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出摊吗》长眠狮

2、味道是灵魂

　　积攒一周压力的社会人，只要不加班，那么周五晚上就会开始报复性的狂欢。更多的是从心里层面上的狂欢。
　　一晚上的收入如路遥期待的那样，还挺不错。
　　隔壁那位应该也不错，气球都送光了。本以为第一天他应该会手忙脚乱应付不了，毕竟一个人出摊是很辛苦的事情，路遥就经常感觉自己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在摊位上持续转圈停不下来。虽然这也代表生意不错，但累是真的累。看来那位体验生活的大佛做好了功课，才能做到运作这样丝滑。
　　但是他能做得长久吗？论资历路遥也是个新人，不过深知地摊能留住人除了便宜之外，味道也很重要。晚上就陆陆续续有许多人向他问起张叔，基本都是老面孔了。张叔能在这儿十多年，还是有很多过人之处的。其实一件简单的事，能坚持十年，已然是不容易了。
　　最后路遥也没继续考虑这个问题，拖着困倦的身子回家后，冲了个战斗澡，倒头就到天亮。

　　张叔又雷打不动的出现在了老地方。
　　“叔，你怎么不休息一天？不是说肩上特别疼吗？”路遥跳下车，直径走到张叔面前。想着帮忙做点事，发现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嗨呀，么的事。我白天去扎了针灸的，你看嘛，好多了。大不了我早点收摊，明天白天又接到扎。”张叔怕路遥担心，做了两个像是广播体操的动作，展示着自己的恢复，乐呵呵的样子增加了可信度。
　　“你还是得注意一点，万一有什么伤痛没医好，以后很麻烦的。”路遥想起已经去世的爷爷，风湿困扰了他几十年，记忆里他的腿都萎缩了，一直都杵着木棍走路。“真的要注意啊，不要拿身体开玩笑。叔，钱可以再挣的，身体才是第一位。”
　　“好，好，小路，叔晓得哈，晓得。”
　　也不知道张叔有没有听进去，路遥也只能当他听进去了。
　　张叔看了看旁边的铁板鱿鱼，趁着还没客人，拿上旱烟就往那边走过去了。“小兄弟，来了嗦？这边还可以嘛，有啥子要帮忙的就喊一声哈，在一块儿做生意就是缘分。我姓张，他们都喊我张叔，你不介意也这样喊嘛？那个...”张叔笑眯眯的朝路遥招手，等路遥走向这边的时候，他接着说道，“他叫路遥，你们看起差不多大可以多勾兑一哈，都是年轻人嘛。”
　　鱿鱼大佛本没什么表情的听张叔说着，听到最后露出了疑惑。“勾兑？”就像听到了外语。
　　路遥刚好走到张叔旁边，接上了话。
　　“张叔跟我一样是四川人，他普通话不太好。勾兑在这句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让我们俩多交流。”
　　“江清山，做铁板鱿鱼。”大佛点点头，做了一个，极简的自我介绍。
　　接着他们就各自忙自己摊位上的事了。
　　倒是张叔有空就去找江清山说话。他是个极其热心肠的人，平日里话很多，经常一边做吃的一边跟客人聊天。老客人会把他当成倾听对象，聊些不痛不痒的日常。也不知道江清山那类疏离的人能回应张叔多少话呢。
　　“小路，小路。”正在给客人准备玫瑰冰粉的路遥听到张叔隔着两张桌子叫他。
　　“等会儿，张叔，我手头的弄好过来。”
　　把冰粉端给坐着的两位白领之后，路遥就走到了张叔面前。“怎么了，叔。”
　　“我刚刚问了一哈小江的情况，我觉得他可能情况有点特殊噢，多半是家里有难事。说不定跟你一样。”张叔在桌脚上敲了敲烟斗，用牙签整理新加的烟丝。没等路遥开口，他又接着说，“我说他看起多撑展一个小伙子，一瞧就是读了好多书的，”他吸了口烟。“你晓得张叔看人这方面还是准的嘛。我问他咋个想起来摆摊儿喃？结果他没开腔，看起多纠结的。我就转移话题了，估计就是遇到难事了。”
　　“嗯，可能吧，我看他也不像做生意的人。但是他准备得多充分的，叔你是没看到昨天，他那边阵仗挺大的。”看起来也不像缺钱的人呐。
　　“反正能帮就帮嘛，都是缘分。”
　　张叔说的帮，路遥深有体会。他刚开始卖冰粉的时候，张叔会跟自己的食客推荐，说些“隔壁这家冰粉多巴适的，你们试一下嘛，真的正宗”之类的话。有时候路遥觉得张叔特别像小说里的大侠，衣决飘飘，侠肝义胆。但他笑眯眯的样子，又像弥勒佛。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我会帮的。”

　　然后路遥满脑子都是那个，味道一般的鱿鱼。
　　我要怎样用不伤人的方式，跟江清山说说，他的铁板鱿鱼，可以改进呢。
　　这道难题把嘴甜心软的路遥困住了，困了两天。
　　他决定直说。

