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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安得与君相诀绝 ...

  •   第四章

      安得与君相诀绝

      “姑娘,柳姑娘今日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啊?”蓝田玉刚回倚红楼,恒舒坊的小丫头便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下,夹杂不清地哭诉。
      “莫哭了。”蓝田玉柳眉微蹙,那日沈冰的事她还未对柳萧萧明言,难道又有什么事横生枝节?
      “是…是…”见蓝田玉面色冰冷,小丫头吓得不敢再哭,抽抽噎噎好半天才把事讲清楚。原来昨天蓝田玉出门不久后柳萧萧便有人请出局。柳萧萧本就存了要脱籍的决心,那日因蓝田玉相劝才不得不缓着些日子,如何肯再出局赔笑,当下连条子也不看便回绝了。
      “后来呢?”蓝田玉心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脸色却依然淡淡的。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小丫头断断续续抽噎着,“柳姑娘看了那人递上的什么东西,脸色就变了。后来就坐轿子出去了,也不让我们陪着。”
      “好了,你下去吧。”蓝田玉缓缓道。
      “姑娘!”小丫头听着蓝田玉声音一如往日般冷淡,倒想起柳萧萧平日的好处,心内又急又怒,忍不住抬头脱口低呼。
      蓝田玉眉梢一挑,平日淡定沉静的眼里竟是锋锐的如同寒剑般的冷意。
      小丫头不由打个寒噤,什么也不敢再说,讪讪地道个万福下去了。
      东西……锦囊……灵芝清露……是阁里的人么?蓝田玉暗自思忖,少主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了?纤细的柳黛眉微微蹙着,她早明白这件事不可能瞒过去,只是当着这天下局势危急的时刻,她未尝没有存着个侥幸——当此用人之际,或许,少主不会太深究此等小事。而看少主如今手段,便是江湖平定也不过这一年的事,若能拖到那时……只要能拖过去,她必将全力护的他们周全!
      可是,在他眼底下,赌这个侥幸,有没有胜算呢?蓝田玉的指甲轻轻扣着青花缠枝乱藤瓷杯,最终还是缓缓闭上了眼——她,她不知道。因为她早就看不清了,看不清那个如今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白衣公子心里在想着什么。他不再是当年叶府那个温和优秀的贵介少年了,正如……她也早已不是那个只会绣花弹琴的娇小姐。
      在时光深处,他们似乎已然走失,彼此渐行渐远。而离开的时候太过于仓猝,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以致日后也不知要到哪条路上去才能再遇见。
      她一直义无反顾的想要继续追随下去,头破血流、伤害、背叛、抛弃……都无所谓,只要……只要能够看见他、知道他一切都好便罢了。可是,如果他前面的道路需要用太多无辜的鲜血做祭奠,要用一架架的枯骨作为脚下的阶梯才能攀爬上去,她还能不能如最初那样不顾一切的跟随?

      戌时,倚红楼内灯火辉煌,莺歌燕语,迎来送往,热闹甚至更胜往日。也许在这样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乱世,世人只想有个温柔香软的销金窟,可以千金买笑,可以痛饮狂歌,可以今朝有酒今朝醉,可以忘却曾今的坚持和梦想,那些在冷酷铁灰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的坚持和梦想……
      欢笑、痛哭、放浪形骸、一掷千金……每个人都沉醉在自己臆想的世界,没有人留意到一顶素缎软轿沿着小巷拐进了倚红楼的后院。
      两盏茶的功夫,倚红楼正厅走进一位绝色女子。她身披秋香色轻纱绫罗长裙,束成贵妃髻的秀发上络着九凤缠珠金丝网,如白玉般的肌肤衬着皓腕上那对血红的玛瑙镯更显纤弱柔嫩。如此华贵的女子眉光一望,当真连室内都亮了一亮。
      底下宾客早骚动起来,这不是倚红楼花魁柳萧萧吗?平日里多少金铢也请不动的主,怎么今天在大堂里见客了?
      柳萧萧盈盈向身后乐师示个意,微微一笑,朗声道:“我柳萧萧多蒙各位抬爱,今日便在这倚红楼为大家献上最后一曲。下月初八,可是我大喜的日子了。”
      底下骚动更盛,这名满青楼的花魁竟要从良了?可不知是那家的少爷公子。
      柳萧萧兀自微笑着,并不解释,只伸手接过丫鬟递过的酒杯,凛然道:“萧萧敬大家一杯!”语毕她双手一抬,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也不知是酒性太烈,还是心中欢喜,酒性素来不错的柳萧萧双颊渐渐嫣红,如抹初放的牡丹。
      她霍然把酒杯一扔,酒杯落在地上“叮”的一声清脆爽利,声音未息,她便开口唱起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东南西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更向谁去?!”
      语声高亢清亮,大开大合间更兼凄婉悲愤,一时宾客连连叫好。
      蓝田玉在楼上的暗影里静静站着,看着楼下高台上明艳不可方物的青楼名伶慷慨而歌,眼里光芒闪动。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更向谁去?!
      柳萧萧垂首回袖,低低吟唱,歌声里带着百转千回的眷意。她眼帘微微半闭,一时竟看不清悲喜。陡然间,仿佛知道有人在楼上看她,她蓦然抬头,直视着楼上的阴影处,水袖霍然甩出,歌声也突然拔高转为凄厉,隐隐间有杜宇泣血的悲愤。
      她恨她……一直不动声色的紫衣女子不由踉跄着微微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白。她恨她……尽管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一眼,她仍感受到那一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如淬着剧毒的蟒蛇长牙般瞬间把她洞穿。
      “柳姑娘。”柳萧萧歌毕后刚转身入了后台,等候多时的碧衣清秀丫鬟便出声唤住她。
      “怎么?雪姑娘巴巴等在这莫不是想恭贺萧萧?”长长的裙摆脱在波斯地毯上,柳萧萧头也不回,冷笑道,“那便算了吧。萧萧也不过嫁了个尚书之子,还不配让大名鼎鼎的倚红楼蓝田玉手下的雪姑娘来巴结!”
      一语未毕,那个刚刚还美艳非常的盛装女子面上已宛若寒冰,声音里更是带着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柳姑娘,你何必如此?我家姑娘亦是好意……”见柳萧萧欲走,雪容一着急,也顾不得什么,急步向前伸手拉住她的长袖。
      “好意?哈哈哈哈……”一直冷淡的绝色女子蓦然大笑起来,打断碧衣丫鬟的解释。其声凄厉如夜枭,诡异而满含怨毒。雪容一惊,紧拉住的手便不由松开。
      如同开始莫名其妙的笑声一般突兀,柳萧萧猛地停住笑,冷哼一声:“蓝姑娘的好意,只怕我无福消受!”

