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花路》山夫子

21、西子阁渡心劫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南声：“你别冲动。”
　　鹤桂也出来了，两位合力把阿三拖回了露台。

　　阿三一反常态地没有挣扎，他呆愣地坐下，惊惧地盯着那副花魁图，听白菲菲的声音在外宣讲，花魁人鱼“沉香”，将于今日戌时现身西子阁，价高者得沉香首夜。

　　阿三的面上出现了骇人的惊恐，脸色一变再变，不知想到了什么。
　　良久，他冷静地站起来。
　　南声按住他：“你干嘛。”
　　“救二楞。”
　　南声：“你要怎么救？现在六界看客都等着今晚的花魁，你去捣乱谁也不会放过你，何况这西子阁内的打手也不少。”
　　阿三：“不知道，但我要去救他。”
　　“他一定害怕死了……是我的错，我怎么会让他自己回去，我应该寸步不离地跟着的。”

　　南声沉默片刻，还是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自愿……”
　　阿三打断他：“不可能。”
　　南声不说话了，和鹤桂对视一眼。

　　阿三面露狰狞：“是姜姝，一定是她，那个死女人，我要杀了她。”
　　南声叹口气：“我说你个暴力蟾蜍能不能别什么都想着打打杀杀，当我死的啊。”
　　阿三斜眼瞥他。
　　南声摇出扇子：“不是价高者得么，我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很多很多，我去把他赎了。”

　　阿三阴晴不定，有些警惕：“……我们没钱还你！”
　　扇子敲在他脑门上：“我要你钱做什么，我又不缺，你拿命来抵吧。”
　　阿三：“……？？？”
　　南声乐道：“想什么呢，我又不好吃怪修肉，就是喜欢美人，你撑死也够不上啊，就让你常来给我逗逗乐就行。”

　　阿三嫌恶地撇开了眼，天下人一般黑，怪修到哪都是玩物。
　　“好。”

　　南声眯眼看了他表情一会儿，摇摇头：“我现在去找姜姐，你在这等着，要是回来发现你不见了，小美鱼我可真就自己独吞了。”
　　阿三点点头。

　　南声离开了，鹤桂陪着，看阿三阴沉着脸也不知该说什么，便看向那神修，只见那神修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半天了也没出过一个声，像是不打算参与这事。

　　这神修总给鹤桂一种游离在外的奇怪感，明明他们方才一同吃饭讲话，他却总觉得这神修好似就没在这桌上坐过。
　　到底是哪位仙君？特质如此诡异。
　　鹤桂默默翻起了破伞的褶子。

　　南声许久才回，脸色看不出什么，但像他这种无事都爱往脸上晒得意的人要是没表情，那说明肯定没成功。
　　阿三站起身：“不行？”
　　南声冷笑：“姜姝是个生意人，我倒是低估她了，也不算不行，就是拍卖开始前，任何价格她都是不会满意的，毕竟价，总是越叫越高的，他让我等晚上直接参与竞拍。”

　　阿三听罢，扭头就往外冲，南声立马去拽：“你又干嘛，说了等晚上就行。”
　　阿三甩开他，气息急躁：“晚上只是竞拍首夜，不是买下他！你不了解姜姝，她这样跟你说一定是别有用心，那个女人的话信不得！”

　　南声挑眉：“你了解她？我刚刚就想问，你和她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你好像特别讨厌她，怎么，难不成她曾经还把你抓来这西子阁了？”
　　阿三面色难看得很，一声不吭。
　　南声一愣：“不是吧，真的啊？”
　　阿三嫌恶之极：“屁！你赶紧放开，别耽误我救二楞！”

　　这回是鹤桂拦下了他：“你冷静点，你自己怎么救，就你这作死的性子，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到时候你朋友没救成，他也再没了盼头。”
　　阿三忍不住：“我看着有这么蠢么？”
　　鹤桂：“……你要听真话吗？”
　　阿三：“……”

　　南声乐了：“照你的路子去救，你要不求求你这位神修哥哥看他会不会帮你。”
　　阿三一顿：“不用。”

　　南声在他俩之间瞟了又瞟，对阿三道：“听我的，等晚上，这种比谁钱多的勾当，我就还没输过，你要不信那可是在侮辱我啊。”
　　阿三：“……”
　　南声：“不过还得仰仗一下空晓君。”
　　鹤桂瞥他。

　　南声：“如今这人间，六界齐聚，多的是钱都买不来的东西，晚上的竞价，也可用珍稀司器司兽丹药功法等，这姜姝能看上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以防万一，还请空晓君不吝赐物，毕竟要论这物司界谁的藏品最多，恐怕也没谁敢跟空晓君争高下了。”

　　鹤桂：“一个小花楼的花魁竞拍居然也走拍卖会的路子，倒也有意思，可以啊，我还真想看看他们能拿出什么来了。”
　　南声又转头对乌祉笑眯眯道：“这位仙君，你也不用出手，晚上只要跟我们站在一起就可以，足够震慑了。”
　　乌祉：“嗯。”
　　阿三看他们兀自都商量好了，便也不再出声。

