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别跑》敛舟

1、及笄

　　桑秋县的县衙中，县令陈大人正在升堂问案。堂下跪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苦着脸说了自己的遭遇。

　　青年人叫张小山，是张家集人，午后被同村人绑来，告他勾结土匪抢劫村民。张小山大呼冤枉，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土匪，哪来的勾结。

　　“你怎知我们今天出山赶集会被土匪抢劫？还说不认识！”一个村民大声质问。

　　“李二叔，我说了是个仙女告诉我的，我也告诉你们不要去赶集了，你们不信我被抢了，却要来诬陷我，这是哪里的道理？”张小山耷拉着眉眼，委屈又有点不平。

　　“仙女？哪来的仙女？你有本事……”村民还要再说，被上面的惊堂木敲断。

　　“肃静！”陈大人断喝。

　　堂下一片安静。

　　“张小山，将你遇到仙女的过程细细讲来。”

　　张小山说自己两天前上山砍柴，遇到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姑娘在天上飘，他抬头看的时候，姑娘落到他的面前，问他桑秋县城怎么走，他指了路，姑娘就飘走了，临走的时候对他说最近不要出山去，会有祸事。他是个老实人，回来就和同村的人说了，大家都说他做了白日梦，哪来的仙女，竟没有一个人信的。这也就罢了，今天大家去赶集回来的路上被土匪抢了，竟然都来责怪他，还把他送来了县衙。

　　“大人，草民说的都是真的，草民确实冤枉啊！”张小山跪地磕头。

　　村民还要张嘴反驳，被陈大人喝止了。最终村民因为拿不出确实的证据，陈大人当堂放了张小山，了结案子。

　　“大人，”段师爷轻声道：“为何如此笃定张小山无罪？”

　　陈大人笑了笑，“一个村民而已。”他看着后院天井里开满的桃花，春已至。

　　当年，也是这样的初春，他进京赶考，也曾遇到白衣仙女，靠着仙女的示警，避过了歹人的谋害。

　　离桑秋县不足百里的陆修城地近隐国，是琉国的边关要塞，往来繁华熙攘，好不热闹。

　　三月二十九，城中最大的富商冷家大摆宴席，邀请远近亲友，为贺大小姐冷微之及笄。

　　雕栏画栋的冷家后宅，此刻宾客云集。正堂之上，冷家当家人冷玉冬和夫人陈氏端坐，旁边站着一位端庄华美的妇人，另有一位容貌清丽的姑娘手端托盘担任有司，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漂亮姑娘，这便是协助来宾行礼的赞者了。只是与其他人不同，这姑娘嘴角微微下垂，似乎有些不情愿。

　　正堂中间，一个粉衣女子挺拔而立，容貌算不上绝美，清秀中透着一丝冷傲。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仅看背影，倒是生出几分潇洒来。

　　笄礼开始，有司有条不紊地说着一项项流程，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等等，一条一条下来，粉衣女子脸上完美保持的表情有一丝丝开裂，这繁冗的流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待到字笄，冷玉冬郑重地将一封纸笺交给粉衣女子，纸笺上写着两个字：湖儿。粉衣女子看了终于露出会心一笑，“湖儿”，这两个字终于是她正式的名字了。

　　又是聆训，揖谢，总算熬到礼成，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来的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及笄礼都不是第一次参加了，却只有这次一个个都悬着心，生怕冷家这位大小姐中途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冷家大小姐冷微之，在陆修城中一向以不服管束出名。此刻冷大小姐顶着一张面瘫脸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院子，丫鬟刺玫就迎上来，“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笑着出去瘫着脸回来了？

　　作为贴身丫鬟，刺玫本该跟去及笄礼的，可是冷微之说独来独往惯了，中途就让她回来了。

　　冷微之揉着自己笑得发僵的脸颊，“没事。”

　　回到房间里，她立刻换了身上这套喜庆的粉红衣裙，还一脸嫌恶地让刺玫赶紧将衣裙收起来，再不要让她看见。

　　刺玫笑得无奈：“小姐穿粉色格外娇美呢，为什么这么嫌弃呢？”

　　娇美？冷微之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脑海里浮现出某人笑眯眯的样子，“小湖儿，粉色最适合你呢，要不要穿？”

　　她又抖了抖，做贼似的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看到某人，这才拍拍胸口。她顺手扯掉刚刚簪好的发髻，任由一头青丝如瀑披散下来，刺玫要来帮她梳头，她摆摆手，“你出去吧，有需要我会叫你。”

　　刺玫拂了拂，出门去了。虽说她是贴身丫鬟，可基本没什么贴身的机会，她也乐得清闲。

　　冷微之从妆奁里抽出一支木簪，将长发随手绾了一个髻，用木簪别住，换回自己熟悉的装扮，她立刻觉得神清气爽。

　　“二小姐来了。”门外响起了刺玫特意拔高的声音。

　　冷微之挑了下眉，刚刚坐到书案前，刚才那位担当赞者的姑娘就推门进来了。

　　冷家二小姐冷澜之，陆修城里名头最响的美女加才女，虽然才十四岁，却有不少人家上门来说亲了。

　　“二妹有事？”冷微之一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斜着身子看着冷澜之。

　　冷澜之看着她的一身白衣就是一皱眉，“你怎么又穿上白衣了？不是说不吉利吗？今天好歹是你的生辰，娘说了不许你穿白衣的！”她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冷微之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素净清爽，怎么就不吉利了？某人常年穿白衣不也是平平安安的？“那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又做回你的大小姐，再也没人和你抢了。”她笑得嘲讽，却将冷澜之无法说出口的小心思直接说了出来。