      “备马!”
      马厩里看马的小厮看着面前面色冷凝的紫衣女子,一时愣住了:这夜都深了,姑娘还要出去?再说姑娘平日不都乘轿嘛?也没听过她会骑马呀。
      “听不懂吗?!”蓝田玉“啪”的声甩了下马鞭,冷冷叱道。
      “是是是。小人马上就去。”小厮急忙牵出马厩里刚刚刷洗好的骏马,心里只哀叹着今个运气不好,尽撞在姑娘们的枪口上了。刚刚柳姑娘进门别说赏钱没讨着,还挨她踢了一脚,这腰现在还疼着呢。
      “吁……”奔驰良久,蓝田玉收紧缰绳,翻身下马。
      时近子时,城西的林子旁清泠泠的,不见半个人影。蓝田玉四望了望,独自向林中深处走去。
      林里阴风阵阵,连月光都莫名暗了几分。孤身走进去的女子面上却无半分怯意,只冷冷站在一棵树下,似乎在等什么人。
      “你也未免太莽撞了些。”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林子更深处竟走出个弱冠公子,发如墨玉,双瞳冷然,只额上系着蓝色抹额。一袭白衣胜雪,面容冷峻,气质高华,恍如谪仙般点尘不惊。
      出乎意料的是,蓝田玉面对凌烟阁少主的责问却没有做任何解释,也没有屈身行礼,反而上前两步,直视着眉间似有不耐的白衣公子,问道:“你把沈冰怎么样了?”柳萧萧那样刚烈的女子,今日在众人前竟肯允诺要脱籍,嫁入尚书府,不外乎是有人用她看的极重的事物要挟她。
      “什么?”白衣公子双眉微蹙,没有料到这个一直潜伏青楼作为隐蔽棋子的下属深夜里贸然传信,竟是为了这样无足轻重的理由。“呵,”淡淡凝视着眼前女子认真的近乎责问的眼神,他眸色渐渐转深,回身负手而立,缓缓说出的却是和这个问题毫无关联的一句话:“阿颜啊阿颜,你果然还是没有变。”
      ——阿颜啊阿颜,你果然还是没有变。
      仿佛内心深处什么东西被这句话触动,蓝田玉眼里亮厉的光芒暗了暗,徒然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似乎早料到不会有回应,白衣公子对身后的沉默不以为意。他伸手抚了抚眉心,语音是一如往日的漠然,“沈冰办事不力,落下把柄在官府手里,自是要按阁里的规矩处置。除非……”他微微一顿,语气里丝毫不见波澜,“他能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便是这样去要挟一个连自身都无法保全的弱女子么?!蓝田玉直视着他,怒叱道:“你未免太卑鄙了!”
      凌烟阁少主怒极反笑,淡淡道,“我本就从未自诩为君子。”为成大业而不择手段,他并不认为是什么罪恶的事。
      那样淡薄无情的语调,一字一句如冰雪般冷彻入骨。蓝田玉一时什么也不及多想,扬眉反驳道:“那你便可这样不择手段?把无辜的人当做你棋盘上的棋子,逼他们用鲜血去换取所谓的大局稳定,你这样做和那些杀人嗜血的酷吏、昏官又有什么区别?!一样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七年来,南疆、徐州、锦州、荥阳、临安大多门派纷纷臣服,表示愿奉凌云阁为武林之首。”似乎意识到刚才的话太过于尖锐,蓝田玉深吸口气,放低了声音,惨然一笑,“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而那些誓死不从的世家、大族多遭受了灭门之祸。不管是族长、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还是尚未涉足江湖初习武的青年一辈,都血溅中堂……甚至……那些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血的妇孺、家仆亦难逃此祸。”想起那些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纯真的孩子眼里毫不掩饰的恨意、堂下一具具凌乱的尸体,腥热的血漫过中堂、漫过庭院、漫过门前的青石……蓝田玉微微有些眩晕。她定了定神,继续说下去,“但我总以为那是为了这日后天下黎民苍生所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我一直以为……那些……那些是在彻底统一江湖、肃清门派之争、维护世间公正和廉洁前所不得不实施的铁腕手段。”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有太多无辜被牵连其中。楚哥哥,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做错了啊?我总觉得,我们离最初的路越来越远呀……”七年前叶府血案的大理寺六部公卿到监斩官,无一幸免,都被暗杀,手段之残忍骇人听闻……蓝田玉苦笑着摇头,眼角有隐隐的泪痕——还是,其实你一开始选择的道路就和我有所不同?
