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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军国宣传 ...

  •   “大兄弟,听大姐的,想开点儿哈,好死不如赖活着。慢慢熬吧,看你哥哥多有出息,从抚顺守备队干起,从中尉荣升为大佐。”穿旗袍的官太太用心劝着,并似是而非地摘去对方军服上的线头。

      “夫人,您认识我?”大佐吃了一惊,听她的意思是了解自己的。

      “哦,啊,我那当家的曾在奉天供职,听人提起过大佐的赫赫威名,为满洲的长治久安做出过卓越的贡献。”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总长夫人尴尬地敷衍两句,“大佐真是低调,不坐头等车厢,来这里是体察民情的吧?”

      “夫人过奖了,我只是做了帝国军人应尽的职责,时刻告诫自己,心底要慈悲谦卑,普普通通就好。”对方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大满洲帝国国防妇人会的头目立即转移话题,向日本少尉凑近了小声说,似怕被别人听了去,“我可只跟你说,大兄弟,就拿你大哥、我们家的那位来说吧,人前光鲜亮丽、趾高气扬的,名义上是省里的总长,却背地里净受窝囊气。次长都是你们日本人,生杀大权在他们的手里,次长说了才算数,总长只是个虚摆设。还有,上面那些遗老遗少、部长司令的,在张大帅统领东三省时多是逃兵、胡子。张口妈了个巴子,闭口奶奶的,无知粗俗得很,给这些粗人办事不好干啊。不干又能干什么?只能忍气吞声地挺着呗,就在前几天,新上任的关东军司令长官植田谦吉,以‘反满抗日’和‘通苏’的罪名逮捕了兴安北省省长凌升,审都没审,直接宣判了死刑。人家明说是杀一儆百,让满洲当官的老老实实地效忠天皇,否则凌升就是他们的下场。”

      日本女人也在劝慰着,“静二,二二六事件怎么能怨你呢?你也是随波逐流裹挟进去的,来满洲躲避一时是明智之举。”

      颓丧的少尉心灰意冷地晃着脑袋,“往哪儿躲呀?日满共携共荣,哥哥要送我回国去,让特设军法会议裁决吧,我就不信天皇能如此无情?”

      “耶,回国也好,你们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未来才被迫行事的,就像五一五事件,海军军官杀害了亲中的首相犬养毅;去年的相泽事件,刺杀了军务局长永田铁山,最后都是从宽发落的。”日本女人很是同情皇道派青年军官的冲动之举,自认为结果不会太坏的。

      “是呀,阳子姐姐,我们是要拯救帝国!战争借款、金融危机、工厂倒闭、农村破产,都是偏离了国体,特权阶级剥削人民造成的。尊皇讨奸,肃清西方思想,将权力交还给天皇,实行昭和维新,北一辉先生就是这么说的。”这名皇道派的积极分子谈起热衷的主张滔滔不绝,眼睛都放射出奕奕的神采,“义军所杀的国体之敌死有余辜,他们为了私欲而危害国体、藐视天皇,是帝国的罪人。可惜起义没能成事,这次不比以前,统制派把控了军部,必然要借此机会铲除我们的。至于天皇的态度,呃,当时欲扶持天皇的弟弟雍仁亲王即位的想法是个败笔。咳,形势所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看着第一军团就要调来满洲了,那可是我们皇道派的大本营啊,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想补救也是无济于事啦,结果如何到时就知道了。”

      “静二,不要想它了,有静一君陪你回国,什么问题都会解决的。我好高兴,我们正好同路,大家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呀。瞧,你们哥俩长得越来越像了,第一眼我竟然没分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看我多可笑。”日本女人嫣然一笑,露出腮边漂亮的酒窝。

      “阳子女士,跟您说实话,我最佩服你们大日本国防妇人会了,‘国防从厨房开始’的口号多赫亮,你们就是皇军的坚强后援啊。您千里迢迢来奉天,运送为开辟皇道乐土而牺牲的英灵回国,可够辛苦的呀。听说,大日本国防妇人会是由您姐姐安田夫人创立的?夫人真是了不起。”总长夫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奉承讨好的机会。

      大日本国防妇人会的女人又在前倾着上身,频频点头谦卑道:“嗨,嗨,裴夫人,太客气了,您作为大满洲帝国国防妇人会的支部长,又要劳军,又要宣传,还要街头募捐,风里来雨里去,那才是辛苦呢。家姐建会时人还很少,她是静一君的媒人,大家都知道的,姐姐只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才能有限。后来是本部会长武藤能妇子领导有方,才发展到如今这么大的规模和号召力。”

      “武藤能妇子会长!我知道,她是已故武藤信义元帅的遗孀嘞,元帅是我们满洲的守护神,继本庄繁大将出任关东军司令官,拿下热河省,并进军长城一线,击破□□军二十万人的防御,迫使何应钦签订城下之盟。可惜天妒英才,三年前得黄疸病在任所去世了。他的夫人也应该是女中豪杰吧?哇,多希望能在她的领导下为皇军效力呀,那该是多么无上光荣、有意义的事情啊。”大满洲帝国国防妇人会的支部长无比向往地目视着对方。

