的字很有特点,堪称当代书法圈一绝。”
      我瞅眼江小流。他爸也是个文化人,到处题字。

      江小流一个劲嚷嚷着要下车透气。
      车门打开,外头不比车里凉快多少。刚被太阳灼过的沥青路散发着刺鼻的臭味。刚刚被甩在后头的拖拉机吭哧吭哧驶到牌坊底下,陡然停住,戴着草帽的大伯叫出声:“你是那个……江少!”

      不愧是悉帅族的故乡,随便个路人都能看到江小流。
      江小流故作咳嗽两声,挺直腰杆:“没错,我就是长流集团的少东家。你很有眼力劲。”

      可是草帽大伯的眼睛看都不看他,只盯着我,激动地道:“你跟靖峰合过影,我认得你!”

      江靖峰说过,他是楚河镇人,他们镇盛产汉白玉。我们就在白石山庄那个浮夸的大厅里拍了张合影,没想到江靖峰竟然发到了他们家族群里。

      草帽大伯递上根烟:“我给靖峰打个电话,叫他回来。”
      “不用不用。自己出来兜风,不要打扰他。”我连忙拒绝,又问:“听说你们镇上有个老神仙?”

      “哎哟,对对。靖峰告诉你的吧?江少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心脏不好,专程找老神仙看病。没想到他就……”
      “那你来得巧了。要是明天来,老神仙就走咯。”
      “走?去哪?”
      大伯指指天上:“老神仙算好了明个儿走。今个儿是最后一天。我带你去。”
      他还能算好自己哪天走?
      我无暇多问。赶紧叫牛主任跟上拖拉机。

      进了牌坊,再往里走得两公里有余,便见得镇上的房屋和街道。家家户户门口彩带飘扬、筵席相连,看来喜庆得很,丝毫不像有人即将去世的模样。
      草帽大伯说,老神仙已110岁高龄,算喜丧。他在镇上住了八九十年,治病救人不计其数。众人都心存感激,自发地送他一程。

      再往镇北走得约七八公里,便快走到老神仙居住的“回春涧”。远远望着,山洞外男女老少人头攒动。全为送别老神仙而来,没几个要治病。那大伯吼几声“有人要看病”,村民们让出条道,把我们的车子放了过去。

      牛主任懂得礼数,倒不敢把车开到洞口。离得四五百米时便停了车,劝我下车走路为好。
      我自然是要走的。那洞口被帘子隔着,看不清里面什么情形。这时候便得用到江小流。帘子同地面有道不小间隙。江小流从底下钻过去正好。

      江小流不乐意:“偷窥人家不是好事,我才不干。”
      “那你老凑近燕警官算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我,我那叫搜集情报。”
      “现在就要你搜集情报。你进去看看老神仙多大年纪、里边几个人、能不能打?”

      江小流掰出三根手指,我猜他想开价三包辣条。
      洞里苍老的声音打断我们两人间的讨价还价:“进来吧。都进来吧。”
      老神仙是在叫我进去?

      我伸手就要掀开帘子。
      牛主任一把摁住我的手:“总长,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不好硬闯。”
      “他叫我们进去。你没听到?”
      牛主任满脸困惑。看来他真没听到。
      洞里响起长长的呼号,阴郁、低沉而经久不绝。我猛然发现身边的牛主任和后边的村民都木然了眼神,如同被点了穴道般低头静默在地。只这一呼之声,他们全入了幻。

      我果断将帘子掀开,同江小流鱼贯而入。
      帘后还有一道帘。透光的帘。帘后十二根大烛台并排而立。烛台之后设有方宽敞的藤椅。一位满头银发的长者仰面坐在藤椅上,双手双腿已无法动弹,唯有开口说话时胸腔和脖颈有些起伏。这是尚且活着的明证。

      洞穴四周皆有汉白玉石镶嵌在内。藤椅上那人的胸腔一动,声音便从四面八方传来,分不清上下前后:“你们过来看我,很好,很好。”
      非加个“们”字,似乎能察觉到江小流的存在。
      我便同江小流道:“陪老神仙说说话吧。”

      江小流随口道:“你真能治好顾小渊的病?”
      老神仙的声音在洞内弥漫:“他没有病。”
      “他有病。心脏不好。而且一激动,连带着我也地震。我可不想地震。”
      四周响起老神仙爽朗的笑声:“真是苦了你。你也说,只要他不激动,就不会有地震。那你劝他不激动就行了嘛。”
      江小流挠着腮帮子,嘟囔着:“好像有点道理。”

      我已确信老神仙能同江小流对话。他的确不是一般人。
      我道明来意:“老神仙,我找您不为治病,想打听悉帅的下落。”
      “十多年前,顾治中也来问我,我嘱他好好阅读《音乐社会学》。”
      “您认识我父亲?”
      “你们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曾在家里翻出过朔京那位年轻时的照片。说实话,跟我长得并不很像。也不知道老神仙怎么看的。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粗口录音拿出来。悉帅族人的声音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只要在布满汉白玉石的洞穴里响起,便有铺天盖地之势。连江小流都被这猝不及防的破口大骂吓了一跳。

      “止了罢。”老神仙喝一声,不知为何我的手机熄了屏。洞内的不雅之声登时偃旗息鼓。

      我问:“您可认得这副声音?”
      老神仙只道:“认得,正是你兄长的声音。”
      江小流脱口而出:“我的天,瀚哥竟然好这口!”

