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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无,毒辣的日光肆无忌惮地烤着地面,蒸腾起一股热气。朱广琛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自从十五岁以后他就很喜欢换上一身普通人的衣服出宫,好像只有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时才能有片刻的自由,可是今天那些吵闹的声音却仿佛离自己很远。

      他想起几年前一个宫女悄悄溜到他的床尾,用手轻柔地抚摸着他,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快乐。直到那晚王芷君两只玉臂环绕着自己的脖颈,双腿搭在他的腰间轻轻颤动,微妙的喘息声像是指缝中的沙砾、从断断续续的战栗间肆意地低呼出来,他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原来这么多年,自己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的从来都是王芷君的面容……

      朱广琛全神贯注地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猛地回头才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

      “喂,你聋了吗,我叫你好几声了。”

      皇帝身边的随从见状就要上前,他们都是侍卫里挑出来的高手,一出手就奔着折断人的手腕去的。朱广琛连忙伸手制止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人:年纪只有二十岁上下,身着一身褐色的粗布衣服,倒是相貌不凡。眉目清秀,颇有几分出尘之意。虽生就了一双尖俏下颌,薄唇杏眼,却自有一分英气,让人不敢轻视。

      这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随从们对他的恶意,火急火燎地说道:“在大街上也不当心,钱都被人偷了,唉算了。”他话音刚落就向前跑去,边跑口中还大喊,“小贼哪里跑?”

      本来朱广琛根本没把这个小伙子的话当回事,谁知他这一喊前面另有一个人也跑了起来。朱广琛连忙摸了摸自己腰间,果真空荡荡的,便回头冷冷地瞥了几个侍卫一眼,侍卫们只好颇为尴尬地低下头去。其实也不怪他们不上心,这些贼也不知道练过多久,只用两个指头可以飞速地从油锅里捞出铜钱来,岂是他们能防得了的?

      朱广琛再看刚才那人,身手极为矫健,两三下就窜到了那小贼面前,不过多时已经将人制服。朱广琛连忙快步走上前去,那人一手缚着小贼,一手把扔还钱袋给他,问道:“这个偷东西的怎么办,要不要送到官府去?”

      那贼人连声求饶:“求求你们了,要杀要剐都听两位大爷的,只是千万别把我送到官府去。”

      朱广琛一看那个偷东西的人,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面相不算多一表人才,可也称得上五官端正,便摇了摇头:“算了,把他放了吧。”

      “放了?”

      “他年纪轻轻,之所以会偷东西,想必是找不到生计所致。让这么年轻力壮的人找不到生计,是政治腐败、官府无能的错。”

      那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放了人之后又夸赞道:“行啊小老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见识的。”

      朱广琛先是一愣,突然心思一转,笑道:“不敢当,今日多亏了少侠,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我叫尹铎。”尹铎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行了,下次当心着点。”

      “等等。”朱广琛见他马上就要走,连忙出言阻拦:“尹大哥身手不凡,不知在哪儿高就,在下改日自当登门道谢。”

      “我舅舅是在前面那条街上开武馆的,我在他那里打杂。道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这次朱广琛并没有再出言阻拦,只是等尹铎已经回身走了几步,朗声说道:“大丈夫有鸿鹄之志,岂能屈居武馆?”

      尹铎果然停了下来,紧皱的眉头中尽是疑惑:“你什么意思?”

      “我观少侠面色,不同常人,今后定能出将入相,岂可久居人下?在下陈恩,于宫中任职。”朱广琛拿出刚才那个钱袋来,双手递到尹铎面前:“少侠若不嫌弃,这一点盘缠权当谢礼,何妨往京城一趟,另谋天地?”

