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偏航

66、昭云公主

　　又是一场春雨，漫山遍野的草木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郁郁葱葱，愁云惨雾的气氛被日渐浓重的绿意一点一点蚕食。凶险万分的血瘟病在众人日以继夜的努力下终于得以平息，当最后一个染病的士兵完好无损地走出病坊，这场险象怀生危机重重的战役总算结束了。

　　救必应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多待，带着两个徒弟急不可耐地赶回鑫鑫堂。他们前脚刚进屋，后脚紧跟着就接到了宫中的圣旨。登门宣旨的内监中气十足，说鑫鑫堂师徒在北郊军营舍生忘死，抗疫有功，皇上特召他们进宫受赏。

　　初一第一次进宫，既新奇又紧张，巍峨高耸的宫门在面前徐徐打开，宫人们不苟言笑步履匆匆，就连空气都弥漫着庄严肃穆的神圣之感。引路的内侍德安并不多话，一行人也不敢随意开腔，小心谨慎地闷头跟在后面。唯有她即使按照嘱咐低低压着视线，也忍不住偷偷四处打量。

　　正走着，远远瞧见一顶软轿，前有内侍开路，左右有宫女随行，众星捧月一般迎面走来。眼尖的德安立刻示意鑫鑫堂的三人靠边站好，随之万分恭敬地原地低头候着。两拨人将将擦肩而过之时，软轿突然停下来。宫女掀开薄薄的纱帘，浓郁的茉莉香刹那间溢出窗口，接着探出一张杏眼桃腮的娇美面庞。

　　“德安参见公主殿下，公主万福金安。”德安卑躬屈膝，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

　　软轿里身份高贵的美人正是初一曾经在庆春楼里见过的那位，当今皇上唯一的胞妹，昭云公主。

　　金尊玉贵的昭云公主看都没看德安一眼，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救必应和端午，最后充满好奇地落在初一身上。问的却是德安：“他们是什么人？”

　　德安答道：“回禀殿下，他们就是这次帮着北郊军营治疗血瘟的民间郎中。圣上仁慈，特意召他们进宫。”

　　“哦？”昭云公主尾音一扬，显然来了兴趣： “这事儿之前在长安就传得风风火火，说有人胆大包天，公然违抗律法焚弃将士遗体。原来就是你们干的呀？不过能进宫领赏也算你们自己争气，不枉费玄二哥哥力排众议说服皇兄。”

　　昭云的声音清脆动听，但意思落在耳朵里就没那么舒服了。救必应三人不禁脸色微变，她尽收眼底只觉得愉悦，“反正本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会也去给皇兄问个安。”

　　德安小小内侍自然不会多嘴，谄笑着目送公主乘着软轿先行一步。余下的人这才加快步伐，脚下生风地赶到紫宸殿。

　　紫宸殿内富丽堂皇，光可鉴人的地面走上去竟有金石之声。自打进了殿，初一的头就没有抬起来过。她稀里糊涂地学着德安的举动，跪下后三叩九拜，山呼万岁。依葫芦画瓢行完了一整套冗长的大礼，方听见脑袋顶上有人不急不慢地说， “平身吧。”

　　开口的必定是当今圣上。初一慢慢仰起脖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毕竟见过儒雅周正的旭王和如花似玉的昭云公主，更别提那个俊美无俦的玄澈，她想当然地以为皇家合该就是频出美人的地方。不料眼前的皇上年纪轻轻就已发福，皮肤还格外白皙，越发像一个泡久膨胀的白面团子。

　　纵使皇上白白胖胖，长得像个富贵的闲散王爷，那也是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虽然和颜悦色地询问着血瘟病的情况，但是话里话外却极难对付。负责回答的救必应，背心都被冷汗湿透，绞尽脑汁斟酌着每一个答案，既不能完全得罪太医署，无论如何他们都代表着朝廷的脸面；也不能显得鑫鑫堂可有可无，不然焚毁尸体就会落了把柄，一不留神便要面临牢狱之灾。

　　好不容易捱到皇上问话结束，大方地示意内侍把元宝抬上来打赏。师徒三人看着沉甸甸金灿灿的金元宝，喜悦都冲淡不少，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君心难测，富贵难求。

　　比起救必应和端午，皇上对初一明显更有兴趣。他缓缓踱步到她面前，问：“当众和太医署叫板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初一忐忑，拿不准其中的含义，大着胆子顺着明晃晃的龙袍向上看去，皇上的嘴唇相对于男子来说未免太红润了些，他低头问话，开口就露出尖利的犬齿。

　　她目光一滞，心中再次掀起惊涛骇浪，埋藏最深的恐惧重新冲破桎梏。一时间想不明白到底是见不得人有犬齿，还是压根八字和皇家犯冲。不然为何旭王也好，还是眼前的皇上也罢，每回遇见都吓得不轻。

　　“圣上问你话哪！”见初一脸色发白，犹如被魇着了似的久久没有回应，德安清斥一声提醒她赶紧回话。

　　“回禀陛下，民女并非和太医署叫板。”回过神的初一勉强收敛住心绪，不卑不亢地说道： “当时情况紧急沟通起来难免有失稳妥，仅仅是医者之间切磋医术、商量对策而已。”

