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别跑》敛舟

2、传承

　　夜深人静，朗月疏星。

　　冷微之坐在窗前，三月的天气到了晚上还是很凉的，她却好像浑然未觉，仰头盯着天上的星星。今夜星星并不多，她也不介意，人在哪里看的都是同一片星空，就如同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不会更改。

　　夜风吹过来，吹拂起她的额前碎发，远处有打更人敲着梆子，提醒未睡的人们，已是二更天。

　　“还不来！”冷微之有些愤愤，“说好今年早点的呢！”

　　“这么没耐心。”未见人影，先闻声音。清澈干净的声音，如同山里的泉水，不掺杂半点杂质。

　　“师父！”冷微之翻出窗子来到院子里，抬头望天。月亮银白的光辉下，屋顶斜卧着一个白衣女子，曲起胳膊支着头，正低头望着院子里雀跃的冷微之。

　　“我还以为你大了一岁，会多点耐心，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女子落地，摸摸小徒弟的头，“别跟我说这是正宾人给你梳的头。”明明和平时没有区别。

　　冷微之一双眼睛里满是喜悦，“谁要旁人来给我梳头？”

　　白衣女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吧，我来给你梳。”

　　冷微之跟着师父进了房间，明亮的烛光下，白衣女子的脸颊被照得分明，清透素净的容颜，美得温柔，并不具备侵略性。比漂亮的容貌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女子一身的神仙气质，便是说下凡的仙女都不会有人怀疑。

　　“师父，雪花酥。”冷微之特别顺手地抄起桌上早就打开的食盒，端出一碟子点心。

　　白衣女子的眉毛动了动，没等说话，冷微之继续端，海棠糕、梅花香饼、糖蒸酥酪、吉祥果……她报菜名一般流水地报出来。不多时，书案上已经摆了满满的两大排。

　　白衣女子早就凑过来，接过徒弟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块点心吃了，入口即化，软软糯糯，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眼见着是个贪吃的，可她吃东西的时候竟然也是仙气飘飘，丝毫不损形象。她一连吃了几块，待还要去夹时，却被冷微之拦住。

　　“吃多了牙疼。”冷微之手脚麻利地收了点心，竟然一块都不给留。

　　白衣女子放下筷子，扁了扁嘴，似乎有些委屈。

　　“剩下的我带着，明天路上吃。”冷微之早就记下了师父吃过的几样点心，显然这些是合口味的。

　　用清水漱了口，白衣女子过来帮冷微之绾发，其实她会梳的发髻只有那么几种，如今也就是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却从自己怀里取出一根簪子为冷微之戴上。

　　“观星一门数代单传，今日第二十二代传人温无影将掌门发簪传与第二十三代传人冷微之，此后你可以开门收徒，完成我观星一门的传承。”温无影的声音清冷沉素，带着一种圣洁感。

　　“师父？”冷微之回头，“为什么这么早？”她清楚门规，观星门根据星象观测人的命运，事关天机，所以每一代传人只收一名弟子传承。因为窥探天命，往往不得善终，掌门传承都在很早的时候就进行，防止出现意外而断代。是以观星门虽然传承了二十多代，其实也不过二百年左右的时间。

　　温无影突然交给她掌门之位，让她心里莫名地担心，难道师父已经预料到未来会出事？

　　温无影挠挠头，“嗯……或者你可以认为我没有更好的及笄礼送你。”

　　冷微之原本的担心感动瞬间消失无踪，屁的未卜先知，原来就是师父懒，没有给自己准备生辰礼物罢了。

　　看到徒弟瞬间冷下来的神情，温无影却笑了笑，“湖儿，为什么不给自己取个更好的字？”

　　字，就是人的第二个名，甚至比名的用处更广泛。无论男女，给自己取字总是格外用心，毕竟名是长辈取的，字却可以自己取。

　　当初尚在襁褓之中的冷微之被人偷走后丢到悬崖之下，正巧被在崖下练功的温无影捡到，旁边就是一座湖，温无影就给这不知名的女婴取名湖儿，带在身边抚养长大。

　　几年前温无影带冷微之出山，偶遇陈氏，这才被冷家认了回去，有了自己的名字——冷微之。可是在冷微之心中，她最认可的还是当初师父顺口起的名字——湖儿。

　　“师父起的名字，弟子不想……”冷微之的话突然顿住，她抬头看着微笑的温无影，目光突然犀利起来。

　　“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透着艰涩。

　　温无影坐在椅子上，故作淡定地清了清嗓子，“湖儿，你穿粉色果然娇美，为什么不喜欢呢？”

　　她当然早就来了，徒弟的及笄礼哪能错过？只是她一直隐在暗处，看到冷微之穿着粉色衣裙那别扭的样子，她捂嘴笑得不行。湖儿从小不喜欢粉色，一点不像个小姑娘。

　　果然，冷微之闭了一下眼，再睁眼的时候，她瘫着一张脸上前抱住温无影，“师父好坏！”

