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出摊吗》长眠狮

1、他看起来不像摊主

　　“来了哇。”开口的男人笑呵呵的，一头放下数个小凳，一头朝路遥点点头。
　　“嗯，张叔。”礼貌回应后，路遥转转手腕停下他那小且简陋的餐车，来到自己固定的位置。“肩好些了没？”他看向五点钟方位的张叔，投去真实的关心。
　　凌晨收摊时，张叔不小心拉伤肩部的某块肌肉，本以为今天不会出摊了，结果他还是来了。
　　“么的事，么的事。就是有点抬不起来，估计今天收摊儿也要麻烦你了噢？”张叔摇摇手，而后又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耳发。这位笑起来面相同弥勒佛像似的男人，已经在这里摆了十多年的摊。手写板子上的“炒河粉、凉面、炒饭”等字样已然有些模糊，餐车上也是油腻不堪。不过除却雨天与正月，黑夜里在这昏暗灯光下传来的烟火气，送走了许多在城市里疲惫茫然的游人。有些搬到新公司附近，有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话一出口显得好见外啊。”路遥下了车，支起小雨篷。头埋着把铁管卡进车轮缝儿里，声音传出来闷闷的不真切，但话确是真情实意。
　　“小路，我听到他们在摆，这两天好像有个新的朋友要来，就你右边那个位置还可以。要有新邻居了哟。”张叔吸着味道极重的旱烟，坐在他才换的户外靠椅上。“具体卖什么还不晓得，希望莫是跟我们差不多的才……”
　　“叔，炒份儿河粉，加蛋。”
　　“噢来了来了。”老顾客打断了张叔的话，他放下旱烟转身去忙碌了。
　　“还是不放葱哇小弟娃儿…加肉不？”
　　“今天不了，我吃了晚饭的。”
　　“好嘞你先坐到，等一哈就好咯。”
　　“好的。”
　　……
　　魔幻开局的2020，过年想着加班费的路遥本来准备晚些回老家去。结果一来二去没能离开，接着就是书店的牛爷爷找他谈话。再接着，就到这儿了，中间很多地方，都是张叔帮了忙。他很感激。
　　回想起来觉得时间真真切切是飞速的在奔跑，到这边来卖冰粉已半年多了，时不时感觉回过头还是闻得到旧书里那股味儿，宁静亦安心。摆摊儿挣的钱比收银那会儿多了很多，就是累。收摊晚，每每踩着旧餐车回到出租房里都是凌晨三四点，有时候累得倒头便睡，白日迷迷糊糊被吵醒时嘴巴里一股子没刷牙的怪味儿，眼睛睁都睁不开。收拾干净罢，又得准备晚上要用的材料，随便吃点东西就算填肚子了。每一天每一天，生活都在继续，马不停蹄的往前推进。不管别处或是这处发生了何事，也都在马不停蹄地推进。
　　路遥他，是个老实又市井的人，虽然内里是个腼腆的男孩，但是生存让他变得善于察言观色，表现形式主要在于，嘴甜。没能读到大学，并非是他没考上，仅是为了更早的挣钱，才无法继续接受他应得的教育。他老家在四川盆地的大凉山深处，08年大地震发生后，统一修建的新农村安置房，就是他们家仅剩的财产。一路走到现在，做的工作基本是服务业。
　　刚离开家那会儿肤色偏棕，小麦色的来源全是因为超强的紫外线，几年过去，深浅是不同了，颜色还是这个颜色。配上他本来就偏浅的发色和瞳色，远远看上去像阴雨连绵的山间，隔着云雾般，整个人显得不够有存在感。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让人感觉很纯真，就像是逆游了时间长河，爬上了孩童时期的彼岸，你给了朋友一块牛奶小布丁所获得的反馈。可能你会忘记他长什么样叫什么，不过那笑容给你的感觉，就像打进基因一样，带着暖暖的阳光味儿，让你不会忘却。这时候高山上透过云层冲出来的光，就很美。
　　路遥从餐车上把桌椅板凳取下来摆好，打开挂在车头的小蓝/灯，老老实实等着今天的第一笔生意。7月中旬，夏夜热得紧，蚊子也不少。还没到散步的时段，这时来往的行人，都是不会止步的竞走选手。
　　他抬抬眼，看着不远处的红绿灯，切换着色彩。目光跟着行人的脚步，从街对面移到了这边。
　　路遥看着右边的空地。
　　新摊主啊，希望是个好相处的人吧，只要不是跟我一样卖冰粉的就行，不然多难办啊。
　　“糍粑冰粉多少啊老板？”
　　“11，来一份儿吗？这边坐。”

