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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8 长夜难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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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曜预定晚上十点钟开发布会,多半要澄清自己昨晚进局子接受调查的事情。现在有了新命案,他又被带进警局,要是无法出镜,铺天盖地的网络审判将直接断送他的演艺生涯。
接下来的审讯,是楚曜能否脱罪的关键。
我当然不能亲自上。我不想和往日的老同学闹僵。
所以不管江小流如何闹着要跟燕警官排排坐审犯人,我非把他拉到后边的指挥室不可。
江小流不高兴:“他是个海王。你老护着做什么。”
我透过单向玻璃,望着审讯椅上的楚曜。
他仿佛老了十岁。腰背佝偻。无精打采。头发油得不能再油。焦虑会让油脂分泌过多。唯有他的脸依旧棱角分明。他应该没整过容,跟高中时完全一样。半张脸隐没在灯里。薄唇因紧张和干燥起了不少皮。微微动了好些次,总算说出第一句:“警官,我真的没有杀/人。”
燕警官直接把吓人的现场照片投在屏幕上:“说说吧,邵亚力什么时候到的工作室。”
楚曜没被吓着,语气还算平静:“下午。下午邵监制到公安局接我,一起回的工作室。”
“几点接?几点到?”
“大概三点半接我。然后,嗯,到工作室快四点半。”
我记得下午遇上邵亚力是两点半左右。看来邵亚力说的急事,就是去警局接楚曜。
一个大监制,有必要对青年演员那么客气么?
燕警官在电脑屏幕上调取楚曜离开警局的记录,看来正在即时核查与推算时间。边查边问:“你的经纪人为什么不来?他叫江靖峰对吧?”
“江总在外地有事,昨晚就离开江海,还没回。”
“你跟邵亚力在屋里做了什么?”
“我有点累,上二楼睡觉了。打算六点半再起床……”
燕警官打断他的话:“睡觉时你没听见楼下有响声?”
“我习惯戴耳机睡。没听到什么。”
“什么耳机质量那么好?”
“国产的ME。可能我睡得比较死吧。连闹钟都叫不醒。平时总是助理他们把我叫醒的。”
指挥室里另几个办案警官交头接耳。他们到过现场。当时楚曜的确在二楼床上睡着。他们费了好些功夫才把他喊醒。
燕警官终于把屏幕上那张可怕的现场图片切掉,换上邵亚力的证件照。
“楚先生,说说你跟他的关系吧。”
“邵监制平时挺关心我的,也很愿意给机会。”
“我问的是,你们关系好不好?可有矛盾?”
楚曜明显在躲避审讯者的目光:“没什么矛盾。”
燕警官把画面一切,是段手机拍摄的竖版视频。视频还未播放。看画面场景,似乎是701。
燕警官像是拿捏住什么:“你确定需要我播放一遍吗?”
“别!”楚曜从椅子上猛地起身,很快被旁边的警员摁下去。
我冲江小流使眼色。让他瞄瞄资料。
江小流动也不动:“不雅视频。昨晚邵亚力发给他的。”
昨晚楚曜下播回房,睡的就是我那张床。当时江小流正睡到半路起身舒展。楚曜跟邵亚力的聊天全给看在眼里。
我追问:“不雅到什么程度?”
江小流吞吞吐吐,说得自己特别不好意思:“就那种,楚曜跪着,戴个项圈……”
我倒吸口凉气,胸口有些闷。
审讯室里的楚曜已遏制不住情绪:“我恨他!恨透了他!可我真的没有杀他!”
“你为什么恨他?”
“他威胁我,不听他的就要把视频公开。我真的……”
燕警官问得很直接:“你跟哪几个高层上过床?”
楚曜一个“我”字憋在喉咙里出不来。这实在是个难以启齿的问题。
燕警官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你不说,我们在你手机里也能查到。”
楚曜只好点了几个人的名。
燕警官穷追不放:“昨晚死掉的郝志轩也在里头吧。”
楚曜咬着牙,头越来越低。算默认了。
燕警官突然冒出句:“还有顾渊。”
“不!我跟他什么都没做。”
“你的任务就是让他做对吧?”
楚曜陷入沉默。
江小流看不下去,险些顶着我的身体冲出去:“人渣。我帮你教训他。”
我赶紧拉住江小流。不论如何,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全国看直播的观众都能作证。
燕警官审讯继续:“昨天晚上邵亚力给你发视频,要你做什么?”
楚曜咬着牙:“他总这样。时不时就给我发视频,又说些难听的话。”
“他有没有让你敲地板、敲墙壁。或者干别的事?”
