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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怪异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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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年许多乱哄哄的事情都结束了,许多人被污/蔑,后来基本都有人为他们平反立碑,对于死/去的人也只是悼念,没有办法弥补。

      只那两个跳江的姑娘,大约只有方朝月记得她们,也只有方朝月,在往后不知多少年,带着深深的歉意和忏悔,在她们所跳的那条江的岸边,鞠躬后放下一束于山野采摘的野花。

      上高中的时候,我再无意和她说这件事,还起了争执。我总认为她们就是错的,如果当时她们把手放开,或者其中哪一个反驳了我们的意见,都不会像后来那样悲惨。她们完全可以撒个谎告诉我们——她们不是相爱就好了。

      十六岁的方朝月因为这个和我打了一架,她几乎是气急了眼,骂我是个愣头青,踩在凳子上指着我骂我蠢;我们带着伤回家,家长把我们训了一顿;方朝月看我母亲要打我巴掌,却冲过来替我挨了,那时她的脸上瞬时浮起一个红印,我家里人过意不去一直道歉,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她后来偶尔会说些很奇怪的话:

      “相爱是没有错的。”

      她老是透过窗子,看着远处那条河发愣,想到了什么就烦躁地把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里。

      5

      方朝月后来的生活处境并不是很好,与我比相差甚远。她没有高考,当时倡导下海经商,可多少人一去不复返,她却就那样任性地去了广州一带谋生计。

      她实在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在寻常人群里,感情丰富得奇特,常对些空的东西思考着。

      可每每有人笑话她是个呆子,只要被她听到了,也就不会示弱。第二天就大张旗鼓地拿着家里父亲常用的球棒子,对着人家的头就是一顿锤,锤得人家哭爹喊娘找老师了,她才痞里痞气地丢开棍子,翘着二郎腿坐在破桌子上,挑眉看着人家骂道:

      “狗东西,活该!”

      她是老人家带大的孩子,她外婆没有读过书,又大大咧咧的很随性,教出来的孩子就冒着些野气。她父母对于她这样的性格很失望,所幸后来生了几个小的比较争气,她父母就不再给外婆带了,自己教养着,后来她的弟妹都考到北京去了,不过也没有再回这个小地方。

      方朝月是个很特殊的存在,高三的时候她忽然剪了个男孩子一样的短头发,听说是她外婆给她剪的,剪的不是很均匀。但是我看得出她很高兴,每天顶着一头飞扬的短发满校园跑。

      我那时候在泥巴操场上看到她——她站在破旧的足球架子旁边,她太瘦了,风吹过,衣服就像是布袋裹着骨,没有丝毫女性的柔美丰腴,我都快把她认成男孩儿了。

      晚上我们在操场上看星星,我问她为什么剪头发,女孩子剪头发可不好看。她说自己喜欢。天空飞过烟花,最古老的那种炮仗似的玩意,一响而散。她一瞬间说出口的话我竟是没有听清楚,我只朦朦胧胧地记得,她说的似乎是:

      “也许我是男的就好了。”

      她的短发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黑夜里她的神情,就像我看不懂她一样。

      6

      方朝月的成绩并不是很好,她喜欢国语课,但是不喜欢几何。

      她每次听几何课就烦得咬牙切齿,在课本上写着几何老师的外号然后涂掉,课本上都是一片黑漆漆的划痕,所以她是常年被几何老师用戒尺打手心的学生。

      不过后来她也不喜欢国语课了,一次她写作文,对着课本翻翻找找,后来合了课本饶有兴致,第二天却被国语老师叫过去打了戒尺。

      国语老师来问我她是不是抄了课本,我看着国语老师手上手臂粗的戒尺,没有争辩的余地,只能恐惧地点点头;方朝月却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她被打了手心,然后又这样被罚了一天站。

      第二天她拿着她家耙地的铲子来找老师理论,国语老师是城里派下来的高学历老师,哪里见过这样嚣张的女生,气急了,指着她鼻子骂她,说她是抄袭的文章,不然一个乡下孩子怎么可能写的这么好。

      当时她拿着她的作文本,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国语老师听,然后一句一句给他作解析。

      办公室其他老师都愣了,她念完,就把那写满字的本子撕碎,甩到国语老师面前,散成一片白雪,她拿着那带着土的铲子晃晃,那位趾高气扬的国语老师便心里捏着一把汗,听人讲方朝月当时的神情堪称恐怖,她手起铲落,办公木桌被劈开,那时老师的脸都憋红了,不到一个月就转了地方教书,方朝月也受了处分。

      不过那位高知始终没有给方朝月道歉,只是在背地骂她是个野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

      7

      方朝月没有高考的原因,其实也是出奇的任性。

      她的外婆在高考前夕病危了,她父母为她能专心备考,即使知道考不上也不通知她——外婆病危的事情。

      结果在高考前几天,不知她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方朝月失踪了,几家人发狂似的找她,她失踪了一周,最后在她的父母在外婆的灵堂角落看见了手臂满是刀疤的她。

      后来就传出方朝月疯了的流言,我去看她时,她被关起来了,关在一个狭窄的小房间里。十八岁的姑娘倚在角落,沉默地看着远方的河,目光浑浊,她手臂上的刀疤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划的,看着很渗人。

      我来时,房间里还有一股很浓的异味,窗户也被锁住了,她的几个弟妹也没来看过她,父母把她要吃的饭放在门口,她把碗摔了。

      她看见我,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抬起头看我:

      “你怎么来了?看我笑话啊。喏,你看我现在这样,像疯子吧?”

      “你为什么这么做呢?”我蹲下来,她忽然不说话了,我看向她,她忽然扑过来,将我紧紧抱住,我感觉到她瘦了好多,她像是拉住救命稻草一样抱住我。

      她在颤抖,伏在我肩膀上的女孩在哽咽。

      “阿婆走了... ...”她用微哑的嗓音带着哭腔说着。

      “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没有人要我了... ...”她的泪珠沾湿了我肩膀上的布,我摸摸她的头发,虽然长长了些,但还是短,发尖有些刺人。

      我竟生出些怜悯之心,柔声哄道:
      “总会有人爱你的,会有的。”

      她抱着我,久久没有放开。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家乡葡萄架的星空下,外婆抱着她哄着: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 ...糖一包,果一包,还有饼儿和年糕... ...”

      也许方朝月只是在害怕,害怕失去那份本就稀少的关爱,这份恐惧在她过后的人生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后来的她连被爱都显得那么畏惧,再也没有儿时表达自主思想的洒脱。

      因为她唯一依赖的人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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