　　猝不及防，温无影被她推倒在书案上，撞翻了笔架。

　　温无影温柔地摸着她的头，碰到了她头上的簪子，“都是掌门了，不许这么孩子气。”

　　“只有我们俩的观星门，我是掌门有什么用？”难道她还能欺师灭祖？

　　温无影推推她，“先起来。”

　　“我不。”冷微之不仅没起来，反而压得更低些，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师父就知道欺负我。”她不服气地说。

　　“你也说了，观星门就我们俩，为师不欺负你欺负谁？”温无影抬头摸着冷微之的脸颊，“小时候明明很好逗的，人大了脾气也大了，枉费我当初一把屎一把尿……”

　　听到这话的冷微之咬咬牙，想要起身又不甘心。

　　“生辰快乐。”温无影又说。

　　冷微之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果断转移话题，“啊，师父，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回书院，咱们早点休息吧。”

　　温无影暗中握了握拳头，搞定！

　　说是休息，温无影却不想睡在冷家。理由是让丫鬟下人看见她不好。

　　如果一定要这么说，倒也不能说全无道理。当初冷家认回冷微之的时候，冷微之根本不肯离开温无影，宁愿不回家认祖归宗也要跟着温无影，最后还是温无影劝说冷微之回家和父母相认。冷家人见识过冷微之对温无影的依恋，虽然可以理解，却也对温无影有了一丝戒备，生怕温无影出现带走冷微之。

　　事实证明冷家人的担心是完全正确的，一年多后，温无影再次出现，正式收冷微之为徒，带去了飞叶津书院。虽然冷微之每年冬夏都会回来住上一段日子，但是长久的分离，让冷家人觉得这女儿认回来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温无影是个温柔的人，除非必要，她根本不会在冷家人面前出现，所以来看徒弟都要偷偷摸摸的。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冷微之看着准备离去的师父，就凭你那轻功谁看得见你啊？

　　翌日早起，刺玫按照冷微之的吩咐将点心用油纸包了放进包袱里。陈氏拉着冷微之的手依依不舍，抓了一叠银票放到她的手里，“微儿，都说穷家富路的，你在外面千万别舍不得花银子，有什么想吃的想穿的只管买，家里这点银子还是有的。”

　　冷微之努力保持着淡定的神情，好家伙，冷家还敢说穷家富路，那让大多数的人还怎么活？冷家大概穷得只剩下银子了。她点头，好不容易到了二门，陈氏不再送，又遇上了冷玉冬。

　　“爹。”冷微之乖乖叫人。

　　冷玉冬是个十分儒雅的中年人，“我让人备好了马车，知道你独来独往习惯了，可是现在还太早，你在马车上也能多休息一会儿。”说完又掏出一叠银票塞给冷微之。

　　冷微之刚要张嘴拒绝，冷玉冬摆手，“微儿，在外要自己当心。这些银子关键时候能保命，别拒绝了。”

　　冷微之默默揣好银票，她估计自己再多说亲爹又要往外掏银票了。不是从小养大的孩子，父母其实也不大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谢谢爹，您和娘要多保重，我走了。”冷微之出门上了马车，车夫扬鞭打马，直奔城外而去。

　　出了城，车帘一动，温无影钻了进来。冷微之估计她是进来吃点心的。

　　“师父，您吃早饭了吗？”

　　温无影点头，“你家街尾的蟹黄包不错，还有旁边那家的蒸饺。”

　　“还有银子用吗？”冷微之真是个二十四孝好徒弟，也不等师父回答，她直接掏出父母给的一大叠银票，“拿去买好吃的。”

　　温无影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有这么多银票。她摆手，“我还有。”

　　冷微之也不坚持，反正她有就是师父有，她将银票一张张捋好放进包袱里，粗略算下来，总有个千把两。

　　马车出城七十里，到了一个镇子，冷微之就让车夫回去了。师徒俩进了一个小饭馆，正是饭点，店里却没什么人。冷微之有种不好的预感，估计这家的饭菜不会好吃。

　　已经有伙计迎了上来，“二位姑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冷微之眉毛微微挑起，“你们这还有客房？”

　　伙计笑得讨喜，“有，别看我们店门脸小，后面可大了，要不我带您二位后面去瞧瞧，看好了您二位再决定。”

　　冷微之总觉得这里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她有心拉着温无影走，却听温无影说：“带我们去后面看看客房。”

　　冷微之没说话，她习惯了跟着温无影，无论是哪里，温无影在的地方她就会留下。

　　小二带着两人穿过后门来到后面的院落，这里没有看到客人，倒是安静得很。

　　温无影看了几眼后要了两个房间。

　　“师父，为什么要住在这里？”进了房间的冷微之不信师父看不出这里的古怪。

　　温无影笑眯眯地拿出徒弟包袱里的点心，一层层剥开油纸，“因为这是一家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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