燕警官总算问到关键地方。技工部已经查明,702的白玉传声道直接通向701。702的敲击声完全可以传到701,成为中断“余韵”引发内爆的噪声。
楚曜的回答很明确:“没有。”
晚上九点五十八分。
楚曜的微博超话阅读量已经突破百亿。底下真爱粉与黑粉争执不休,时不时还有吃瓜路人和娱记爆料所谓“一手消息”。
再过两分钟,一切都会见分晓。
楚曜在蓝色幕布前坐定。化妆师王哥正在给他上最后一笔眼影。
还有一分钟。
所有的谣言都会在他出镜的那一瞬被击得粉碎。
江小流像个监工警告道:“认清你的身份。要敢乱说话等着回看守所吧。”
楚曜低着头轻轻地嗯了声。
江小流叉起腰气呼呼地嚷:“你装什么可怜?弄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我欺负你了吗?”
“没,没有。”
“大声点我听不见。”
“能替顾总办事,是我的荣幸!”
“这才对头。你要乖一点,不然等着挨揍吧你。”
直播间定时开启。几乎被评论潮冲垮。
铺天盖地的评论高呼着楚曜的名字,痛斥散播谣言的黑粉。
还有不少人打出一连串问号,连问为什么顾老师和楚老师在吵架?
江小流对着镜头笑容可掬:“没有吵架。我跟楚曜对剧本呢。后边时间交给他。我先撤啦。拜拜。”
我在旁默默看着,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
江小流则乐呵呵地走到隔音玻璃后头,跟燕警官邀功:“怎么样?演技还行吧?”
燕警官职业假夸:“顾总不进娱乐圈,真是观众的一大损失。”
燕警官布置的任务。让我假装欺凌楚曜,并且让这一幕向全世界直播。
她打算拿我当诱饵,把凶手引出来。
翻查楚曜手机信息,警方有了不小收获。
楚曜接待过的贵客不少。唯独邵亚力和郝志轩两人玩得最开。他们口味独特,不仅爱好霸凌,还要拍成视频发到楚曜的手机上。在过去的半年里,几乎每隔十天,楚曜就要到白石山庄接受他们的“驯”练。
邵亚力和郝志轩先后暴毙,嫌疑最大的当然是楚曜。
可假设楚曜不是凶手呢?
第二个死亡现场就变得有意思起来。郝志轩死在一楼,楚曜睡在二楼。凶手能堂而皇之地杀掉一个醒着的人,却专门留下个沉睡的人。到底是为什么?
燕警官便有了两个推断。第一个,让楚曜背锅。第二个,替楚曜报仇。
无论是哪一个,警方释放楚曜,再找一个人装作霸凌他的模样,十有八九能引得凶手再次作恶。
江小流自称要替我出气,毅然决然地承担起扮演霸凌者的任务。
呃……也许江小流太年轻,并不知道是怎样的霸凌。他在直播间装模作样的表现,简直像个狺狺狂吠的傲娇二哈。
燕警官安排我和楚曜入住白石山庄602。
702的汉白玉传声道装在洗手间的地板里。按理来讲也能影响到602。当初机关的设计者肯定清楚其中道道。到602下榻,就是为凶手提供了足够的便利。
我们的计划全程瞒着楚曜。
楚曜仍像昨晚那么温顺。
江小流往沙发上一躺,勾勾手指:“我要吃辣条。”
秦姐闻声立马要去买。
江小流指着楚曜:“让他去买。我的小奴隶。”
我简直要社死!
秦姐抖抖肩膀,做出个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姿势。把楚曜的行李放下赶紧找借口离开。
王哥走近道:“还是我去买吧。楚老师累一天了。”
楚曜很诚恳:“不累。应该的。”
王哥便不再劝,只好看着楚曜离开。
“你也可以走啦。楚曜陪我就好。”江小流下完逐客令就要找遥控器开电视。
王哥将茶几下的遥控器递上:“顾少,楚老师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王哥平时埋头干活,话不多。突然提醒我,很不正常。
可惜江小流爱打嘴炮,张口就反诘:“不好相处的话你还给他当化妆师?”
王哥道:“当普通朋友还好。越过了这个界限,怕是没有好下场。”
江小流有的没的应着:“我们就是朋友啊。还能越界?就算他想弯,本少爷还直着呢。”
王哥索性把话说得再明白些:“我听说郝总,还有那个邵监制,都对楚老师做了些不好的事。”
江小流总算把头转过去正眼瞧着王哥:“你是说霸凌?你也知道这事?”
“圈里公开的秘密。谁也不揭破谁而已。”王哥接着补充:“你知道702的上头是什么吗?餐厅后厨的屠宰场。郝总他们特意设计的。为了霸凌时更带感。”
想到昨晚竟睡在屠宰场底下,江小流打个寒战。
“我看顾少不好这口。”
“谁说我不好这口?你要不要试试?”