　　皇上嗯了一声，以为她面圣紧张并未深究，接着说道：“名医朕见得多了，像你这般胆大心细，精通医理的年轻娘子却是少数。”他的声音低沉，语速也不快，在恢弘的大殿里还带着些许幽幽的回响。

　　“圣上谬赞，民女医术尚浅，谈不上精通。”听见皇上开始夸赞她，初一莫名不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不必谦虚。经此一役，朕知道你的医术远在很多太医之上。”话已至此，按皇上平日里的习惯就是要继续赏赐了。谁知他沉吟了片刻，却说： “这样吧，今后你来宫中当差如何？朕封你为司药女官。”

　　不仅仅是初一，连救必应和端午听了都忍不住抖三抖。女官的头衔看上去光鲜亮丽，说到底不过是服侍人的宫女罢了。况且一入宫门深似海，像初一这样没有背景的平民女子，岂不是任谁都可以随便拿捏，往后是生是死全凭造化。

　　如果这也算赏赐，那不如不要！

　　“陛下，我，我……”初一匐下身，脑中乱做一团， “我不进宫” 四个字已经涌到了嘴边。正当她心一横眼一闭就要开口拒绝的时候，突然被门外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

　　“我不答应！”

　　“昭云公主觐见！”

　　清脆如莺啼的女声和殿前内监尖亢的嗓音同时响起。昭云公主等不及内监通报便气势冲冲地闯了进来。她提着雍容华贵的裙摆，像一朵柔软蓬松的云朵飘到皇上面前，开门见山地说：“皇兄，您别让她进宫！”

　　坊间传言皇上极度宠爱唯一的妹妹，现下看来果真如此。他非但不恼昭云擅自入殿，还语气极为温和地问她：“你不是一直抱怨宫中太医大都一股子腐朽的老人味。朕给你找个年纪相仿的女医为何又不愿意呢？”

　　昭云公主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初一，旋即摇头，“我身体健健康康，何须女医天天作陪。咱们皇家规矩又多，倘若真的入宫，司药女官哪有只服侍我一人的道理？听说她医术精湛，到时候各宫妃子有个头疼脑热的肯定抢着让她去看。我要是想见一面，怕是还轮不到呢。”

　　皇上笑了笑，“你是朕的妹妹，谁敢和你抢？”

　　昭云攀上皇上明黄的衣袖，神态十分娇憨：“反正我不想让她入宫。民间郎中能胜过太医署的地方不就是见多识广和山野偏方么，留在宫里迟早会消耗完的。皇兄您就让她呆在宫外吧，反正我知道了这么个人的存在，可以随时召她进宫。”

　　她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皇上也没觉得厌烦，白而阔的面孔上笑容甚至有几分慈爱的意味。不像兄长，更像阿爷。末了，他颇为宠溺地点头应道：“好吧，就依你。”

　　一个皇帝，一个公主，十分投入地演绎着天家难得的骨肉至亲，手足情深。可笑容太满，嘴角弯起的时间又太久，总觉得像是精美但僵硬的皮影。

　　皇上同意之后，昭云公主欢呼一声，拉起初一说： “血瘟病的事情我都是这里听一点那里听一点，从来没有完整过。皇兄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把她带走给我说故事啦。”

　　就这样，初一跟着昭云离开了紫宸殿。不乘轿子的公主一点也不娇弱，走在路上健步如飞。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太液池边的游廊上。她停下来命心腹的宫女远远守着，然后冷不丁地回头：

　　“你叫林初一对吧？”

　　初一点头默认，想了想还是开口应道：“民女是叫林初一没错。”

　　“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民女今年七月就满二十了。”

　　“嗯，岁数也还行。” 昭云公主一边嘀咕一边凑到初一面前，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鼻腔里发出小小的气音，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长得合我眼缘，就是有点瘦不知好不好生养。”

　　“殿下？”初一微微拧起眉毛，疑惑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公主置若罔闻，甚至想要掰开初一的嘴巴检查牙齿。

　　“殿下！”

　　初一忍无可忍，挣脱昭云箍在下巴上的手，一连后退好几步。

　　昭云满不在乎地收手，说：“我没别的意思。对了，你是喜欢玄二哥哥的吧？”

　　“啊？”

　　这是初一第二次从昭云口中听到“玄二哥哥”的称呼，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玄二哥哥指的是玄澈，不由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被公主没头没脑地这么一问，突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昭云公主盯着初一的脸，不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可她一脸茫然实在看不出什么。

　　“无所谓，你回不回答都不重要。”公主撇撇嘴，自顾自地说下去：“反正你在我这里差强人意。等玄二哥哥做了我的驸马之后，本宫允许你做他的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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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 突如其来的更新我也很诧异
2. 我上一章真的改了很多，腰窝的桥段是半夜想到然后特别满意的。（我的萌点都很冷我知道……）
3. 昭云公主的话，不想写那种无脑恶毒女配。
4. 虽然已经习惯了单机，但是有留言会有更多动力嘛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