      炙热的阳光倾泻下来,透过层层叠叠的柳叶打在地面上。王庭君本来就怕热,还没有走上几步,背上早就被汗浸得水湿。他不敢多在园子里停留,快步往前走去。穿过行宫的花园池塘,王庭君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宫殿。还没有走进屋内便感受到一股凉气——这是日夜用冰块降温才能达到的效果。冰块本就难以保存,如今在行宫中更是罕见,一天也不过几块的定额,想必全部先紧着太后用了。

      王庭君走进屋内,一眼就看见王芷君正靠在窗台边闭目养神。一身月白色的纱袍,衬得她腰肢纤细、身量轻盈。整个人薄施粉黛,头上只用了金色发冠为饰,如同出水芙蓉一般自然清秀。若不是她那略显慵懒的身姿,以及立在一旁恭恭敬敬为她打扇的婢女,倒要让人以为是哪家尚且待字闺中的小姐。

      王庭军不敢怠慢,立即上前问安:“微臣见过太后。”

      “嗯——”王芷君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

      王庭君对妹妹的懈怠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瓷瓶放在桌上:“上次太后叫微臣寻的东西,这次又多了几个,微臣不敢耽搁,特来献给太后。”

      王芷君仿佛还没有休息好,娇憨地睁开眼来,只见瓶子里盛着几颗又圆又亮的棕色药丸,与那天她吃的别无二致。

      这种药便是用了淫羊藿、党参、白术等十几种珍贵的药材,做工繁琐、功效迅猛,一颗便要花上百金的暖情丹。王庭君本来为人刚正不阿,以他的性情是不愿意费心找这种下三滥的药。奈何他听妹妹的话惯了,王芷君柳眉一竖,他就答应下来。上次费了不知道多大的力气只找来两颗,还惹得太后不大满意。这次弄来了零零散散七八丸,王庭君以为妹妹总该舒心了。谁知道王芷君盯着那瓶子半晌,脸色由青转白,阴沉地像是要滴出水来。

      瓷白的瓶子中盛着指肚那么大的药丸,零零星星地挤在一起。王芷君伸出两根手指来捻起一颗,仿佛看见了袅袅的药味从中散发出来,腥涩中带着甜腻,甜腻中包含苦涩,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从前……

      那是一个冬天,皇帝刚满九岁。纤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不住地颤抖,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手心却是一片冰冷。他不肯吃药,自己就把药丸给掰碎了,跟着蜜饯一起哄着他吃。一整个晚上,自己都不敢合眼,一直守在皇帝床边。他的一双小手指尖凉得不住打颤,还是死死抓住自己的手不放。

      王芷君怎么也不会想到,曾经那么亲密而又依赖的羁绊,在皇帝长大之后竟然会荡然无存。她时常在朝堂之上,隔着珠帘看着皇帝的背景。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都隔了这么一层屏障。薄得像是一层纱,把人整个隐隐绰绰地罩起来;又好像有千沟万壑那么宽,使她永远跨不过去。

      王芷君打量着手中的药丸,那些错过的时间就仿佛在她面前流淌,最后化成了一方紫得妖挑浓郁的纱帐,颠龙倒凤地晃着。王芷君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突然猛地把药丸连瓶子一起掼到了地下。

      先是“砰——”的一声,然后便有噼里啪啦,如珠落玉盘的清脆响动。那是瓷瓶摔得粉碎,药丸四散打在地上的声音。

      王庭君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摸不着头脑,脸上又是震惊又是心疼,连忙问道:“太后这是作何?”

      “以后再也别让哀家再瞧见这种东西。”王芷君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恨不得把说出来的这些字当做什么不详的东西,恶狠狠地咬碎以后,囫囵吞下去。

      王庭君却摸不着头脑,怎么几天前还兴致勃勃地让他去找这种药,转脸就变的如此之快?便又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王芷君重重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那天晚上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暖情的药丸、缭绕的暖香、窈窕勾人的纱帐,将近十年也没有出现过的阴差阳错……一桩桩一件件堆叠在一起,可她又无法全怪在这些事情头上。

      良久,她才又重新睁开眼来,语气中少见地竟有几分颓废:“就是因为这些个脏东西,才害得哀家做了件大错特错的事。”

      错?自打妹妹做了太后以来,王庭君从来没有从她嘴里听过错这个字。他几乎可以笃定在太后的心里自己是永远不会错的,怎么如今竟然承认自己做了件错事?他马上反应到此事的不同寻常。再看王芷君时,她已经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椅子上。漆黑的瞳孔如同一滩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从中看不出丝毫暖意。先前莹润娇嫩,艳光隐隐绰绰的脸庞,如今白如死灰。口中尚在喃喃自语——
      “十年了,哀家苦心经营的威严,现在全都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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