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度妄想》七月在予

3、chapter3

　　他左转，影子跟着左转；他右转，影子也跟着右转；他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影子则会停在路边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后面，时刻与他保持着同样的距离，不近不远，正好可以跟着，而又不会被发现。

　　江扬走到一个超市前停下脚步，他迟疑了一会儿，随后走进超市。

　　影子在超市外的花圃前停下来，灯光照在他脸上，白皙的脸庞一半藏在阴影里，一半暴露在灯光下，自带神秘气质。那跟了少年一路的人正是隋老师。

　　他不过是个二十二岁的年纪，刚大学毕业就出来当了老师，对学生自然上心一点。

　　透过超市的橱窗，隋冬越看到江扬在食品区的货架前逗留了很久，拿了几件商品后便去柜台结账。见对方走出来，隋冬越立即隐藏自己。

　　江扬买了东西之后，顺道拐进了一个距离西桥不远的公园，找了张石凳坐下。

　　隋冬越躲在远处观察情况，心想：这小子还挺会挑地方的。

　　江扬所在的是公园安静的一个角落，远处中年大妈跳广场舞的噪声并没有影响到这里。石头是大理石材质的，在路灯的照射下，平整的表面泛着一层冷光，左侧大约五米处有一个圆形花坛，占地面积不大。不过里面种满了月季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夜色里乘风荡漾，散发出阵阵迷人的清香。

　　江扬将书包放在身侧，头仰起约四十五度角，斜靠在石凳上，对着深邃的夜空发呆。他在想什么呢？谁也不知道，除了他自己。

　　城市里的光污染比较严重，一般来说是看不到星星的，只有几朵被灯光染的五颜六色的云。

　　他从书包里拿出面包，一口一口的咬着嚼着，吞不下去的时候会拧开矿泉水灌下去。此时的他更像是一只流浪狗，被丢弃在城市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忽然隋冬越的手机响了，他立即手忙脚乱的接通了电话：“喂！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说道：“小冬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啊，哦，刚开学没多久，工作忙得很，估计到寒假就可以回去了。”隋冬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这几年为了努力学习，减轻家里的负担，同时也是为了省下车费，他在假期也在做兼职。每个月有一个电话打回去已经不错了。

　　“小冬啊，你已经四年没有回来了，好不容易有工作了，可要记得回来看一下。”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今年我一定回去。”

　　“那你可要记得回来啊，隔壁的张大婶给你介绍了个姑娘……”

　　还没等母亲说完，隋冬越立即打断她说到：“哦妈，等一下，我同事来了。”

　　他捏着鼻子装模作样地对着电话喊道：“小隋你又在打电话啊，教案写了吗？明天的课备好了吗？”

　　接着他又回归到自己的声音，说道：“没，还没呢。都没做，今天上了一天的课，累死我了。”

　　随后又把电话放回自己的耳边，此时母亲还在通话中，他说道：“妈，我现在很忙，有空再打给你吧，先这样，我先挂了，记得按时吃药。”

　　他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场戏忽悠他母亲。在接完电话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中国的父母就是这样，没成年的时候逼着你不准谈恋爱，成年之后又迫不及待的牵线做媒啦，甚至七大姑八大姨安排一场又一场的相亲，逼着你走入婚姻的坟墓。

　　等隋冬越回过神来，却发现石凳上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人呢？他四下寻找，却被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

　　江扬背着书包站在树的阴影里，高度正好到隋冬越的眼睛处，他头也不抬，语气极冷，像在质问一个犯人似的说道：“你来这干嘛？”

　　隋冬越镇定地说到：“逛街。”

　　江扬眼皮微微上抬，看了对方一眼，充满诧异，似乎在说你一个大男人，大晚上的有什么好逛的？不过他懒得开口，全身上下几乎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隋冬越解释道：“我确实是来逛街的，而且一个人逛才正常呢。”言外之意是两个大男人逛街才是不正常的。

　　江扬不想跟这老师在这儿耗下去，转身想离开。

　　隋冬越拉住他的胳膊说道：“江扬同学，你为什么在这儿？”

　　江扬看了一眼这只拽着自己胳膊的手，一脸不悦，迅速甩开对方的手说到：“别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但你总要说说你为什么在这儿吧。”

　　“我乐意，你管不着。”江扬用生硬的语气说道。其实他本可以保持沉默的，但不知为什么还是说了两句狠心的话，伤害眼前这个企图可怜他的家伙。他自认为他不是猫狗，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不需要别人假惺惺的施舍爱心。

　　说完江扬便大步离开。隋冬越站在灯下，束手无策，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江扬走了三四步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停下脚步说到：“老师，你刚才的表演不错。”

　　隋冬越没想到自己刚刚那些事全被这小子看在眼里，羞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在学校，对学生对同事，他都竭力保持着一副谦谦君子的形象，现在全毁了。

