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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9 悉帅之声 ...

  •   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那么难听的粗口,简直把人贬损到尘埃里,叫人恨不得顺着电话过去揍他一顿。兴许是楚曜的黑粉,特意半夜打来的骚扰电话。

      我陡然从那些粗俗不堪的语言里捕捉到“跪下”两字。
      楚曜猛地从沙发上起身坐直。眼睛闭着,呼吸急促,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是”“遵命”之类的言辞。随后扑通跪倒,四肢着地,磕起了响头。

      我终于明白那些东西是什么。
      警方存有楚曜被霸凌的视频。我没看,也不想看。如今亲眼目睹,一时间竟手足无措。我大声叫着楚曜的名字,试图将他扶起。可是,那副着了迷的身躯铁了心地往前爬,几乎把我拽倒在地。

      走廊外的楼底下传来江小流的呼喊:“顾小渊,你怎么回事?快拉我过去。”
      许是我心里难受引得地震,叫江小流察觉不对了。
      我敲击心口,把江小流拉过来。

      江小流看着我跟楚曜一齐躺地上,拖拖拉拉,惊恐地嚷道:“我去!你们在干什么!”
      “他疯了。接到个电话就疯了。”

      江小流瞄了眼手机:“撒谎也得有依据。电话都没接通,一直是来电显示。”
      我才猛然想起刚刚没滑动通话键。
      那为什么耳机里会有骂人的话?

      江小流闷哼声:“好吧,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便往里屋走。
      走两步又回头:“他脏得很。小心得病。”

      我没心思跟江小流争辩。我只想让楚曜恢复正常。
      突然江小流冲过来摘掉我的耳机,气呼呼地直叫嚷:“顾小渊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身体我也有份,我可不想得病。”

      耳机?对,摘耳机!
      我迅速把楚曜的耳机摘下。他忽如泄了气的皮球,整个身子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又像着了电似的,浑身抽搐不已。
      我赶紧封上他的几处要穴。

      “怎么回事?”江小流蹲下来观察楚曜:“他真有病啊?羊癫疯?”
      我的头脑清醒许多:“铃声。手机铃声。有人把楚曜的响铃设成了一段粗口。它能导致幻觉,引导身体做出特定动作。”

      江小流瞪大了眼睛:“所以我昨晚听到的咵咵声……”
      没错。应该就是楚曜磕头敲响地板上的汉白玉传声道。

      凶手心思不是一般地缜密。他利用电话铃声远程控制楚曜。即便身处千里之外,照样也能勾魂索命。

      江小流拈着下巴自言自语:“可是602的地板里又没有汉白玉。”
      我不知道江小流想说什么。入幻后遗症不可轻视,我得赶紧把楚曜送到二院去。至于凶手,那个匿名电话将是顺藤摸瓜的关键线索。

      燕警官负责追查号码来源。我负责启动心想事成屋解析铃声奥秘。

      我又回到了寒泉山庄那间冰冷的“心想事成屋”。
      江小流兴高采烈,在我耳边使劲撺掇:“泡澡,泡澡,泡澡!”
      上次回来他也要泡澡。他怎么那么爱泡澡?

      浴池的水还没灌满,那小子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我一直困惑:“你又没有身体泡什么澡啊?”
      “就是很舒服!”江小流一脸满足的表情,“一起啊。”
      “我可不是来泡澡的。”

      好吧,泡一泡也无妨。
      被硫磺水包裹的感觉确实很棒,这两日彻夜难眠的疲劳和糟心事卸去大半。
      江小流操纵我的手,团起幅热毛巾盖在头上。据说这样他也能感受到热气。

      泡澡不耽误办正事。我驱动意念,将手机里储存的粗口铃声传送到云端。
      天花板上降落的显示屏上画出音频的波状。
      铃声的大部分处于人声正常范围,但有个别波峰高达8200赫兹,比训练有素的男高音还要高出6倍。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天花板上传来女子的声音:“顾老师,好久不见。”
      陈虹。我妈带的博士生。她的研究课题就是观察我,还有这间心想事成屋。
      等等,我在泡澡!

      我迅速凝神检视,必须销毁四周藏着的摄像头!
      陈虹叫道:“顾老师高抬贵手。读博不容易。我就指着您的数据毕业了。”
      “你的数据包括看我洗澡?”
      江小流才意识到我们被偷窥。“扑通”把脑袋埋进池子里。
      我很无语。就算偷窥也是偷窥我好嘛,又看不到他。

      陈虹连声辩解:“没有没有!可不敢做这种事。我们只是链接了您的屏幕。”
      我的意念检视一遍,澡堂里确实没有摄像头。但她为什么要监视我的屏幕?非得偷窥我在干什么吗?

