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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相逢 ...

  •   7

      我去南京师范读完了大学,我毕业后国家废除了分配工作的政策,我按父母的要求回到家乡当了高中几何老师。

      那些年我不知道方朝月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只是收到她书信的时候发现她的话越来越少了,连抱怨都没几句,都在说那边的一些新奇的事情,她说她开始写东西了,她想写些她心里的东西。

      我们再见还是在一个秋天,我在家乡的高中教书的第一年。

      我从前并不认为岁月会磨平人的菱角,我总觉得人不会变得那么彻底,不可能连从前半点影子都没有,被生活所打压的日子我并没有品味过,我从没想象她过得多辛苦,因为她给我的回信里,从来报喜不报忧。

      她在信件里写1988年x月x日她在火车站等我来接她,傍晚我穿着厚衣服去接她,那天降温了,秋雨下了几场,天气转凉,喝出的气儿都是冒白的。

      边走着我边回忆这些年我和她的过往,其实她也很温和吧,总在天冷的时候给我递围巾。

      初中时,每次我饿了,她就先咂咂嘴,嫌弃我一阵,然后没好气地丢给我一包在当年来说很贵重的干饼,其实那干饼又硬又难嚼,那时我却真的很喜欢,仿佛是美味佳肴,总狼吞虎咽地塞,她也就在旁边默默地看,也不说话,只是下次再带一包同样的干饼等着给我。

      印象里的那个人,短头发,瘦巴巴的,长得比我高些,但有时浑身上下像是布满了刺,连目光都冷漠;先前她“挑衅”老师时,就有不少人都记得她凶神恶煞的模样。

      她总是穿得单薄,整个人看起来空荡荡的,总觉得会被吹走似的。二十三岁她回来见我那次,头发长了很多,她目光还是冷,面容一如当年清秀,人却温和多了。她依旧只用笑着用温和的话语和我一个人说话:

      “好久不见... ...”

      “你最近好么?”

      我竟是有些难过了。

      想起当年的事情,才明白,许多年未见的人才会真的明白再相见的困难,那天再见她,在火车站门口。

      西式的老建筑,落叶的黄梧桐,微黄的灯光里闪着几只扑飞的蛾子,随着冷风吹得远了,死在烂泥地上。

      她穿着长外套,一身秋日的麻布外衣,提着一个不小的提包,站在路灯下,风起时,她就挽一挽散了的发丝,不像我记忆里的方朝月。

      那天路灯下的方朝月,过于温柔,过于落寞,没了从前的叛逆,终究是被岁月与不断地打击,磨平了那些最为尖锐的菱角。

      8

      如今想起我和她的再次相遇,就让我想起她曾经说过:

      “我想离开,这其实无关风月,到适宜的时间,总要在某个合适的遗憾里消失,这样这个遗憾才会显得完美无缺。”

      她后来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回来那段时间,二十三岁的两个姑娘每天都在一起打打闹闹,她有时候“过格”地搂抱住我,在那个并不算亮的小出租房里,夜里,她半开玩笑地看着我,问:

      “你亲过人没?”

      我挑挑眉,像小时候一样翻过身来抱住她,看着她的眼睛说:

      “还没。”

      方朝月被我抱住的一瞬间,似乎被电着了一样,慌忙挣开我的拥抱。

      年轻的姑娘觉得疑惑,硬生生搂住对方不让走,方朝月急了,发劲推开我,我却愣生生地直接朝她唇上吻去。

      鬼使神差的事情,也许是酝酿已久,也许是心急失措。

      方朝月没有发脾气,她一瞬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随后起身去卫生间往自己脸上泼了一通冷水,回来以后躺下背对着我,离我远远的,用略低沉的嗓音说:

      “很晚了,睡觉吧。”

      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奇怪,却没再多想,背对她睡了。

      我从前一直认为她是觉得我怪异了才如此举动,直到中年时我找到她藏在遗落的行李中的日记本。

      ——我和她同床那天晚上,我睡不着。

      她睡熟了,我将手抵在她唇上,很软... ...很热,我靠近想吻她,但我觉得我不该,也不能。

      我背对她,内心很痛苦,我反复思索我回来是否就是个错误,反复思索我是否病了,我真的是人们口中的疯子吗?

      我不知我是爱她么,还是说,我一直在无端恐惧着自己会反叛什么。

      9

      二十三岁的她回来的那段日子,就像我们从前最天真的时候一样温馨愉快——我们一起生活,准备好每天要吃的菜,为一件稍微贵些的时髦衣裳商量很久,在冬至到来前一起包好饺子,在冬至的夜晚迎着烟火祝福彼此,吃下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她总说,人就活几个瞬间。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却成了方朝月心里思念的时光。

      也许不是因为后来的变数,方朝月或许会一辈子安心地待在我身边,安心地享受这份平静的生活,过好她本来美好的日子。

      90年的新年,父母告诉我,他们思虑已久的决定——将我嫁给一个比我大四岁的人,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

      他们说对方学历高,父母都是工人,那男人老实又俊秀,家里在城里也有房子,有稳定的收入。

      父母说起婚姻,就像是在说一件商品的买卖,没有任何情感地交换,换取所谓的幸福。

      由他们定义的幸福。

      方朝月当时就坐在我旁边,她碗里的饭一点都没动,连筷子都是干净的,我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她却没多说,匆匆和我父母告别,然后回到她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

      那天我并没有追她而去,我认为父母的顾虑没错,他们所做的决定也没错。我麻木地认为婚姻嫁娶有时候确实无关爱情——大多数婚姻都是从欢喜走向厌恶再到习惯,每个人的感情都是这样过来,如果害怕后来的平静如水,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轰轰烈烈。

      想起那时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才发觉我确实是个冷漠至极的女人。

      我从她留下的日记里,曾想象过她听到这个消息内心的忐忑,就如同一面本以为稳固的城墙,在洪水倾巢而来之时却轰然倒塌——她心里最后的防线破了,她也随之奔溃了。

      后来的方朝月,再回忆起以前那美好的日子总是迷茫;连那时的岁月,她都觉得那是她“偷”来的岁月。

      她差点把她自己都骗过去。

      那段她“偷”来的欢愉日子,充斥着平常生活里细水长流的温暖,那是小城日子里的温馨;类似于她认知的“家”一般的回味,这一切都让她恍惚间误以为,她和她有一个家了。

      她们自己的小家,在上一辈的只言片语里坍塌,彻底粉碎在方朝月脆弱而敏感的感情中。

      那天,她躲进出租屋并不明亮的卧室,她拉紧灰色的窗帘,遮住夕阳最后弥留的余晖。整个房间沉入一片昏暗,这一切像她此刻,又如当年自己看着那两个女学生坠入深渊一般的痛苦和迷茫,这一切锁着她。

      那冰冷却无形的枷锁,让她的生命如坠深海——她窒息挣扎,漫身恐惧,最后彻骨寒凉。

      她曾用绳索套牢自己活络的感情,将那所谓的炽热全部扎下尖锐的刺;每当内心深处萌动的情/欲升起,便深深地用古板的想法割破那柔软的情感,最后自己鲜血迸溅,伤痕累累,痛不欲生。

      方朝月在日记上写了一句话,关于那天,奔溃的全部,她只是在冷静后接受了这结局。

      ——“又夕她,是不是...再也不回来...”

      像是注定的,没有应答。房间里一切都沉闷着没有回响,只剩冬日的风穿过窗子呼啸着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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