王哥摊手:“但愿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江小流看着王哥拾掇好东西离开,有点小失落:“走了?我还以为他是幕后老大,要把我炸死呢。”
“他不会直接把你炸死。按之前的作案手法,应该先把你放倒,然后播放咏叹调,最后再制造中断音乐的噪声。”
我也有几分怀疑王哥。可他毕竟什么也没做。就那么拎着化妆箱离开了。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江小流自告奋勇:“身体还你,我盯梢放风去。”
江小流抓过我的手,心口对掌心,我又回到了身体里。
我是第一次不想回到自己的身体。因为我不想直接面对楚曜。
我该同他说什么呢?闭口不提他做的那些事儿,显得欲盖弥彰;故意提起劝慰告勉,又显得好为人师。
我实在不知从何开口。
楚曜拎着两大袋零食回来。叫他买几包辣条,他恨不得把零食店搬空。非但有辣条,还有辣翅、辣肉脯,红辣椒式的包装,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他多么殷勤地想示好。可他甚至忘了,过去我从不吃辣。
他动手连拆几包,递到我面前。
我不想吃也不想聊:“洗漱休息吧。”
七百多平大的总统套房,我们两个人还是住到了同一间卧室。
楚曜或许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自来熟地躺上床。自觉地斜靠到床边的沙发上。跟我保持距离。
我睡不着。
也不能睡。
楚曜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好似也没睡。
凌晨三点,长夜未尽。
这个点江小流怎么还不回来?我想敲敲心口把他召回,又不太想。他很吵,对着楚曜还会说些难听的话,叫人烦躁。
还是起身上个洗手间。希望心中的郁闷能跟马桶里的水一并冲掉。
楚曜开口打破沉默:“顾渊,对不起,要不是遇见我,应该碰不上这些烦心事。”
我实在忍不住:“手头紧的话我可以借你些钱。实在不必寄人篱下。”
楚曜的喉头动了动,想把话咽回去,可终是吐了出来:“我不是为了钱。只是想争取那个角色。”
他又不说了。兴许觉得幼稚可笑。每个人做了错事,都可以用些高尚的理由为自己掩饰。
我不想他下不来台,把话题转开:“跟我说说许新雨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特别聪明。”
“比如?”
“他能抓住各种蛛丝马迹,寻根问底,一举揭穿兰克人的科学阴谋。”
楚曜说得泛泛,看来不想给我剧透。
我偏偏也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说点具体的。不怕爆料啊。”
“那我剧透下开头。许新雨预感自己要被抓,就把些重要的书混着生活垃圾丢掉。在那个年代,书还是挺稀缺的。后来果然有拾荒者捡着了书,卖到旧书店去。经过几番曲折,书终于落到国事院手中,揭开了当年的真相。”
并不怎么吸引人的开头。足见当代编剧想象力匮乏。
我实在忍不住打个大大的哈欠。
楚曜也不打算再聊,问:“能不能借我副耳机?”
他想听音乐入睡。可是刚刚出去买零食,把揣兜里的耳机弄丢了。
我从背包里摸出副蓝牙耳机递过去。
“真巧,你也用ME?谢啦。”
不是凑巧。有次逛楚曜超话,发现粉丝们都在讨论他的耳机款式,便随手下单个同款的。老实说,降噪不太行,别说走在大街上,就坐在餐厅里,外头的杂音都能把音乐盖住。
楚曜熟练地链接手机蓝牙,然后给我递过来一只耳机:“睡不着的话试试这个。特别管用。”
可我的耳机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是些有益于睡眠的白噪音。”说着楚曜便往我简讯发来份名为“秋暝”的曲子:“白噪音就是听不到,但实际有效。”
白噪音还是有声的,只是声波比较均匀,不会突然特别刺耳。什么都听不到,应该不是白噪声。
我问楚曜从哪搞来的东西。
“王哥给的。”
“化妆的王哥?”
“对。他跟高研院有点关系,特意要的最新科技。”
破案了。所有的江湖庸医都跟高研院“有点关系”。所有骗人的科技都是高研院最新研究成果。
我俩一人一只耳机,各自躺了下来。
楚曜很快轻轻打起鼻鼾。
可我愈发睡不着。因为耳机里真的没有声音。任凭我再如何仔细听、用力听,没有声音就是没有声音。我越想听出声音,便愈加入不得睡。
耳机里突然传来震动声。
手机的震动声。
楚曜的手机屏幕亮起,有人给他打电话。
我记得警方调出的通话记录里,昨天差不多四点也有通来电,没接通。
是骚扰电话吗?
我走过去,拿起手机,上头只显示“陌生来电”。
楚曜睡得踏实,好似完全没被吵醒。
直至耳机里冷不防传来了骂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