　　冷澜之被说中了心事，索性也不装了。“你知道就好。虽然你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天在家里，可我看着你还是很碍事。”

　　一个事事都要争第一的女孩子，突然从大小姐变成了二小姐，而且还没办法争，这让她十分不爽。说恨不至于，但总是讨厌这个外来者的。

　　“那怎么办？”冷微之摊手，“要不然你去跟爹娘说，让他们把我赶出去，就当我丢了没找回来？”

　　这当然不可能。冷微之从小丢失，几年前才被认回，冷家夫妇把她看得比命都重要。冷家富甲一方，家里什么好的都尽着冷微之，真正的要星星不给月亮。一直受宠的冷澜之在冷微之回来之后立刻就感觉到爹娘的宠爱被分走了，所以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一点好感都没有。

　　冷澜之低头抚着自己手上的玉镯，碧绿澄澈的颜色映得她的指尖泛起一丝翠色。“我犯不着和一个没教养的人计较。”

　　冷微之深以为然地点头，“那你过来干什么？”

　　冷澜之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娘说要你去前厅招呼客人，都是来观礼的，你不出现不好。”这原本不用她传话，可她就是想来看看冷微之躲起来在搞什么鬼。

　　“你去和娘说一声，我乏了，明日还要赶路回书院，先休息了。”冷微之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

　　冷澜之一甩袖子走了。刺玫进来看看冷微之脸色如常这才开口，“大小姐，您拂了二小姐的意没关系，可不该连夫人的话也不听……”

　　冷微之抬手指了指门，刺玫的话立刻顿时，默默退了出去。

　　安静了一会儿，院子里又热闹起来。陈氏派人将别人送的及笄礼全都搬来了，堆在院子里犹如一座小山。

　　刺玫一脸兴奋，虽然东西不是她的，看看也是长见识。

　　冷微之靠在门框上看了一眼，“刺玫，你上账吧，一会儿把单子给我看看就行，不必来报。”

　　“咣当”一声，房门重新关闭。

　　刺玫吐吐舌头，大小姐真是视金钱如粪土，这么多好东西竟然看都不看一眼的。

　　前面的热闹总是能传过来的，冷微之坐在书案前，认认真真地写着自己的字——湖儿。

　　耳边仿佛有人一声一声叫着这两个字，叫了好多年。

　　一天喧闹结束，送走了宾客，陈氏不顾疲惫，过来看冷微之。

　　“微儿，可是觉得不舒服？娘让人熬了参汤，你一会儿喝了养养身体，年纪轻轻的，别在书院把身子熬坏了。”

　　冷微之点头，对于父母，她多少还是有些温柔的。

　　“娘，我没事，您别担心。倒是您，张罗了一天，该早点回去休息了。”

　　陈氏笑着点头。伸手抚上冷微之的脸颊，“我的微儿也是大姑娘了，娘……看了很欣慰。”她的手温暖而柔软，让冷微之一向不怎么热络的心终于暖了一点儿。

　　母女俩说着话，有丫鬟端来参汤，冷微之一面收下参汤，一面催着陈氏回去休息。陈氏终于走了，她叫来刺玫，将参汤递过去。

　　“大小姐……”刺玫有些懵。

　　“给你喝了，别说出去。”冷微之抽走刺玫手里的账册，慢慢翻看。

　　刺玫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本来还想再确认一下大小姐的意思，但是刚要开口就看到冷微之不善的目光，她只好乖乖喝了参汤。

　　“把这盒雪参和这些珍珠都给我包好，明天我要带走。”她的手划拉到账册最后，发现还夹着一张纸，上面都是一些吃食，有糕点也有水果，竟也满满记了一页。

　　“这些也是？”冷微之问。

　　刺玫看了一眼，“是城里一些铺子表的心意，逢年过节都要送的。只是这次是您的及笄礼，所以单送您的。”这些吃食原本在陈氏手里就该分下去的，如今竟然都到了冷微之手里，可见陈氏也是想让冷微之将东西分给各院子，让大家承了她的情。

　　“那正好，都拿进来摆着，我半夜饿了吃。”冷微之潇洒地拎出那张纸拍到刺玫面前。

　　刺玫感觉刚刚喝下去的参汤有点上头，“都……拿进来？”那可是好多东西啊！

　　“有问题？”

　　“没问题。”

　　刺玫不再多话，招呼其他丫鬟将点心水果等等东西全都拿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冷微之显然比较满意，眉眼都有了笑意。

　　“大小姐，您……”刺玫还是好奇，大着胆子问：“弄这么多吃食做什么？”

　　冷大小姐眼中笑意缓缓化开，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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