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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擦得发亮的青石板上印出人的倒影,小皇帝就透过冕旒上的玉珠悄声数着这些影子——“一个、两个、三个……”

      他实在是太无聊了,整个上朝的过程中,除了开始和结束他都插不上什么话,当然也没有人管他要不要说话。有时候小皇帝甚至会觉得,自己已经跟那道帘子融为了一体,成了那些大臣与母后之间一道可有可无而又必不可少的摆设。刚开始他还饶有兴趣地听着,想从中学到什么东西,后来也就倦了。于是数人影渐渐成了朱广琛每天上朝时必备的活动,数完人影,数柱子上有几只龙,数完了龙数地上的砖块。有时候一只小鸟落在殿外的台阶上,都能让他稀奇地看上一会儿。后来他开始数日子,他想自己总该清楚地知道,即位之后亲政之前的这段时间他究竟过了多久。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数,就是整整十年。

      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孩子变成一位清瘦俊朗的少年,使他的眉眼和五官都往最协调的地方舒展。却无法使他摆脱垂于身后的那道珠帘,无法使他变成一位真正的君主。因为这十年,同样让王芷君充分品尝到了权力的美好,使她党同伐异、只手遮天。也使她再也不会心甘情愿,为一个犹如傀儡的皇帝放权。十年可以使一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相依为命,也同样能让他们分崩离析。

      蓬莱殿内,香烟从刻着蛟龙鸾凤的金炉中缭绕而上,芬芳馥郁。王芷君慵懒地斜靠在美人榻上,正端着一白瓷杯细细抿着蒺藜茶。此茶相传是唐玄宗之女永乐公主传下的偏方,取蒺藜子一硕,晒干研末,每服二钱,一日三服。据说永乐公主便是日日引用此茶,才使面红润悦泽,娇媚异常。王芷君虽然看上去仍跟一二十岁的少女无异,可毕竟已二十有八,对这些所谓美容秘方也是格外上心。

      此刻她喝了几口,方才心满意足地抬起眼睛看着立于殿内的皇帝。曾经那个哭哭啼啼的孩子转眼已经比自己高了一头,原先一张圆脸,如今长大却消瘦了起来。下颌棱角分明,连眉毛都像是刀裁出来的,直入云鬓。明明长相端正清朗,偏偏眉宇之间带着些许阴鸷,平添了几分令人捉摸不定的意味。王芷君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哀家听闻,皇帝昨日于宫外同礼部尚书明旭宴饮。不得不提醒皇帝几句,要谨防与臣子交往过密,招人口舌。”

      朱广琛眉头一皱,昨日宴饮之时,他就注意到有黑袍之人频频环视,没想到今天太后会把监视自己的事情摆在台面上来。他虽不能发作,语气之中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怒意:“尚书乃儿臣之师,顾命大臣,还是母后亲自挑选出来的,自然与他人不同。”

      “皇帝忘了哀家教过你什么吗?”王芷君不疾不徐,话语之中听不出来丝毫情绪:“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任何人都不如自己可靠。”

      “母后的意思是,儿臣连您也不能相信吗?”朱广琛得意地抬眼瞥着王芷君,仿佛想从她那光洁无暇的脸上看出一些气急败坏来。

      “哀家是哀家,又不会害了皇帝。”王芷君果然有些不耐烦,她扯了扯脖子边的衣料:“这天是越来越热了,我们还是早些到了西边行宫避暑去……”

      王芷君娇柔魅惑的声音,落到朱广琛耳朵里变成了一阵不知所云的嗡嗡作响。早在这之前,朱广琛已经如失了魂一般死死地盯着某处——王芷君扯过的那片地方,露出了脖颈边的一小截春色。她那娇嫩欲滴的皮肤因为衣服的边角以及不怎么温柔的拉扯而泛红起来,在洁白的肤色映衬之下,更显得粉嫩异常,惹人怜爱。朱广琛的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根本做不出另外的反应。直到一声低呼将他惊醒,他才连忙避开视线,慌乱地问道:“什么?”

      “哀家说这两日就准备去行宫避暑的事,不知琛儿意下如何?”王芷君又重复了一遍。

      朱广琛低下头去:“全听母后的安排。”

      寂静的夜空之中,唯有一轮明月高悬。此时已经可以说是夏天了,行宫内仍旧是一片明媚的春色。走廊上豆绿色的帷帐被风吹起,从南方运来的各式花木散发着异香。这些花草们脱离了熟悉的土地,就算是每天被人精心照料也最多只能活这一季。当然这并不算是什么问题,哪怕行宫是扎根于荒漠之中,皇室的财力也可以保证这里照样花儿常开不败,永远鸟声和鸣。朱广琛却无心欣赏这行宫之中的美景,离宫之前老师明旭所说尚且言犹在耳——“如今陛下年已十七,太后还不思为陛下婚配,选取名门之女入主中宫,乃不愿放权之故,陛下宜早做打算……”