      我冷冷地道:“你应该跟柳教授提议换个课题。小白鼠急了也要咬死主人。”
      “顾老师,您可不是小白鼠。小白鼠要被关在笼子里的。您好容易才来一趟,让我记录点数据吧。”
      贪得无厌。上回破译《丧乱帖》,她拿着心想事成屋的数据发了篇顶刊。够在学界立足的了。

      我成功锁定埋藏在系统里的同步投屏程序。
      “等等。我见过这种声波。”陈虹要是说得慢些,我就把链接断了。
      眼下案子没有头绪,多一条线索就多一份希望。听她说说倒也无妨。

      陈虹报上个名词:“蟋蟀人。”
      有点印象。
      《音乐社会学》提过,远古时期的祭司们法天象地,从大自然的各种声音中提取出一整套乐礼。其中,楚河文明主管乐礼的祭司通常被称作“蟋蟀人”。据说他可以像蜥蜴一般发出高亢的声音。

      《音乐社会学》的作者并不怎么懂得楚河文化,因此原文写成“蟋蟀人(Gryllid Man)”,只表达出发声高亢的特征。
      秋静萍别出心裁地译成“悉帅”,既音同“蟋蟀”,又意指“悉数统帅”。大祭司既能模仿蟋蟀发声,又凭借这个技能当上了部落的领帅。信达雅兼具,可谓翻译界的一段佳话。

      陈虹道:“以前秋老师给我们展示过这个波型。她说现在悉帅很少很少了,好容易才发现一个。”
      “你是秋静萍的学生?”
      “不,我可是根正苗红的工科生。只是听过她的讲座。蛮有创意的。”
      我感到陈虹有点阴阳怪气。“创意”这个词用到科学家身上,像是贬损。

      二访秋宅,没带燕警官。
      我想起上回她曾开枪射击。在摄人心魄的幻术面前,人多不一定势众,带着杀伤性武器反而会要了自己性命。
      我还是独自前去的好。更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我有江小流。

      昨天被击碎的玻璃渣子已经清理干净,要重新安装一扇落地窗恐怕还要等些时日。便只好空着。院里树荫的清风穿堂而过,倒也叫人惬意得很。

      秋老师端了些糕点和奶茶出来:“自己做的,见笑。”
      她看起来生活无忧无愁,完全不像丈夫惨死的新寡。又或许她喜欢强作镇静。

      江小流迫不及待地操纵起我的左手,叉一块蛋糕送入嘴中,由衷赞叹:“好吃!”
      秋老师抿一口奶茶:“顾总上门,是为了我丈夫的案子?”

      “有点眉目。”我的手指掠过平板,把白石山庄谋杀案的动画模型调出来。“702,昨晚我跟楚曜住的房间。701,郝志轩的房间。602,邵监制的房间。三个房间由一条汉白玉传声道联通。”

      我跟着动画讲解:“凶手先进入701,用镇静剂迷倒郝志轩,播放《咏叹调》。到凌晨3点57分,拨通楚曜的电话,指示他跪地磕头。磕头正好触动地板里传声道。噪声传到701引发内爆。这就是邵志轩的死因。”

      秋静萍反应很快:“你想说,我丈夫住在602,听到了传声道的响动。所以被灭了口?”

      “未必。”我道,“凶手是通过电话遥控楚曜杀人。邵监制也在嫌疑人之列。”

      秋静萍笑道:“说来说去还是查回我们头上。顾总,你身体不好,劳心费力的事交给军情所的专门人士办吧。”

      不愧是康主任的高足。开口闭口军情所。好似军情所是高研院里的独立王国。

      我不客气地道:“秋老师,你扪心自问:《咏叹调》真能评上高研院年度十大?真能列入国家绝密级?”

      秋静萍脸色铁青:“什么意思?”