      “楚哥哥……我只望你动手时,能顾念到当日湄姨的一片苦心。”仿佛内心这些激烈的情感冲突已蛰伏太久太久,以致鼓起勇气把它们说出来需要耗尽全身的力量,蓝田玉渐渐连站都无法站稳,慢慢跌坐在地,最终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楚哥哥……这个多年没有被人提过的词语如此直接而准确的撞击到一贯绝情的凌烟阁少主叶云楚内心最柔软的角落。面对下属如此出格的直斥,他破例没有严惩,只淡淡看着委顿在地的女子哭泣,漆如点墨的双瞳神色不断变化。
      乌云弊月,子夜的冷杉林中有不知名的怪鸟“磔磔”怪叫着,紫衣的女子伏在地上哀哀哭泣,白衣少年公子负手而立,如雕塑般冷峻完美的侧脸表情奇异。最后一丝清冷的月光也慢慢消逝,身畔的树枝却抖动的愈发厉害,似乎有什么凶猛的野兽躲在暗处伺机而出。
      就在一切都诡异到极点时,变生肘腋——几把冷剑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跃出,分刺尚沉思的白衣公子全身上下各处。剑速奇快,如流星般袭来,瞬间漆黑的冷杉林间只见几点幽蓝的光芒直逼上人身。而一直冷立着的白衣公子竟似恍若不觉,身子一动也不动。 “少主!”蓝田玉突然感觉身后不对,一回头见剑芒离白衣公子背心不过三寸,脸色大变,慌忙起身要推开叶云楚。岂料身子乏力,猛一起身一个天旋地转连站都站不起。
      黑衣杀手冷笑,手中长剑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今日便叫你们有去无回!
      心念电转间,只听“叮叮叮”几声清响,白衣公子已俯身抱起惊怔的紫衣女子避到一旁,而从森林深处跃出的几个黑衣人竟全然跌倒在地!
      避敌,拔剑,出手,伤人,退后,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甚至没有人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动作的!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捂住被挑断的脚筋,心里一阵阵发寒:看来他们太看轻这位凌烟阁的少主了。
      “谁派你们来的?”尽管刚刚在危急中险险脱身,白衣公子面色依旧丝毫不变,只冷冷望着动弹不得的黑衣人问道。
      痛的不住倒吸冷气的黑衣人倒颇为硬气,一声也不肯吭。
      “好。”白衣公子淡淡击掌,冷定的眼中看不出喜怒。
      然而语音未落只见他袖间寒光一闪,最远处的一个黑衣人猛地大叫起来“啊!!”——他,他居然挑断了他的手筋。
      “说。”白衣公子轻轻拂袖,负手站在原地,似乎什么都未做过一般,冷冷吐出这个字。
      “你他妈的,有种你就杀了老子!老子一个字也不……”有个黑衣人胆性颇烈,把手中长剑一抛,大声喝骂起来。可是他的话并未说完,“噗噗”几声轻响,白衣公子指尖微弹,已隔空封住他的穴道,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包白色粉末,悉数倒在他身上。
      “滋滋滋……”很快圆目怒睁的黑衣人身上就冒起白烟。他五官扭曲的极为厉害,似乎正在遭受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却苦于穴道受制,连喊叫都无法喊叫出来。
      其它黑衣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同伴痛苦万分,却毫无办法。不过片刻,地上已只剩一滩血水和黑衣。空中飘着奇异的肉香,乌鸦怪叫的声音又响了些,原本躺在地上骂骂咧咧的黑衣人半晌却没有一个敢动弹。
      白衣公子长身玉立,双手负在背后静静望着他们,狭长的双眼中光芒冷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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