　　忙忙碌碌的到了10点多，突然有位看上去不像来小吃摊消费的青年走到了冰粉摊旁边。他拿着粉笔弯腰在空地画着什么，像是在圈地。
　　深色衬衫熨得很平整，鼻梁上架着木质的镜框，薄薄的镜片提供着佩戴者近视但度数较低的信息。指甲剪的很短，脸上没有胡茬，如果表情更亲和一些，就很像部分广告里出现的人型背景板了。黑色碎发看上去很柔软，缺少打理的头顶有一些乱，应该是他全身上下最活跃的部分。
　　路遥跟客人客套结束后转身看到了他。
　　他也抬头看到了路遥。
　　当路遥准备跟他点头示意的瞬间，青年面无表情的转头继续画线了。
　　…
　　「别是这个人吧，看起来好难相处。」

　　有个词叫面由心生。路遥觉得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看起来就很难接触。也能一眼就明白，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那是一种感觉，没办法用语言去描述的感觉。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掉的，到底是不是张叔说的那个人呢。」
　　路遥收摊的时候想到青年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小路，来帮叔一把。”
　　“喔！张叔你别动，我来。”他放下手中的折叠凳，直直朝隔壁摊走去了。

　　今天也是伴随着4楼的鼓声醒来的。路遥睁眼第一件事是伸出手去摸床边充电的手机，看到上面的“已收到，照顾好自己。”后，又把手机放了回去。平躺着盯着天花板，听着敲敲打打的声音。
　　楼下有俩地下乐队的成员，鼓手和键盘手。隔两街区的地方有个酒吧，他们每天晚上会过去演出。不知道键盘手都什么时候练习，路遥从来都只听到鼓声。
　　之前闲聊的时候，鼓手还给他表演了什么叫双踩。这种为了喜好去努力的感觉看上去很美好，美好到每次他被吵醒了也不会恼，算是萍水相逢中对鼓手一种无声的尊敬吧。
　　煮碗速冻饺子，就算填饱肚子。
　　路遥开始准备明天要用的粉。冰粉这种东西，在路遥记忆里等同于夏天。小时候到了盛夏，就可以吃冰粉，大一些了就学会了怎么做冰粉。现在市面上有很多冰粉粉，可以用很短的时间做出一大碗冰粉。他却还是喜欢用笨办法，做记忆里那种味道。
　　他拿出烫好的纱布，将冰粉籽放进去，拢住纱布用棉绳把它们紧紧的绑起来了。提前准备好的水里，加入了适量的食用石灰，等它化开之后，石灰水被放到小桌的左上角等待。包裹好冰粉籽的纱布袋子被路遥放入了另一盆凉白开中浸泡，过了10分钟后，开始揉搓。他的动作很娴熟，时轻时重，表情像认真的按摩师。凉白开中渐渐变得浑浊，冒出了许多小泡泡，什么时候停手，全靠经验。揉得差不多了，路遥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把等候已久的石灰水端了起来。石灰和水看上去分开了，实际制作需要的东西已经呆在上层较清澈的水中。一张大的纱布充当了滤纸的作用，被他围在了碗边。混合进冰粉水里，就等凝固了。他把未成形的冰粉放进了冰箱，继续去准备其他食材了。
　　以前的冰粉，加上熬好的红糖就是成品。现在搭配变多了，但他最喜欢的是以前妈妈做过的。井水加冰粉，炒好的芝麻、切碎的冬瓜糖、小块的西瓜、碎碎的山楂片，每个人的舌尖都尝过某种无法超越的味道，在他心里就是这个了。外面买不到的味道。
　　7点一刻，路遥上下楼两趟，把食材放餐车上装好。
　　电瓶在餐车下发出小小的声响，带着他驶出了小区，直面今日的生存之战。