　　第一夜跟踪宣告失败。

　　江扬已经走远了，隋冬越只好在公园里闲逛。此时夜已经很深，人群渐渐散去，整个公园又笼罩在一片沉寂当中，纺织娘在花圃里唱着属于秋天的歌。“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古人所见到的，今天的人也同样在感受着，只要诗意的心还在，生活就永远不会枯燥，这大概就是当语文老师的乐趣所在吧。

　　他看了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了，太晚了，学校的教职工宿舍估计也关门了，他打算明天一早再赶回去上课。

　　不知不觉间，他转悠到了西桥。

　　西桥是一座新修不久的钢拉索大桥，桥上的栏杆还未来得及刷上防锈漆，不锈钢裸露在外面，经受风吹日晒雨淋的考验。桥上时不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那是大货车从桥上压过，发出的独特响声。

　　他隐约看见在桥墩下一个背风背光的角落里，一个少年正蜷缩在那里，没有灯光照来，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

　　江扬身上盖着一件校服外套，身下垫着一张毯子，不知道是不是捡来的，看到这一幕，隋冬越浑身有点不自在，当年多亏有杨舟月的资助，不然哪有他今天的生活呢？

　　他不由得赶紧抽身离开，怕自己看太久会忍不住替那家伙流泪。跟江扬比起来，他还算是幸运的，起码还有一个母亲还有一间破瓦房，可以遮风挡雨。

　　隋冬越在一个路边的长凳上将就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来，昏昏沉沉的。其实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先是一闭眼就想起江扬那可怜的小孩儿，而后好不容易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又有蚊子叮咬。马路上还时不时飞过几辆车，有几个缺德的人还故意大按喇叭，吵得他完全睡不着。

　　第二天他跟校长提交了报告申请搬出教职工宿舍，理由是对集体生活厌倦了，想接老母亲到身边来照顾。

　　校长人很好，只要是不涉及学校利益的事她都可以批准。而且学校即将打算再招一批新老师，隋冬越搬出去，正好可以腾出位置，正中了校长的下怀。当即同意二字一签，准了！

　　隋冬越找了个离学校和西桥较近的房子，租金不高，当时他考虑到自己一个人住，大了也是浪费，便租了一个一厅一室的，后来想到有一天万一江扬住进来，会不会太小了？冬天总不能让那孩子继续睡大街上吧。但是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意见，他考虑到江扬那孩子要强的性格，不喜欢被人施舍，宁愿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

　　如果我租两室一厅，他会误以为我在可怜他，反倒弄巧成拙。现代人做慈善越来越难了，你要帮他，但又不能伤害他的自尊心。考虑到这些，他最终还是租了一室一厅，每天晚上依旧跟着江扬，目送他回到西桥。

　　江扬被人跟了那么久，竟然没有发现。隋冬越有点沾沾自喜。

　　隋冬越回到出租屋内洗了个澡，打开电脑准备课件，下周他要讲的是韩愈的《师说》，做完课件后他还要写一份教案，拿起笔写下“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钢笔停在半空中，他陷入了沉思：一个老师对于他的学生来说，应该是一个引路人，而不是一个过路人吧。

　　他的目光忍不住飘出窗外，西桥下那个小小身躯应该还蜷缩在角落里，只是他看不到，虽然看不到，但他知道他就在那里，是怎样的孤独无助。

　　他很想把那孩子带回来，但现在时机不成熟，那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不会轻易跟他回来的，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明天是周末，不用去学校。”

　　与此同时，西桥下的一个角落里，江扬正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睡意全无。那个姓隋的年轻老师已经跟了他将近一周，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起初他以为那老师只是好奇他的生活和遭遇的事，会同情的问他要不要去申请学校宿舍又或是施舍给他一些钱可怜可怜他，然而他好像猜错了。那个老师只是一直跟着他，送他回来而已，又不让他发现他。由于这事情不合常理，千头万绪，让江扬有些担忧。

　　第二天凌晨五点，天刚蒙蒙亮，江扬到公园附近的公厕洗了把脸，换身衣服。就算流落街头，他也尽量保持以往的生活作风，毕竟十几年的形成的生活习惯不会一下子就改变，而且他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脏兮兮的，像那些街头乞丐一样。

　　他有钱，不需要别人的施舍。他打开手机看了一下，随即关上，自从被赶出来后他就没怎么跟别人联系，每天除了睡觉就是打游戏。

　　隋冬越这边闹钟响了三次，他还没醒，翻了个身，却没想到把自己翻下了床，揉着朦胧的睡眼，伸手从床上摸了个枕头，枕在地面上接着睡。

　　他当时之所以租了这个房子，主要还是看重房子原来装修：木质的地板，刷的很白的墙，客厅里还有一张沙发，一张茶几，一个书架。刚看时以为这是为他专门打造的呢。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了，他立即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洗漱，来不及做饭，他直接在楼下的摊点买了个包子和豆浆，边吃边赶去西桥。

　　到达西桥时，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他郁闷的说道：“去哪儿了？这小子这么早就离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