　　小兰再进来添酒时，在阿三手里塞了张纸，谁也没瞧见，南声正和乌祉讲着奇闻趣事，鹤桂正在他的空戒里看藏品。

　　阿三偷偷打开，上面画着一条鱼和一个笑脸，小兰不识字，只能用画，阿三一看便知，这是二楞安好的意思。
　　他鼻头发酸，收起了那纸。
　　乌祉朝他看了一眼，没做声。

　　夜幕将至，离戌时还有些时辰，西子阁内已歌舞升平，琳琅满目的怪修在台上各展本事。

　　花怪婀娜地摆弄着花身，手过之处都绽出朵朵花来，台上花海叠花海，花样塑花样，炫目不已，在某一时刻，整个西子阁的廊榭各处都开出了不同花种。
　　南声几人在廊台观看，一朵硕大的艳红牡丹便在他扶手之处绽开，惹得南声惊叹不已，乌祉也张开手，任一朵海棠从他掌心浮出又即刻消失。

　　至于鹤桂。
　　他从空戒里掏出了一本透明的厚簿子，摘了这些怪修开出的花塞进簿子里，压平，见阿三在望，便给他介绍：“这叫标本，不止死物的，也有活物的。”
　　他朝后翻了几页给阿三看，里面藏了些珍稀小虫，阿三甚至看到了冥碟。

　　他看了眼这个连冥碟都收藏的兴奋物修，恍惚想起了蜃楼当日那位连冥碟都敢吃的魔修盏溪。
　　他跟他们，好像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

　　台上又换了好几批怪修，狐怪妖娆，蛇怪鬼魅，兔怪嗲意，猫怪冷艳，京平四大名苑的怪修秀盛名在外，慕名来的六界修士比比皆是，这怪修秀只有花魁之夜才会露面，越盛大，说明那花魁的分量越重，来客们瞧着这光景都无比期待今晚的美人鱼真容。

　　南声站在乌祉身边，跟他讲着台上的精怪，乌祉听得得趣，南声便问：“仙君还不打算告诉我名字？总不会让我一直仙君仙君地叫吧。”
　　乌祉沉默片刻：“乌祉。”
　　南声跟着念：“乌祉……”
　　他掏出一张帕子，写了下来：“可是这两个字？”
　　乌祉看一眼，点头。

　　南声的眼睛转到了阿三那儿，阿三一顿，偏过了头去，他一定是想到了当日在船上，阿三写的那两个狗爬字。
　　帕子上的乌祉二字飘逸随性，比他那狗爬字好看多了。
　　南声笑得揶揄：“还真是，一见如故的名字。”

　　怪修秀继续，廊台上的客人越站越多，阿三渐渐被挤到后面去了些，他朝前看去，见南声和乌祉在灯下聊得兴致，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他走开了，鹤桂也在捣鼓些什么东西，没在意他。
　　阿三看了会儿，退出了廊台，在客群中朝楼下挪去。

　　急促短小的敲门声持续了一阵，小兰开门，见门外是阿三，探出头左右瞧，确认没谁看到，便开门让他进来。

　　阿三：“你知道二楞被关在哪。”
　　小兰：“那里不好进，你真的想清楚了？”
　　阿三急道：“在哪。”
　　小兰叹口气：“恢院。”
　　阿三面色惨白：“恢院？！为什么在恢院？”
　　小兰：“他什么都不懂，总是要调-/教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三一把拎起了领口，暴怒道：“调-/教？！你们居然把他弄去恢院调-/教？！”
　　小兰仰着脖子艰难道：“你先冷静，二楞是今晚的主角，他们一定不会让他受皮肉苦，只是教他些东西……”
　　阿三：“教他东西？！教他什么？！你们教了他什么！”

　　小兰被他的样子震慑到：“……不，不是我教的……”
　　阿三放开了她，努力平息着：“带我去，快点。”
　　小兰猛喘了几下：“你那些朋友不是能赎他么，我先前听到了，你怎么还……”
　　阿三沉默片刻：“我不想欠他们。”
　　小兰没说什么，带着阿三去了恢院。

　　路上，他们俩都相对沉默，阿三问她：“是姜姝逼迫你的么。”
　　小兰一顿，没点头也没摇头。
　　阿三：“救出二楞，你跟我们一起逃。”
　　小兰：“逃去哪？”
　　阿三一顿，没接上话，是啊，能逃去哪。

　　小兰：“怪修想好好活着，去哪里都一样，我为何不能待在这里？”
　　阿三：“那你为什么不敢让小白鹳知道？”
　　小兰顿住，讲不出话来。

　　阿三：“你要是相信我，就跟我走，我带你们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小兰似乎是忍无可忍，她转头看阿三：“阿三，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阿三愣住。

　　小兰：“你从来都是如此，自己做梦，还要谁都去听你的梦，我曾经信过，所以醒的时候很惨，你呢，你还要骗自己多久，骗二楞多久？”
　　阿三发抖，他捏紧了拳头。
　　小兰似是觉得自己讲多了，走快了几步，阿三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所以你觉得长大就是这样？”
　　“就是抛弃本性，向现实低头，就是承认自己无能，然后心安理得地无能？”
　　小兰镇住，回头看他，只见阿三站在阴影里，楼里的喧哗似与他无关，楼里的灯火，所有绚烂的东西，都和这只浑身破烂的蟾蜍无关，他不起眼得似乎连黑暗都忘了收他，于是他连站在黑暗里，都如此扎眼。

　　阿三：“那，别妄想我会长大了。”