      我也第一时间想到表哥柳森瀚。除了他,我没别的什么兄长。除非我的父母在外头还有个私生子。但我绝不相信瀚哥会作出这等事情。

      “他去年来见的我。底子比你差多了。可惜,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老神仙道:“今夜过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明早太阳升起,你可唤我兄长了。余韵不绝,赐彼永生。”
      真真个莫名其妙。或许人在弥留之际,意识已不清醒。

      老神仙叹气:“你不信,就再放一遍,我且将声响还原与你听。”

      我也有过还原人声的想法。可是以目前的算力还做不到。不过我也不担心老神仙诓我。他还原出人声,我便立即送回高研院进行比对,反复验证,万无一失。

      山洞里又是一阵呼啸。这段声响不如初始时的刚烈。如同化学中和,每数三声,粗口声中的重浊尖音便减弱几分,直至渐渐变得像有人对着稿件朗读文字。慢慢地,我已辨认出那人的声音。江小流抢先叫出他的名字:“楚曜!”

      我惊道:“楚曜怎么会被自己的声音驯服?”

      老神仙的声音里充满诧异:“他因这段声音入幻了?不可能,绝无可能!”
      这根老神棍咋咋呼呼的,言行举止间还有几分炫技的味道,简直跟江小流一个性子。我不客气地道句:“不可能的事情多着呢。他就不是我哥。只是我的朋友。”

      剧烈的咳嗽声。看来老人家情绪很激动。此时我又有些后怕。万一把人直接气没了,真是大罪过。
      江小流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补一刀:“楚曜说去年来镇上找了个偏门大夫看病,不会就是你吧?你都给人治坏了。”

      洞内一声狮子吼,把江小流震得摔了个屁股蹲。
      江小流嗷嗷地站起来:“叫得大声了不起啊。我也会叫。啊啊啊啊啊啊!”

      我突然感觉洞里除了我,所有人脑子都不正常。

      好一阵沉默之后,老神仙又放声大笑:“你很好。好得很。我也认识你父亲。一个精明的商人。”
      江小流严肃地道:“人死灯灭。我没有父亲。”
      “我可以让你永生,比他活得还长。”
      江小流一点没有被打动:“死了就死了,还活着干嘛?给世界添堵?劝你别想太多,明天走得舒坦些。”

      我第一次觉得江小流像位大哲人。

      老神仙的声音变得低沉:“罢了,不要永生,学点悉帅的本事罢。我族人本就稀少。走一位,应当补上一位。你们谁来?”

      我跟江小流都默不作声。像极了上课老师提问时的情形。

      老神仙叹道:“不学悉帅的本事,便救不回姓楚的小子。到了明日,老朽一去,你们便永远学不得咯。”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的确,目前二院对楚曜的病情束手无策,根本没法将他救醒。不管老神仙是不是暗地挖了坑,我都该努力去试一试。

      我举手开口:“好,我愿补位。”
      江小流跳起来把我的手摁下去:“他那么笨,肯定学不会。”

      我呵斥道:“别胡闹!”
      “你才胡闹。高研院的总长能轻易入悉帅族么?”

      我才发现江小流平时看着懵懵懂懂的,大是大非真不含糊。

      “不错。高研院无比尊贵,老夫不敢收你为徒。”原来老神仙从一开始就没看上我,他的目标是江小流,“怕地震的小子,你有什么身份?能不能收你啊?”

      我插话:“他是我的人。也算高研院的人。”
      “我才不是你的人。”江小流不领情,“我没什么身份。就是不想受什么悉帅族规约束。”

      老神仙保证道:“入我悉帅族不用守什么规矩。没人守规矩!”
      江小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帘后的老神仙,松了口:“那入入也无妨。”

      我警告他:“你想好了,楚曜给他治得都疯了。”
      “我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啊。反正顾小渊会治好我的对不对?”
      我不敢作保。
      江小流不由分说将我推到帘外,说什么都要去领教老神仙的厉害。

      山洞外的村民仍然保持着默哀的姿势。山脚下陆续有人前来拜访,只要踏进洞口四五百米的距离,他们就似中了魔法般加入到静默的行列。

      洞里的老神仙本事不小。他能一面与我和江小流谈笑风生,一面把外头数百人带入幻境。老实说,即便身处心想事成屋,调动满屋子精密仪器,我也无法达到同等效果。

      晚霞余晖已换成星河夜幕。江小流还没出来。洞外人员的致哀还在继续。
      我隔着帘子叫了叫江小流。
      里头没有回应。甚至连老神仙低沉绵延的声音也不曾响起。