      步撵在一处宫室之前停下,打断了朱广琛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宽大的匾额上“莲岛仙山”四个大字,正是太后在行宫的住所。从他七岁刚入宫起每日早晚都要向太后请安,如今虽然已经到了行宫也丝毫不敢懈怠。朱广琛定了定神,勉强使自己打起精神,朝殿内走去。

      月光朗照,将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银边。再加上琉璃灯盏,更照得院子内如同白昼。可一路之上,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见。朱广琛心下狐疑,走到内殿之外,仍旧无人通禀。再看内殿宫门未闭,只是轻轻掩着。朱广琛忽然想起小时候不小心撞破太后跟男宠私情,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小心翼翼地推门入内。殿内香烟缭绕,弥漫着一股勾人的香气,芬芳馥郁。烟雾盘绕在纱帐之上,更增添了一种若有似无、朦朦胧胧的美感。轻薄的纱帘被风轻轻一吹便四处飞扬,如同轻云薄雾一般。

      朱广琛撩开纱帘,还没有走几步,远远就看见那层层叠叠的浅紫色最深处,一顶浓重的烟紫色帷帐。与此同时,便有一阵娇柔妩媚至极的女人低吟之声传来。

      朱广琛猛然一惊,刚要离开,帐中却伸出一只洁白若雪、莹润如脂的手臂:“怎么还不过来?”吓得他连忙跪倒在地:“母后,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回应他的却是更加低迷婉转的轻叹,近的像是附在耳边的喃喃低语,却又仿佛远在天边。朱广琛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听这声音,分明是王芷君无疑,却为何靡乱至此,竟然如同不省人事一般。正踌躇间,那阵声音又带着急迫与无法忍耐的语气催促道——“快点过来。”

      “这……”

      “过来。”略显粗重的语气中,已经全是无可置疑的意味。

      皇帝犹豫地向着那最深色的紫色帷帐走去,掀开纱帘。纵使朱广琛已经有了准备,面前的景色还是使他愣住了——王芷君半眯着眼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面色带着诡异的潮红,将她的脸染得如同娇嫩欲滴、熟透了的桃子。粉紫色的素蝉纱衣,本来就薄得几如无物,还凌乱地敞开着,露出了胸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肤。白得像是一捧积攒了千年百年,最高处而又最柔软的冰雪。妖娆妩媚的身姿裹在轻薄的纱衣之下,娇态毕现、呼之欲出。

      朱广琛只觉得全身的血一齐涌到了头顶,使他移不开脚步。可是床榻之上的人却不肯安分,她娇媚地俯身而起,伸出一双柔软的臂膀上前揽住自己的脖颈。霎时间一股温暖的热气便喷洒在了他的脸侧,皇帝顿时觉得浑身上下起了一阵颤栗,不免心慌意乱,低声呼道:“母后……”

      王芷君只是伸出两根纤纤玉指来按住了他的嘴唇,不知道是没有听清楚他喊的是什么,还是觉得无论是谁都无所谓。朱广琛无法分辨这些事情,他只感到王芷君的身体,像是炭火一般滚烫,又像是春水一般柔软,几乎要化在自己的怀中。从她粉嫩双唇中吐出来的话,渡到自己的耳边,温柔地如同西湖三月里的烟波一般——
      “今宵良辰,郑郎可与哀家安枕否?”

      月明星隐,行宫之内,一个人影正匆匆忙忙往行宫中太后住处赶。若是离得近了,方可看清此人鼻梁高挺,方口阔鼻,端的是一表人才。一身暗纹的黑色中衣,外罩深紫色刺绣的袍子,腰间一片银线滚边的织锦,两侧各有一椭圆形玉佩,垂着紫色流苏。又兼略施脂粉,显然精心打扮过。只不过神色匆匆,看上去慌张至极。

      他郑涵之侍奉太后将近十年,本来从未犯过类似的错误。只因近段时间来太后所需犹胜当年,他每次不先饮酒都难以招架,哪里想到一时忘形竟然差点误了时辰。郑涵之轻车熟路地径直走到莲岛仙山内,刚进内殿远远就听见一阵靡靡之音,一看帐中正有模模糊糊两道人影缠绵。不由得有些着恼,心想自己只不过晚了一会儿,太后身边就马上换了别人。便借着酒劲往纱帐里看,这一看不要紧,登时如一盆冷水当头而下,浇得他如堕冰窟。

      紫色的纱帐被搅得凌乱不堪,地上的袍子胡乱地交叠在一起。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正是太后的无疑,另一件深色袍子上绣着的却是五爪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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