　　周末生意会比平日好一些，希望今天能多卖一点。过斑马线后路遥轻飘飘的想着。
　　跟熟悉的摊主招呼完，路遥发现张叔居然没在，他在自己位置上停下，掏出手机跟张叔发了条消息。信息发出后，他瞄到隔壁有一辆崭新的餐车，看上去特别漂亮。木质的外框，有点像...有点像日本那种拉面摊的感觉。他收起手机歪着头多看了两眼。
　　「啊，是那个“邻居”吗。这餐车真好看，一定也很贵吧。」
　　路遥酸了，嫉妒似切开的柠檬，他泡在柠檬汁里。
　　从餐车里走下来位黑发青年，举着一个看起来很像鱿鱼的气球。他把气球放到支撑架上，刚放上去的气球融入了集体，组成了一个Q型的鱿鱼。他表情严肃，调整气球角度时就像在盯着精密的仪器。深色T恤外面套了白色的围裙，上面印了小小的字。路遥没能仔细看，因为青年跟他对视了。
　　是昨天那个不好相处的人。
　　路遥对他礼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对面也对他点点头，然后转身继续捣鼓其他东西了。
　　“叮———”，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起来，是张叔的回复。大致内容就是看病去了，肩部疼痛的原因是拉伤，实在疼的紧，看来今天不会出摊了。路遥开始做准备，时不时好奇的朝隔壁摊瞧过去。等“邻居”忙碌完之后他发现，这开业阵仗还挺大。
　　看样子是卖铁板鱿鱼的，因为有很多鱿鱼的气球，大的小的，组合起来的。桌椅上面也有Q版鱿鱼的图案，远远看上去就像碎花裙那样。看得出费了心思去准备，肯定也花了不少钱，在一众批发折叠桌塑料凳里简直就是金光闪闪的贵族。路遥注意到那木质餐车像个半开放厨房，跟他们的小推车完全不是同等级别的，他又酸了。怕盯得太明显，他放桌子的时候偷偷瞄一眼，放垃圾桶的时候也偷偷瞄一眼，给每桌摆纸巾的时候又暗戳戳的瞄一眼。越看越酸，看起来真的棒，他有钱也想这么弄。
　　要一辆橙色的餐车，隔得老远客人就能看到，如果小朋友多起来了就做冰淇淋给他们吃。纸巾上也要印上冰粉，冰粉上画两个大眼睛，就像隔壁那种...路遥安耐不住的瞎想起来。
　　“你要吃吗，”一串鱿鱼递到了他面前。“你一直在看。“黑发青年推了一下木质的眼镜，虽然像是在问路遥，但语气很肯定。
　　「好高...」
　　“啊...嗯，谢谢。”偷瞄被发现的路遥莫名感觉到极大的尴尬，略迟疑后接过了鱿鱼，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那什么，你要冰粉吗，我一会儿做给你。”
　　“不用了，暂时不渴。”青年转身了，压迫感消失。
　　“噢。”
　　他真的能做好生意吗，给人的感觉，也太冷了。
　　不会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路遥咬了口鱿鱼。
　　味道...
　　很一般......
　　「他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路遥还没吃完味道很一般的鱿鱼，就开始了忙碌的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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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恰冰粉时的脑洞，这瓜保甜，恰就完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