      不对啊。还没到凌晨12点,还没到老神仙殡天的时间啊。

      我对着洞内喊道:“在下礼数不周。若有得罪,当我负责。恳请前辈莫要为难旁人。”
      里头依旧死寂。
      我再报一遍。四周静谧得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
      第三遍,我只好下最后通牒:“江小流,数三声,你再不说话,我就进去了。三,二,一!”
      事实上没数到一,我已掀开帘子,迫不及待地闯了进去。

      洞里的明烛在黑夜里愈加光明,只是烛台后的竹藤椅已不见什么老神仙。江小流侧倒在椅子里,呼噜声经由汉白玉石壁一放大,宛若滚滚天雷。
      他的声音竟然能和汉白玉石音声相和。那是悉帅族人才有的特征!

      我掐掐江小流的肩膀:“喂,快起来。”
      那家伙在藤椅里翻了个身,可怜巴巴:“不要,累死了。”
      “干什么那么累?”
      “呼,我爬了好高好高的山。一直爬一直爬,四五个白天黑夜没休息。而且边爬边背诵什么‘悉帅史’,比师大的课还要烦!”

      我不过在洞外等他一个下午,哪来的四五天?想必他被老神仙带入了幻境,失却了时间感。
      江小流继续迷迷糊糊地嘟囔:“上了山,他又要我打坐,坐了三天三夜,腰都麻了。”
      我小时候练过气功,入门的滋味绝不好受。他用一个下午就入了门,真是捡着大便宜了。

      我再扫视一番洞里的情形:“老神仙呢?”
      “老神仙……”江小流一个激灵坐起来,有些难过:“以后我再也见不着他了。”
      想来在幻境里一老一少处得很好,以至于江小流生出好些不舍之情。

      江小流晃晃脑袋,舒展胳膊,从藤椅里站直身子,骄傲地道:“从今往后,我,江小流,就是悉帅一族的族长。”
      “是是是。族长万岁。”我敷衍地应付着。原来所谓补位,补的是老神仙的悉帅族长之位。

      江小流不满地瞅我一眼,忽地从喉咙里发出老神仙一般低沉而绵长的呼声。透过汉白玉石的加持,那声音被放大数十倍,如海边涨潮般在洞穴里席卷着。
      我的心脏动过手术,按理说不该暴露在噪声过大的环境里。我随手一推江小流的下巴,让他把嘴乖乖闭上。

      江小流露出困惑的眼神。奋力把我的手拽开:“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胸闷气急,算不算反应?”
      “不对。老神仙说唱这首安神曲能让你立马睡过去。”
      丝毫感觉不到困意。哎,话说回来,他怎么净学些对付我的功夫?

      江小流很不爽,用手抵住我的心口:“身体借来用下。”
      我没有立即抵上他的心口,只问:“干嘛?”
      江小流毫不见外地拉起我的手:“给外头的人解幻。”
      哦,是了,牛主任他们还在幻境里,还是一副静默哀悼的姿态。若没有我的身体,江小流的声音便传不进他们的耳朵中。

      我把身体让给江小流。
      江小流换了种呼声,颇似早晨对着太阳咯咯叫的大公鸡,扰人清梦,十分讨厌。叫不得一阵,外头便有了骚动。隐约听得好些哭声。几个年长的村民掀帘进来,跪地便是嚎啕大哭,一口一个“老神仙”呜咽不绝。
      牛主任也掀帘入洞,见着我头件事便是切个脉。看他脸色,应无大碍。旋即朝烛台方向深深鞠上三躬:“有劳救治,一路好走。”

      牛主任怎么莫名冒出这番话?
      江小流道:“在牛主任的幻境里,不可一世的顾总长心脏病发昏厥在外。老神仙倾尽气力保你性命。你说他该不该道谢?”
      “你能直接看破别人的幻境?”
      “不能。老神仙特训时告诉我的。我总共学会两招。一招让人睡着,另一招把人叫醒。第一招还无效!”

      学成一招,已是最大的收获,至少能治好楚曜的病。我叫江小流向着藤椅和烛台鞠上三躬,算是全了他们的师徒情分。

      燕警官火急火燎深夜来电,调查有了重大突破:“昨天凌晨三点半给楚曜打电话的人找到了。江靖峰。楚曜的经纪人。”

      的确,江靖峰最有可能拿到楚曜的手机,也最有机会录下楚曜的声音,然后把他的铃声篡改成粗口。
      我让燕警官先把江靖峰控制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燕警官的苦笑:“江靖峰我们已经传唤过来了。他的律师一直跟着,很让人为难。”
      “你们长风分局耍流氓本事一流,还摆不平个律师?”
      “来的是长流集团的法务总监。我们长风分局还真摆不平。”

      江小流插话:“不就是个法务总监嘛?给我妈打电话,把他叫回去。”
      我诚恳地告诉这位少爷,江夫人在集团里的职位,正是法务总监。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