　　虽然决定直球出击，路遥还是犹犹豫豫。
　　不太想那张脸上出现负面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怕还是什么，应该是怕吧，毕竟面对江清山真的很有压迫感。他看向江清山时，会有一股没有由来的自卑感，又有些像小动物对捕食者的警觉。至于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路遥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把这些归为日常中对陌生人的社交距离。
　　这天晚上，路遥捏着矿泉水在自己摊位上走来走去，街角的人行道也人来人往，接着红绿灯变色了，是红灯。
　　他停下来把手上的瓶子放到桌面，几步就到了鱿鱼摊上，看清了之前没来得及看清的、青年围裙上印的字：山鱿丸。江清山还在将新鲜的食材分类放到长方形的盒子里，他把前台兼后厨布置得很有条理，物件整齐，厨房的动线完美。收款码是A4纸打印的，用相框装了起来，不注意时看起来就像获奖证书一样。收款码旁边放了个类似水滴一样的小音响，放着轻松的BGM。
　　「应该是史莱姆把，这个音响的造型。」
　　“江哥，要一串鱿鱼须和一整块鱿鱼，少点辣。”路遥手揣兜去摸手机，他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抓住什么东西。实感会让他踏实很多。
　　听到声音的江清山从忙碌中抽离，直直地看着路遥，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他伸手捏着竹签的底端，分别把看上去最饱满的两串拎了出来。
　　江清山的手很好看，手指长于手掌一些，修长又有力量感。他在铁板上淋上油，加入自制的酱料，抓了一把洋葱捏了一撮小葱放了上去，用扇形铲子轻轻的点压。等热气腾起，他把鱿鱼置于配料之上，左手拇指和食指前两个指节默契的配合着，松散又有特定频率的转动着竹签，然后右手用铲子用力地按压下去。“呲滋——”，他换上了更大的铲子，左右手分工合作。每一次按压都会有“呲滋”声，旋转的竹签保证了鱿鱼的均匀受热，在一次次与铁板接触中，鱿鱼内的水分渐渐蒸发。为了那充满魅力的弹牙感，不可停止的压制是必需的，持续均匀的力度，保证了外观的完整。
　　在江清山专注的视线范围外，路遥悄悄的拿手机扫了付款码。
　　“只负包到账，18元。”提示音响起，江清山的指尖顿了顿。
　　“烤好了，应该不辣，对四川人来说。”青年递过烤好的鱿鱼，镜片上一层雾气，配上他认真的表情有些好笑。不过路遥跟他还没熟到能笑他的程度，接过了食物，轻声道谢之后就咬着鱿鱼回自己摊位上了。
　　江清山又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
　　公交车7站远的邮政大楼敲响了九点的钟声，夜晚来了，这次路遥认真吃掉了两串铁板鱿鱼。
　　「闻起来很香，吃起来很一般。」
　　「等收摊之前再跟他说吧，不然会影响他晚上做生意的。」
　　路遥坐在小凳子上，脑内思考着吃进肚里的鱿鱼离理想美味到底缺少了什么。也不一定要多美味，至少那味道能留住人，才能保证江清山可以在这片地上站得更久，不然会亏本的。跟他们不一样，江清山第一天来的架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花了很多钱的。在路遥眼里，这代表江清山必定是想长期做这一行，至少不可能少于他的投入。
　　也许天性纯良，或是一路上都有人帮衬，路遥的三观没有被现实所影响。还像是那个刚从凉山出来的少年，对人警惕却又热心。更加之张叔与他交谈的内容，让他有一种想要做点什么的使命感。虽然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这样做。
　　忙碌又空闲的夏夜，在人声与微风中、伴着食物的香气更深了。
　　鱿鱼摊今天的客流量一般，冰粉摊还行，炒粉摊人气还是最旺的。
　　江清山会比他们稍早一些收摊，大概是不太能抵抗困意，到了12点10分左右他看上去就会像随时就可以睡过去一般，呵欠连天。这两天路遥是看出来了，同晚上更精神、夜猫子型的自己不一样，江清山是属于需要光照充能的日照型。
　　看样子他准备收摊了，路遥走了过去。
　　“江哥，那个，你有空吗？我有几句话想跟那你说。”
　　“嗯？”江清山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用鼻音回复了路遥。
　　“就是，我觉得你的鱿鱼味道少了点什么...感觉不得劲儿。”路遥摁了手机的home键，又把它锁屏了。“不是不好吃的意思，就，我觉得可以更完美，你愿意听听我的想法吗？”空气里带着热气，就好像它们都变得粘稠了一样。
　　“你为什么叫我江哥呢。”突然江清山前言不搭后语的来了一句。
　　“啊？”路遥组织好的词句被冲出的黑马击碎，意识到什么之后他赶紧开口。“对不起啊，你是不是比我小，我就是，你给我的感觉很可靠很成熟的样子所以我就默认你比我大了，啊我是96年的。”
　　“我91年，比你大。”江清山用食指关节抬了一下镜框，接着动动手背带走了额头的汗水。“也没有说你叫我江哥不好。”
　　路遥微微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就这样叫吧。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嗯...哦就是，江哥，我觉得灵魂是味道。”
　　“...？”
　　“啊不，味道是灵魂！”
　　路遥拉着江清山坐了下来，在印满Q版鱿鱼的小桌前，准备与他好好聊聊，味道和灵魂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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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要恰鱿鱼吗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