      “昨天您亲自演奏《咏叹调》,实在令人回味无穷。回家以后,我便把曲子还原了出来。”

      秋家跟我家一样设有电磁波干扰,所有录制设备都无法运作。按理来说,她的曲子是录不走的。
      可惜我的身体就是录制器。
      入幻的原理是音波牵引神经元。那么根据神经元运动的轨迹就能还原音波。昨天在秋家我曾被《咏叹调》的音波引入幻境。与此同时,它也在我的身体里留下了神经元的运动轨迹。只稍回到心想事成屋,进行逆向分析,《咏叹调》的机理也就还原出来了。

      秋静萍变得不淡定。十多年来辛苦研究的成果,一下午功夫就给破解得干干净净。若非看在我身份特殊,直接动手都有可能。

      我继续进攻:“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秋静萍不吭声。

      就先从好消息说起吧:“两名死者现场播放的《咏叹调》跟你的版本完全无关。”

      “本就无关。”秋静萍悠悠地道,“特调处第一时间把曲子发过来,我便知道了。”

      江小流嚷道:“那她昨天下午还引导我们去查什么噪声?误导侦查方向啊这是。”
      也许秋老师想博出名。既显得与她有关,实质上又无关。既帮她的科研成果作了宣传,又无法定她的罪。她实在是个善于利用宣传机器的科研工作者。

      该给她致命一击了。
      我放出难听的粗口声:“昨天有人用这段声音控制了我的朋友。”

      秋静萍听着听着便露出惶恐的神情。

      我摁下暂停键,把不雅的粗口声扑灭:“你只是在巴赫《咏叹调》的基础上加入了部分悉帅声波。这就是主要创新点。”

      把一个本就能够致幻的声波融入曲子里,然后宣称发明了能致幻的新曲。我就差没给她定性学术造假了。

      秋静萍沉默良久,吐出口气:“我愧对康老师的教诲,也愧对你父亲的善意。”

      她的课题来自康主任,康主任的课题又来自朔京那位。秋静萍此刻提到康主任,又提到朔京那位,显然是要把大家捆绑起来。我若决意学术打假,非把两位大佬牵扯进来不可。

      我无意打假,只好把语气稍放缓些:“悉帅是谁?在哪里?”
      秋静萍愣了愣:“你大费周章,只想知道这些?”
      “如果军情所查出别的东西,我不会帮着隐瞒。”
      秋静萍赶紧保证,军情所决不会干预本案。

      秋静萍慢慢讲起她研究悉帅的往事:“十四年前,康老师去世的前一年,把‘余韵’研究计划交给了我。那时候我们构想得特别庞大,甚至准备探寻人类永生的秘术。后来老师过世,我独立难支,才走了条歪路。”

      她从书架上翻出埃米尔《音乐社会学》的兰克语原版,找到带着家族树图片的页面:“上世纪30年代,埃米尔曾到楚河镇实地考察,且留下了当地悉帅家族的族谱。我就想,现下楚河镇是不是还有悉帅?他们的声音是不是很有研究价值?还真找着一个。”

      “楚河镇上三面环山,有一处山洞,被当地人叫作‘回春涧’。洞里住着位老神仙。洞口隔一道帘。村里人但凡有病有痛,就去洞外听他唱上几段。很灵。”

      江小流惊讶地问:“悉帅还能给人治病?”
      万病都是心病,治好了心,气血通畅,病也就好了。只不过这门技术,连高研院都没有掌握。

      “当时我想,治病救人,正是康老师说的永生之道啊。我便乔装成登山的游客故意昏倒。好心的村民们把我送到洞口,请老神仙唱上几段。偷偷录了下来。像你说的,它成为《咏叹调》的主调。他肯定知道我在偷录,把本该救人的声音变成了杀人的曲调。”

      总有点说不通。当时坑一把也就罢了。十四年过去,一位隐居世外的高人又怎会突地现身江海、杀人泄愤呢?

      “唉,兴许因为改了他们的族谱。”秋静萍摊开新出版的《音乐社会学》中文译本,翻到族谱的页面,对照着兰克语原文,“中译本添上了亚力的家族。当时他说,自己要是悉帅族人,新剧就能多一个宣传的点。我想翻译有点小错无伤大雅,也就随他编辑了。”

      我虽不懂兰克语,双语对照,还是能看出来多了什么:“这两个姓也是中译本凭空加的吧。”

      秋静萍点点头:“亚力说,加一个显得我们自吹自擂。加三个更加科学客观。好像另两个是他在影城工作的同乡。”

      不错。一个是郝志轩的郝家,另一个是江靖峰的江家。要按着江靖峰那套堂兄弟的关系,连江小流都算入悉帅族人的谱系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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