      “千代子写完‘军人妻子之鉴’的遗书,遗书洋洋洒洒上万言,说是为了不拖累丈夫以绝其后顾之忧,抛开家庭去满洲英勇杀敌,她只有一死尽责了。”荧幕旁的男子提高嗓门,饱含激情地讲解着。

      “这个活动弁士解说的真不错,有点儿染井三郎的风格。”安田阳子抬头望过去。

      裴夫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爱恋的神情,“他叫谷村小次郎,从东京来的,协和语说得很好呢,我好说歹说才把他请来的。”

      “东京人,装模作样,很烦人啊。”看来出生在大阪的少尉对东京人没有好感,“怎么还在放这部片子?老掉牙啦。换一换,我每看到这段就想哭,尼桑,你也是这样吧?”他从脚边操起一只酒瓶子,仰头搊了一大口,瓶子之所以放在地上,是因为座椅间没有桌子。

      “原来活动弁士是指无声电影讲解员啊。”一直站在门口的刘庆东听明白了。

      这时,叫做谷村小次郎的男子还在兢兢业业地讲着,“信放在神龛前,她义无反顾地找来绳子,伟大的女性!为了满洲人能过上好日子,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兴旺发达,就这样上吊自缢了。”

      “他滴在胡说!”少尉猛得将右胳膊一抬,指着解说员对总长夫人揭发道,“千代子不是上吊死的,怎么能随心所欲地胡编乱造呢?”

      “清二,这是电影,有些情节是导演虚构的。”阳子让他不要太较真。

      “虚构不行!她明明是切开了喉管,默默地死去的,鲜血淌满了榻榻米,我亲眼看到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借着酒精的作用,井上清二发泄着压抑已久的愤懑,“五锁!臭小子赶快停下来,在我们兄弟面前诋毁千代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明亮的投影光柱影响了讲解员的视线,谷村只能看见是后排有人在喊,小次郎也是活动弁士中的老手,经历过风雨,见过世面,对惹是生非的地痞流氓从来就没怂过,“这部影片是军部指定拍摄的,取名《死亡饯别》,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你有异议吗?”他清了清嗓子,向这边缓缓地走过来,还不忘一本正经地娓娓道来,“昭和六年,大阪步兵第三十七联队的井上清一中尉,正值新婚燕尔,在家中休假度蜜月,眼看又要出征上前线,他在蜜月的最后两天终日落落寡欢,放心不下妻子千代子。是啊,若不是为了征服满洲,他就能与娇妻永远厮守在一起啦,哪里会有生离与死别呀?丈夫的心思,妻子全都看在眼里。就在井上清一即将出征的前夜,二十一岁的井上千代子用自缢演示了忠君爱国。留下的遗书激励着丈夫,他为国家、理想背上行军包,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战场。”

      “东京的臭小子,装模作样的,我让你闭嘴!这部电影扭曲了事实,千代子是切开了喉管死的,怎么改成自缢了呢?这女主角长得什么呀?个头没个头,模样没模样,怎么能和美貌的千代子比呢?你们也太不尊重死者了吧。”强词夺理的辩解进一步激怒了军官,他挥舞着军刀咆哮道。

      讲解员这时也看清了对方,可从来不怯懦服软的场面人,怎么能被一嗓子吓倒呢?“是个少以啊!这可怪罪不到我,情节是导演拍的,怎么死的也不是我定的。我认为以何种方式结束生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死激励国民,开疆扩土,建立世界新秩序。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少以,你如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去问问军部的将军们。更便捷的是返回新京去,与关东军植田谦吉司令官、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关东军宪兵司令官东条英机讨论一下,井上中尉夫人该怎么死?”他说完习惯地用竹扇子遮住嘴巴,不无得意地窃窃私笑着。

      “八嘎!不要在我的面前提东条英机,他是统制派的鹰犬。他们懂什么?一群可耻的家伙,大财阀的代言人,贫苦百姓的敌人。大日本头号的敌人是苏联,而不是中国,是北进,不是南进。你个说漫谈的张狂个什么?”井上清二越说越来气,他挥刀砍向活动弁士。

      那个解说员反应倒是机敏,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转身向后窜出了车厢,“杀人了!青壮派军官又杀人了,杀大日本良民啦!”

      “小子,看你往哪里跑?就算跑到观景头等车厢,也没你的藏身之处,你滴死了死了滴有!”少尉提着战刀紧跟其后追了出去。

      “阳子小姐!不要伤害小次郎啊,这部电影对少尉有这么大的刺激吗?”负责宣传的总长夫人不解地问。

      “司米马森,给您添麻烦了,是的,影片中的女主角千代子就是静二的嫂子。”她又以同情的目光看着面无表情的大佐,“嗨,也就是静一君的夫人。”

      “哦,是这样啊。”听到此话,满洲国的官太太惊呼了一声,这让她着实吃惊不小,“我的个天呢,原来千代子的丈夫就是抚顺守备队的井上清一中尉呀,平顶山剿灭土匪的功臣啊。”总长夫人欲言又止,因为她看见了一张阴沉的脸,正阴险狡诈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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